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機械降神 第1章 神與人之罪 (四)
「坐下吧,莫霖。」男人砌好了茶,倒上了兩杯擺放在小桌台上。
「是。」尼克坐在了這個滿臉滄桑卻一棱一角都透著威嚴的男人面前。
但他的頭髮和鬍子都比以前更濃更密了,雜亂的好像從來都不曾修整過一般,幾乎是要佔去了他一半面積的容顏。
「跟我說話,你不必那麼嚴肅的。」克斯圖遞過了茶。
莫霖雙手捧過,沒有表示。
兩人舉杯相互微微致意后,都輕輕地抿上了一口。
「說起來,我們可是很久沒見了。」克斯圖放下了茶杯,微笑說。
「嗯,十年。」莫霖放下杯子,沒有笑,「自從你到這裡起,我們就沒有見過了。」
「……嗯,可不是么,你長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克斯圖開朗地笑了兩聲,他希望可以把氣氛緩和得輕鬆一些,但似乎,並沒有成功。
莫霖仍然表情嚴肅,沒有笑意,輕聲問:「您找我有什麼事?」
「嗯,沒什麼事。」克斯圖輕嘆,「只是,敘敘舊……!這幾年,過得如何?」
「還是一樣,肩負責任,做好分內。」
「嗯,好……」克斯圖想了想,「那昨日,體驗如何,還適應這裡的工作嗎?」
「不辛苦。」莫霖說。
「那……你喜歡這裡的工作嗎。」
「這是我的職責,無關喜惡。」
「嗯,好……」
克斯圖停頓了很久,看見金黃的光束從窗口透進來,將茶水染得晶瑩剔透,他拿起陶瓷的茶杯,又抿了一口。
「其實,莫霖,你可以不必在下面工作的。知道嗎,我可以命你為我的助手,你就負責幫我整理資料,撰寫公文等,就在這閣樓里,你……覺得如何。」
「不必了。」莫霖斬釘截鐵,「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夠負責一些更為重要的事情,在外面,而不是在這小房間里。」
「可,為這裡的書記工作,怎麼就不重要了?」納克爾說「況且,在這閣樓里,不必經受風吹日晒,也無安全憂患,難道這不比……」
「不必了!」莫霖直接站起打斷了他,「為什麼你總是這樣?總是擅自為我做決定。不明白嗎?我有這個能力,我想做得更多!為人民為組織,還有為了我們祖國的復興!」她抬頭仰望,眼眸放光,「為了陌爾洛……」
僅剎那間后,她便恢復了冷漠的色調,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不是您教給我的道理嗎?」
「……」克斯圖沒有回應她的對視,垂下了頭。「就不能也為了我一下嗎。」
莫霖愣了,曾幾何時,他以為這個男人冰冷的面孔上是不會露出這樣遺憾的神情的。
「說實話,莫霖,」克斯圖把茶杯輕輕地放下,「我同意你調來的申請,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把複雜的目光投向尼克,「我很想念你。」
「……我也一樣。」莫霖輕嘆,過去輕輕擁抱了他,「我想念你了,爸爸。」
「咚咚!」敲門聲響起,女兒馬上鬆開了父親,又恢復了平時的冷漠神情。
「報告!隊伍結集完畢,隨時可以出發。」身著營衛制服的人推開門走了進來,卻看見了這裡面還有另一個人,「莫霖?你怎麼在這?」
「沒事,我只是有些問題想請教書記先生。」莫霖往門外走去,「書記說可以出發了,我們走吧。」
莫霖說著帶走了來人,出門時輕輕地把門合上了。
「嘭」的一聲后,
辦公室內便靜悄悄的,也空蕩蕩地只剩克斯圖主席一個人了。
這位父親踱到窗檯,看著女兒朝著人海奔去的背影,直至她消匿在了人海之中。
目光再落至窗檯前的辦公桌上,從桌面的凌亂不堪中拿起一個小巧精緻的相框。
那是一張全家福。三個人。
曾經氣盛的自己,活潑可愛的女兒,還有……
唉……
「霖蕎,你看見了嗎,我們的女兒長大了,成為了我們曾期盼她成為的樣子。」
————
