第二十六章:回去
安小菲覺得整張臉火辣辣的疼,她就這麼被人扔在了院中的陽光下,秋日的陽光毒的很,無情的卷攜著人體內僅存的體力就要溜之大吉,而後伴隨著日光褪去漸漸升起徹骨的寒意。
翠蘭兒不知何時開始陪在安小菲身後與她一同站著,自上次青樓的事件后,翠蘭兒身子不大如從前了,可卻也從那一次開始,安小菲重新審視這個丫頭,兩人逐漸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主僕情分來。
孫嬤嬤扭動她那肥胖的腰肢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嘴唇已經發紫,雙腿不斷打顫的安小菲,「嘖」了一聲,說道:「嬌生慣養的,這會兒便撐不住了?往後日子還長著呢。」
叉著腰站在安小菲面前吩咐道:「今日你伺候老夫人穿衣,不知道天氣轉涼多添一件嗎?這會兒老夫人腿著了涼,還不趕快去倒盆熱水驅驅寒?在這杵著礙眼。」
安小菲其實心裡是很想衝上去扇這人一巴掌的,裝腔作勢的狗東西,欺負誰呢?
可是心裡百般掙扎,行動倒是很誠實,乖乖的邁著左右搖擺的步子,灰溜溜的準備熱水去了,每走一步,腳底針扎般的疼。
翠蘭兒跟在身後,大抵知曉自家主子是個什麼心裡狀態,翠蘭的內心隨著與安小菲相處時間的邊長,徹底的接受了她性格上的變話,一時還真說不好是福是禍,只是翠蘭兒也明白,老夫人作為楊府的老祖宗,安小菲忍也得忍,忍不住也得忍,由不得她。
於是翠蘭掐著空隙安撫道:「少奶奶勿要賭氣傷了身,各家有頭有臉的高門大院里,哪個做新婦的不是這樣過來的,把她當作尋常即可,不必太過掛懷。」
安小菲試了試水溫,又斟酌著向其中加了幾味草藥,沮喪的說道:「千年的媳婦熬成婆,這媳婦不得成精了才能熬過去?」
翠蘭兒接過安小菲手中的木桶,說道:「少奶奶,如今處境艱難,也不是無法可解。」
安小菲詫異的看了一眼翠蘭兒:「何解?需要我成精嗎?」
翠蘭兒委實被自家主子不著調的回答驚了片刻,說道:「您只需儘快懷上長子即可,雖不能根本解決眼下困難,但可鞏固府中地位。」
安小菲:……
翠蘭兒看著安小菲一臉的喪氣,補充說道:「少奶奶只需要記住一條,您是楊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無論何時都是主子的身份,那些有依仗的下人們不可能永遠靠著依仗活著,所以忍耐是一方面,萬不可消磨了心氣。」
這話的提示再明顯不過了,安小菲再不堪,只要堅持日後也是府上家事的當家人,如今困境不假,但她依舊是主子,待到時機成熟,該滾蛋的人就得滾蛋。
端著一桶冒著熱氣的洗腳水走入老夫人房中,脫下老夫人襪子的一瞬間,一股酸臭的味道迅捷的在屋內四散開來,安小菲不經意間皺了一下眉頭,心道:這腳踩茅坑裡了吧,咋一股子屎味。
動作一頓之間,惹惱了老夫人,她將腳從安小菲手中撤了出來,發狠的踩向了桶中,濺起的水花直接糊了安小菲滿頭滿臉,說道:「放肆了,怎麼,你就是這麼孝順長輩的?」
安小菲用著中午尚未風乾的袖子抹了一把臉,沉聲說道:「孫媳並無此意。」
「哼,我看你這百般心思都寫在臉上了,由不得你狡辯。」
安小菲儘力找補道:「奶奶切勿因孫媳的過失傷了身子,我這就服侍您洗腳吧。」
老夫人冷哼一聲,帶著審視的目光嫌棄的洗完了腳,有那麼一瞬間,安小菲覺得老夫人想讓她把洗腳水喝了。
熬過了漫長的洗腳時間,安小菲起身要去將水倒掉,一站起來,才發現眼前一黑,而後忽然想到,整整一天了,自己只是匆匆吃了個早飯,剩下的最多就是喝了一臉孫嬤嬤的茶水。
緩了片刻后,安小菲才將目光漸漸匯聚成一點,無聲的就要退出去,剛到門口,就見孫嬤嬤抱著十幾件衣服走了進來,叫住了安小菲說道:「這兒是老夫人換下的衣物,明日之前洗好了交給我,老夫人著急要穿呢!」
隨即便全部塞給了安小菲。
安小菲雙手抱著木桶,只得用下巴夾著衣物,身體被迫佝僂著,蝦米一般的晃悠出去了。