「不得打架鬥毆,違反者,罰鞭十。
不得偷竊搶盜,違反者,罰鞭十。
取餐時不得多排、插隊,違反者罰鞭十五。
不得……」
這是憶在念著掛在門口圍欄上的大木牌子。
吃完早飯後,弗雷德就讓他們到門口集結了,剛看見那座在自己面前大方地敞開的大鐵門時,憶心裡還有著諸多的感慨。
昨晚的失敗還歷歷在目,而現在,自己就要第一次走出大門,第一次離開營地,第一次要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當興緻當頭,正準備莊重地踏出他的第一步時,他就被後面噴涌而出的人群給擠了出去。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也沒什麼好失望的,外面除了茫茫的一片黃褐色,偶爾隱約可見一兩片可能是綠洲什麼的東西,便再沒有其它了。而現在,也只不過是再多了一片喧鬧的人海。
集結似乎還沒有完華,人們都只是在原地百無聊賴地閑談,或是發獃,並沒有要出發的樣子。於是憶又悄悄地跑回了裡面去,他想起了昨晚女魔頭指的那塊大牌子,希望能夠在這上面學點這兒的規矩。
當靠小西這傢伙偶爾想起來才教上一條,這輩子估計都學不完的,還是得讓我自己來啊。
於是,憶就開始很認真地念著牌子上面的一條條規矩:
「熄燈后按時睡覺,不得吵鬧,也不得出營帳,違反者,罰鞭五。
工作時間不得偷懶,違反者,罰鞭五十。
非特殊情況工作不得缺勤,違反者罰鞭二百。」
二百鞭。
憶吞了吞口水。
是什麼樣的鞭啊,被鞭兩百下的話,不死也殘了吧。我可絕對要小心不能缺勤啊。話說昨天我一直都在昏迷啊,豈不是缺勤了,不過我現在人倒沒事,說明這應該就算是傳說中的特殊情況了吧。還挺人性化的……
好,下一條。
「不得靠近或觸碰圍欄和大門,違反者,罰鞭二十。」
這不就是昨晚那個女魔頭說的嗎。抱歉啊,那時我還不懂這條規矩。不過我居然差點因為這個要吃個二十來鞭嗎?還真是多虧了弗雷德大叔啊。
「夜間不得離開營地,違反者,執……死?!」
憶的心裡猛地一震。又重新地去看清楚了,這確實是個赤裸裸的「死」字。
憶不敢再多想,繼續讀下去。
「不得違抗營衛的任何命令,違反者,按嚴重程度,罰鞭五起,最高執死……
來回中途不得脫隊,違反者,執死。
工作時間不得擅自離開範圍,違反者者,執死。
拾尋到的任何東西都需上繳,不得私藏,違反者,執死。
不得擅自進入教室,違反者者,執死。
褻瀆神明者,執死。」
憶發現越往後面的規矩,懲罰就越嚴重,到最後全部都是越線即死的鐵則。
果然,這裡還是很可怕呢,不過只要千萬別違反規矩就不會有事了。千萬啊。
他這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的魯莽,差點給自己帶來了怎樣嚴重的後果。
也決定以後千萬要小心,先把那顆愛探索的好奇之心收一收,聽小西的話,別再亂跑亂搞事情了。
「要出發啦,小憶!」
想小西,小西到。
女孩叫著拉走了憶,他最後的目光落在木牌的頂部那裡用大字赫然寫著:
「聖牌——度恩人行為規矩」。
————
你還對這個感興趣啊?」小西邊走著邊笑眯眯地說。
「呃…」憶愣了下,而後哭喪著臉,「什麼感不感興趣啊,這些不都是必須要知曉的規矩么,都是為了能夠在這裡活下去啊啊……」
女孩咯咯地被逗笑了:「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啊。」
「怎麼沒了…」憶又想起了那些醒目的幾十鞭幾百鞭,還有那「血淋淋」的「死」字,「哦對了,那個死光頭該吃幾鞭?」
「幾鞭…」
「打架鬥毆,十鞭;偷竊搶盜,又十鞭,那該是………二十鞭吧。」憶閉眼想像一個皮開肉綻的大光頭,自己都替他痛,不過那倒是他活該,不必可憐。
「應該把他打死!」小西一跺腳說道。
也是給憶嚇了一跳。
「這,這就執死了?他是犯了什麼隱藏的大罪嗎?還是說,實際上比牌子上寫的要嚴苛得多啊?」
「如果可以的話,就應該把大光、花子玉這樣的壞人統統打死!」小西又嘆氣,「但可惜,是實際上比牌子上寫的要寬鬆得多。」
「什,什麼意思…」
「大光根本就不會被處死,連鞭子都不用挨。」
「…誒?」
小西突然又轉了一副面孔,沖憶眼眯眯地笑著:「嘻嘻,營衛大叔們人都很好的啦!不會忍心看鞭打我們的……以前倒好像還有,但已經很久沒有人吃鞭子了。就是便宜了哪些傢伙……」
「這,」憶很是不理解,「那他們豈不是可以逍遙法外?」
「沒有啊,雖然是沒鞭子吃了,但還是可以有其他的懲罰方式的。」小西想了想,「唔,例如說……打手掌!」
「打…手掌??」憶覺得莫名像老師或是家長在懲罰淘氣的孩子。「用,用啥打?」
「別問我呀!我又沒被罰過,我可是乖孩子來的呢!唔,也許是尺子或者木板?」
尺子打手,好的,現在更像了。
「那那些違反者要執死的規矩呢?例如說,夜間出門什麼的,會怎樣,也打打手掌?」憶問。
「唔——,不知道誒,好像還從來沒有人觸犯過,不過我覺得還是不讓你死的…但懲罰應該也不輕吧……誒小憶!你可千萬別以身試法啊!」小西一副關切的表情,好像真的覺得憶會去碰那些死線似的。
「你放心,我沒那麼傻。」憶說著,又垂下了頭。他有些想不明白。
既然都不依照著來執行,那為什麼還要寫下如此嚴苛的懲罰呢?為了恐嚇?還是說,這不是他們寫的。
「那是他們定下的規矩,不是我們的。」昨夜弗雷德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是後者么。
他好像又記得小西說過,這些規矩是神明定下的。神……嗎。這裡面到底藏著些什麼……
「哈!」小西猛地拍了一下憶,「怎麼啦?看你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是不是被那牌上寫的嚇到啦?你放心好啦!營正大叔們都很好的!嘿嘿。」她又重複了一遍。
看這傢伙自信得意的笑臉,憶就知道她肯定不止討好過一個像弗雷德這樣的大叔。不過也難一怪,這個小傢伙長得水靈可愛,又那麼會撒嬌賣乖,肯定會很討人疼愛,平日里應該也少不了人們的關照。
不過,這裡的人們……很好么…倒是挺奇怪的。搞不懂。
「呃不,」憶說,「既然是神定下的,為什麼又不遵循了呢?既然改了,又為何不把牌子上的也改了呢?」
「唔——怎麼?!」小西突然撅著嘴貼近來,「對你好你還不願意啦?難道是你有受虐癖嗎?」
「呃——。」憶被她這麼一問,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西又抄著雙手走開了,「唔,不過就算懲罰是如何的都無所謂,大家都不會隨意去違規的,」她微笑「畢竟我不是說了嗎,神明大人在天上看的到的哦。」
「……我明白了」憶說完沉默了。
靠對神的敬畏而產生的自覺來維持嗎,是神到底是何等人物啊?越來越好奇了。
不過,這裡的人貌似還真挺好的。當然,某些毫無敬仰之心的人除外……
他抬起頭,天空剛剛徹底明亮,柔和的陽光透過飄風浮的白雲,落到憶的臉上。
憶覺得自己心裡也是有些飄飄然的。
————
自剛才起就一直在說話,現在回過頭來,才發現已經走了這麼久了,營地已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從大門出發后,這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就一直沿著巨牆進發著,路途的風景,除了右邊的這堵似乎無盡長的高牆,就只剩下無際的荒漠和黃土平原了。
憶靠近了這頂天立地般聳立的巨型圍牆,伸出手去揣摸,質感不像石頭也不像鋼鐵,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甚至憶還感覺到這裡面隱隱地散發出一股吸力,又有一股斥力,兩者把他相互拉扯,最終又相互抵消。