直到出了門,翠蘭兒趕緊將安小菲從衣物中拯救了出來,抱著十幾件衣物,跑去後院漿洗處開始洗上了。
安小菲身為一個現代人即使在這個地方呆了小半年,依然無法真正的設身處地的去理解這裡,就比如,自己始終無法理解為何現在要不睡覺反而在後院熬著夜洗衣服。
在沒有洗衣粉,沒有洗衣液,更不要提什麼洗衣機甩干桶的古代,純人工手洗簡直漫長又磨人,沒什麼洗衣經驗的安小菲只能跟著翠蘭兒一點一點的從頭學起,在所有下人們都已經睡下了的夜晚,翠蘭兒幫著安小菲分擔了絕大多數衣物,一雙小手凍得通紅。
主僕二人幾乎是同樣的作息,安小菲每每撐不住的時候便會偷偷看一眼還在堅持的翠蘭兒,然後告訴自己,別人能堅持下來的,我也可以。
兩人各自回去休息時已經過了亥時,筋疲力盡的安小菲無力的栽倒在了床上,心裡不斷地回想著一個念頭:我想回去。
這念頭沒那麼多時間在腦中徘徊便被疲憊取代,繼而沉沉睡去。
下人們通傳說楊小凡幾日後回來,不想這一去便是一個月,起初安小菲還盼望著楊小凡早日回來,至少可以緩解一下老刁婆子地為難,怎奈何,楊小凡這個不中用的,完全指望不上。
安小菲日子挨著日子,每日的生活被塞得滿滿當當,從丑時剛過便要起床,忙的一天只能狼吞虎咽的吃一頓飯,直到亥時才能被放回去。
老夫人本就無事,大把的時間全部用在如何折磨安小菲身上了,總之就是一個宗旨,被讓我看見你過得舒服。
每天安小菲出了正常的照顧起居外,還得時刻緊繃著神經,注意自己的言談舉止,坐椅子只能做整個底座的三分之一,大半個屁股都在外面懸空著,雖說如此老夫人也幾乎不給安小菲坐下休息的時間,老夫人講究笑不漏齒,說話要輕聲細語,柔和婉轉,但安小菲卻根本笑不出來,更別提說話了。
安小菲最長聽到的話是,這都幾次了,還做不好,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下人們都比你做得好,你就不能長點兒心跟著學學?還說什麼孝順長輩,就你這樣的,還不如丫鬟用著方便。
真懷疑你是怎麼活到這麼大得?沒把自己蠢死,端茶倒水都是基本功,連這點兒小事都做不好,還能指望你點兒什麼?
別動,這刺繡是這麼刺的嗎?身為一個女子,連基本的綉工都不會,你這雙手真是白長了。
走路,走路,步子要慢,身子要穩,左右搖晃像什麼樣子,什麼時候你頭頂的珠釵不晃了,就算合格了。
整天一張苦瓜臉給誰看呢?就你這張臉,別說少爺了,街頭叫花子都瞧不上。
讓你洗幾件衣服,磨磨蹭蹭的,洗得這是什麼啊,懶得像頭豬。
你做的這東西是人吃的嗎?給狗狗都不吃,咱家凡兒真是可憐,娶了這麼個什麼也不會的廢物回來。
安小菲起初的內心是反抗的,她不斷在心裡叫囂著,罵她們祖宗八代,而後是麻木的因為挨罵次數太多,以至於話聽起來沒再那麼刺耳,再後來,安小菲詫異的發現,自己竟然對此多了幾分認同。
每每自己挨罵之時,便會有那麼幾個小丫頭適時的蹦出來對謾罵者表示贊同,用著關懷的語氣說道:「少奶奶,老夫人這也是為你好,您想啊,等您將這些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學會了,您就能更好的照顧少爺了,照顧老爺夫人了,您有什麼不會的儘管問奴才就是。」
「少奶奶,今日您這衣服的確洗得不太乾淨,也不能怪老夫人生氣。」
「少奶奶,您走路姿勢確實不太得體,老夫人也是為你好。」
「少奶奶,刺繡是女人一定要會的,您秀的不好,老夫人也是著急啊。」
……
漸漸的安小菲將手搓的通紅,依然覺得衣物不幹凈,她潛意識的相信了那些人的話,她也想找個人傾訴一番,但這個世界里,她們看似習以為常的東西也在慢慢塑造著安小菲。
安小菲漸漸的覺得自己似乎真的一無是處了,很多基本的小事都做不好,她永遠追不上老夫人一日一日提高起來的要求,心力俱疲的日漸加深著一個念頭,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