牆應是由一塊塊磚頭以最普通的相互錯疊的方式砌成的,但磚頭之間的交疊位置都無限地接近於完美,沒有一絲毫差,甚至不留一點兒縫隙,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錯覺。
每一塊磚頭上面都刻蝕著相同的淡淡的紋路,這些紋路們又在兩磚之間的邊界處完美地無縫銜接,共同繪成一副美麗又神聖的圖案,或者像是畫在整面巨牆之上的符文或是咒語。只是這圖案沒有任何的光彩,如同忘記上色而毫無生機可言的巨畫,又像是正沉睡著的什麼東西,靜靜地等待它的主人來將其喚醒。
憶離得太近,儘力地抬頭去仰望,也無法看到整副圖案的光景,只有牆壁一直延伸至數百米的高度,嚴嚴實實地切去一半的長空。
憶不禁往後看去,目光沿著巨牆,看見它在遠處接了營地,但並沒有在那裡停下,而是繼續延伸著,直至消失在視野之外。好似是巨龍般的牆壁沒有盡頭。
再往前看去,在風沙塵霧營造的朦朧中,仿若可以隱約看到了巨牆的盡頭。前方的一處好似已經沒有壁障,而微微顯露出外頭的風景,好像是一片墨綠。
憶揉了揉眼睛,待又走近了些,再眯起眼來凝望,才終於看請楚了來。
那並不是什麼盡頭,而是缺口。
巨牆的前方在一處中斷,留下長達數百米的空隙,接著碰上「另一面牆」的斷面,而那牆的另一邊則是以相似的方式繼續向遠處延伸,直到消失在視野之外。
憶能夠想像得到,這原本應該是一整面牆的,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它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彷彿破口的羊圈,讓人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牆,為什麼破了?」憶指著缺口問。
「不知道呀。」小西微笑回答。
「呃,」她回答的如此順理成章,讓憶一時有些無語,「好吧,那牆的外面,有什麼嗎?」
「嘿嘿,」小西露出一臉奸笑,隨後張口就來,「牆外頭可嚇人啦!哪裡可是有著眾多不祥之物,吃人的那種!傳說呀……」
「好啦好啦,」憶打斷了她的乾坤,「我害怕了,滿意了吧。」
「哼!」小西扭頭,「知道怕就好。別什麼都那麼好奇。」
「那為什麼要建這堵牆?」憶換個問法。「唔,為了抵禦外面的不祥之物呀!」
小西說。
「那,誰建的?」
「這我怎麼知道啊?」
「那又是誰把它搞破了啊?」
「不是說了我不知道么。」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呀。」憶吐槽。
「你怎麼說都愛問呀。」小西也吐槽。
「呃,好吧。」憶認了,攤攤手,「那我們是要去修好它吧。那個洞。」
「唔——,」小西思索了一下,憶感覺她馬上就要脫口而出「是的」了,但又突然一扭頭,「還是不告訴你,再等等嘛,馬上就要揭曉啦。」
「你怎麼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肯說啊,」憶開玩笑地說,「你到底有什麼用啊?」
「你說什麼?我沒用?」小西好像生氣了的樣子大聲說,「那我走啦!我找水兒他們玩去,讓你到處去碰壁,哼!」
小西扭頭就要走,憶趕緊挽留:「別別別我錯了,小西姑娘,別丟下我一個人。」
「哼!」小西一臉嫌棄,但終究還是留下了。
憶剛才只是說笑,這個女孩幫助了自己多少,他自己心裡最為清楚,就且不論她為自己不厭其煩地說明營地的各種情況,如果昨天晚上不是這個女孩跑大老遠的看著自己,都不知道會是吃個二十鞭還是執死呢。
而至於到底去幹嘛,就算小西不說自己也能猜得到,整支隊伍不斷的進發,而前方除了那個給予人不和諧感的大缺口,便再也沒有其他特殊的了,那若不是去把它填上,還能是去幹嘛?
憶腦中的這個結論,當他再靠近些看清了缺口旁堆砌如山的磚塊時,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確認。
搬磚砌牆啊。
憶苦笑。
「嘖。這也沒什麼嘛。」
————
「看好啦!嚯——呀!」小西有些吃力地把一塊磚塊提到了肩上,然後扛著嘿咻嘿咻地來到一小面已砌了半人高的小牆塊旁,「嘭」的一聲砸在上面,然後舉著雙手,「噔噔澄噔!就是這樣啦!」
小西臉上的表情像是剛完成了什麼壯舉似的。
「呵,呵呵…果然,還是搬磚打工嗎……」憶耷拉著整張臉皮。
「噗!哈哈哈哈!你這是什麼鬼表情啊!」小西捂著肚子笑出淚花來,「搬磚怎麼啦?不符合您高貴的身份嗎?」
是啊,怎麼了。憶自己也說不上來。
總感覺,有些小失望?
明明一開始還祈求千萬不要是打仗啊屠魔啊這些危險的工作來的,現在好了,如願了,搬磚,砌牆,簡單上手,又安全滴很,可自己心裡為什麼會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呢?
是因為,它太普通、太平凡了嗎?
而自己從今往後的人生,也註定要跟著它一同普通、平凡了嗎?嗚。
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用笑容撐起臉皮「沒有,挺好的呀。」
憶也拾起一塊磚頭握在手上:「不就是搬磚嗎?這有什麼?既簡單又安全,哪有你說的什麼生命危險啊?」
「生命危險嘛,還是有的哦!」小西眯眼笑著,「不過嘛,你別亂跑就一般不會有事啦!不過也只是一般哦。」
「我知道。」憶又念起來,「不得離開工作範圍,違反者不死也殘對吧。」
「唔,這也算是一點吧,不過還不是最危險的。」
「什麼意思……你又想嚇我?」
「我什麼時候嚇過你呀?」
好像確實沒有過。不對,明明就有。
「那是什麼?」憶問
「嘿嘿!」女孩又是這樣的笑容,調皮中又帶有一絲狡詐。
「不告訴你。」憶替小西說了。
「哼!我覺得,你還是先別知道的為好,免得你又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鬼樣子來。」小西轉身,「好啦,快去幹活吧,可別犯了『偷懶罪』了哦!」
說完,小西又「嚯——呀」地扛上了一塊磚,嘿咻嘿咻地準備走開了。
「等等!不用水泥配料什麼的嗎?」憶突然想到了什麼。
「不,不不用,」小西扛著磚頭,有些說不上話來,「試了,你就,知道,啦,!」
「哦!」憶不想讓女孩繼續撐著,就沒有再洋問,而是轉而仔細研究起手上的磚塊來。
這東西分量並不輕,甚至比石頭還要沉,又比純鐵要輕一些,憶還是認不出它的材質,只看見它的表面灰白色又摻著些兒淡藍。
磚塊表面被打磨得平整光滑,每一個角和每一條邊都切割得無比細緻,沒有哪怕一絲瑕疵,再配合刻蝕在上面的精美紋路,簡直就是一件精心雕琢人的藝術品!
……如果沒有量產的話。憶看向堆成小山的「藝術品」們。
憶又過去用另一隻手拿了一塊,然後向一塊只壘了一點兒的半人高的小牆走去。
不用水泥,怎麼粘得牢呢,難道就只是像搭積木一樣拼放在上面,擺個樣子就夠了嗎?
帶著疑問,憶試著砌上一塊,讓他驚訝的是,當磚頭靠近了些時,憶忽然感覺到一股吸力,從他手中搶過了磚塊。
「嘭」的一聲后,再看時,那塊磚石已經牢牢實實地貼合在了牆上,像是兩塊磁石的相吸,而且貼合的角度近乎於完美,找不出哪怕一絲的差錯。
憶簡直驚呆了,又興奮地,用另一塊磚再試一次,同樣,只需要將磚塊稍稍對準了,甚至都不需要對準,僅是拿近了些,磚塊就會被吸附到牆上,然後自己找到該處的位置。二
天吶,這是什麼高科技嗎?還是說是有魔力的石頭啊?
憶帶著驚詫與好奇,用手試著去拔一下剛剛粘上去的磚塊,他想知道這樣砌上去的能有多牢固。
事實證明,不太行。甚至說是豆腐渣工程也不為過了。
一開始,憶只是用手去試著推拉了一下,見磚塊沒有絲毫挪移,彷彿已經與牆融為了一體了似的,便產生了它非常之牢固的錯覺。
又稍稍感嘆了一番后,這傢伙竟直接騎到了上面去,一腳蹬著牆,兩手狠狠地抓住磚塊,使盡全力往後拽去。
結果是,「啵」的一聲兒。
磚塊是被拔出來了,但那堵已砌得半人高的小牆也隨著「轟隆」的一聲,一下子化為了一堆零散的「藝術品」,「噼里啪啦」地灑落了一地,如同苦心搭建的積木城堡,卻被某個熊孩子一腳踹倒。
而這個「熊孩子」正伏趴在零散成堆的「積木碎片」里,捂著滾燙的臉頰,不知所措。
完了,又闖禍了。
明明都說好了要收一收這顆該死的好奇心的,為什麼就管不住自己呢!不作妖是不是會死啊你!
這下好了,人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搭起來的小牆,被一個新來的什麼都沒幹的傢伙給毀了。
這該當何罪啊?該罰幾鞭啊?營衛大叔快點來懲戒一下這傢伙,給他一個教訓吧!就算你們不來,我都想給自己一巴掌啊。
但少年沒有等來人們的唾罵或者營衛的制裁,而女孩的嘲笑聲讓他抬起了頭。
「你這傢伙,才一會兒不見,就闖出這麼大禍來,就不能夠安分一點嗎?」小西蹲在他旁邊笑,但這笑里紮好像沒看出多大的責怪來,倒像是姐姐在溫柔地說教犯錯的弟弟,雖然她看起來年紀要比憶小很多。
「哦,呃,對不起……」憶緩緩地從磚塊堆里坐起來,小心地環顧四周。
有那麼幾人圍了過來,但他們的目光里並沒有憶想像中的責怪和憤怒,反而是看到了擔憂和關切。
「沒事吧。」一個人伸出手去把他拉了起來。「嗯,沒事……」憶覺得那隻手溫暖,而自己的臉愈加火熱,「那個,抱歉……」
「沒事還不趕緊來收抬你的爛推子。」小西叉著腰看他,然後從廢墟中拾起一塊「藝術品」疊在牆僅剩的一點點殘骸上。
「哦,哦!」憶趕緊蹲下去彌補自己的過錯,手腳麻利地拼湊著凌亂的磚塊。
過程中,憶感覺到又有幾個人來幫忙,他不認識他們,相互之間也沒有話語。說實話,憶覺得這種無言的幫助比責怪要更為讓他尷尬,他想說句「謝謝」或是「對不起」,但又怕會不會太突兀,便卡在喉中,卡得臉頰更燒了。
「這牆為什麼這麼脆弱啊……」憶壓低聲音,胡言地抱怨。
他只是想找人說說話,好消除一下他的尷尬。
「唔,是很脆弱的,但我也說過叫你別亂搞了嘛。」小西仍是笑著說,這個女孩似乎有著永遠都不會熄滅的可愛笑容,「你看啊,我當時演示給你看的時候,有上腳的嗎?」
「……你看到了?」
「看到了啊?可是當時已經來不及了。」
「呃……我的錯。」憶低著頭,「下次不敢了。」
「哼!這次倒還好,沒有造成多嚴重的後果啦!」
「這還不夠嚴重的嗎?」憶看著滿地的狼藉。「跟全部的工程來比,這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呀。」小西敞開著雙手比劃,又說,「而且——至少你人還在這啊!嘿嘿。」
「啊?不懂。求解。」憶想像不到,難不成還能開個洞把人傳走了嗎。
「就是說呀,以前有一個跟你一樣作死的傢伙,」小西用講鬼故事的語氣嚇唬他,「說是什麼要試試這牆的防禦力,還是說要模擬個什麼來著,哎呀,總之他就是全速起跑,然後『嘭』的一聲,一頭撞在一面也不算高也不算矮的分牆上。」
「然後呢?」憶不知道為什麼小西忽然就收聲了。
「講完了呀!」
「誒?」
「因為沒有然後了呀!」小西沖憶眨巴著調皮的眼睛,「漫天的磚塊如雨點般灑下來,把他給砸死咯。」
「……你又嚇我,」憶稍冷著眼,沒有表情。
「噗。」小西綳不住笑了一聲,「好吧,半死。不過也有他受的啦。」
「那確實。」憶提了提手中的沉重,要是被這玩意兒拍到,可絕對不好受。
————
人多力量大,說話間,幾個人就一起把剛才還散落了一地的狼藉給重新拼疊成了一面半人高的小矮牆。
「謝謝各位了。」憶給他們道了謝,然後不由地欣賞眾人努力的成果來。
明明不過是了補回了自己的過錯,但看著這小巧的城牆,成就感不斷地在心中爬升。
看得入了迷了,才又想起來要繼續工作了來,便又到磚堆里去拾來兩塊,往自己的小牆上繼續加料。
不過,憶倒是突然想起了一個很重要卻不覺地忽視掉了的問題:
營衛們呢?
自己闖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雖然說也已收拾好了,但負責管事的營衛們卻始終連個人影都沒見著,這也太不合理了吧。
憶把目光尋覓而去,他看見破為兩棟的巨牆中間的空隙地上已經鋪好的最底面的一層磚板,長達數百米地連接了左右兩牆,在這個作為地基的板面上則搭建出厚厚薄薄高高低低的分牆,有差不多已達主牆之一半高度的,也有許多像憶手中的這個不過剛剛起步僅達半人之高的。
這些分牆都有著一人或是那麼幾人在運作搭建著,在低處的自搬自壘,一趟又一趟地來回,在高處的騎著梯子,接過從下面道來的磚塊,然後摞放在上面。
他們都是身著粗布衣裳的度思人,辛勤地勞動著。終會有一天,在人們的共同努力之下,大大小小的分牆會合併起來,然後將巨牆的缺口補上。
憶很期待能見證到那一天的奇迹。
可是人群之中並沒有身著營衛制服的人的綠色身影。憶本還以為那些營衛們會守在一旁,就算這荒山野嶺的不會有人願意離開工作範圍,也至少應該要監督一下人們的工作,防止真有某些沒有責任心和羞恥心的傢伙偷懶吧。
憶很確定路途中有在隊伍里看到過營衛的身影,而且人數還不少,可現在卻是絲毫不見了其蹤影?
不會是他們自己跑偷懶去了吧?
人群中找不著,於是憶往牆內方向看去,只有一片熟悉的空蕩蕩的荒漠。
那就是……牆的,外面了。
前方的視野被各式各樣的分牆嚴嚴實實地擋去了大部分,只留下一些細長的縫口,外面的陽光從那裡透進來,憶的目光從那裡投出去,看見了同樣的荒漠,不過還有一片很濃密墨綠的森林。
憶挪動腳步,調整位置,在還算大的那個縫口裡傳過來的光景也開始走動、改變。
荒漠和森林的形態在不斷地改變,但也依然只有荒漠的黃和森林的綠。憶沒有停下,繼續移動。
直到終於出現了之外的事物,一個人,營衛的制服。
果然,是在外面嗎。可是為什麼要在那兒?而且,好像,還有什麼東西。
憶走進些,幾乎是貼了牆壁,眯起眼凝望,他似乎隱約地看到那人的正前方還蹲著個奇怪的東西,黑乎乎的一團,離得有些遠,那條縫給予的視野也太過有限。
他看不清那是什麼。
憶伸長了脖子,雙眼眯成線,儘力地想再獲取到更多的視野和看得更遠些。但忽然一個腦袋冒了出來,把他嚇了一大跳。
「我靠!」憶往後踉蹌了幾步,差點仰面摔到地上。然後看清了小西甜美的笑臉。
「嚇死我了你。」憶抱怨道。
「你不去幹活,又在幹什麼呀?」小西問,笑容不減。
「沒,沒什麼,」憶撓撓腦袋,「我只是想看看他們在外面幹什麼。那些營衛。」
小西輕輕嘆了口氣:「你答應過我,要安分一點,不再亂搞的。」
「不是亂搞……」憶有些難堪,「我只是想要知道,而已。」
「非要知道嗎?我可提前提醒你一下,知道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哦。」
「沒關係的,我想要知道,」憶胸口抱拳,「求你咯,小西老師。」
「唉,好吧。我就知道你這傢伙不會安分的。」小西又嘆了口氣,憶覺得她這種無奈的口吻越來越像姐姐了。「那就跟著我來吧。不過到時候可別嚇尿了哦。」
「呃……你放心。」憶拍胸脯。
不知道為什麼,徵得了這個女孩的同意,他覺得很是開心。明明想看也是自己的自由來著的。
不管,憶然後就跟著這個女孩沿著長長的地基往中間走去,路途中所見皆是勞動著的人們,至少他是還沒看到過有偷懶不幹活的,這也讓他覺得十分的不好意思——別人都在工作著,而這兩人卻在遊手好閒似的散步?
「營衛不是負責管事的嗎?」憶問,「為什麼他們都不在這兒監管,那怎麼來確保我們不會違反規矩,比如逃跑,偷懶什麼的。」
「逃跑?為什麼要跑?」小西很疑惑。
「呃,跑不掉嗎。」憶看向外面茫茫無際的黃漠,連一根小草或是一隻小鳥都看不見,彷彿一片死亡的領域,無情地收割掉任何踏足的生命。
「當然跑不掉,但是也因為這是我們和他們之間的承諾。」小西說,「度恩人和營衛的,贖罪者和凈身者之間的承諾哦。」
「又是承諾……」憶想起昨晚小西也這麼跟他說過。
「喂——!小西!小憶!」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叫喚道。
是鐵石,他正向這邊奮力地招手。一旁當然還有他的妻子和女兒。還有駝著背的老東。
「去哪兒啊?」鐵石叫喚。
「帶這傢伙去開開眼!」小西也興奮地回予招手。
憶看見小小的水兒正吃力地拖著一塊磚頭,擦著地板,然後遞到忙得不可開交的阿清手中。老東這個花甲老人看起來更加地不容易,但他仍是非要逞能似的背上兩塊。鐵石這個壯漢更是不用說,講話間他又砌上了好幾塊。
他們的衣裳都已被汗水濕透,但在沾滿汗珠又曬得黝黑的臉上卻看不見絲毫的抱怨或是不滿,甚至是有種勞動的快樂?
憶不理解。
兩人沒有駐足停留,繼續前進。
談話也繼續。
「所以呢,承諾了什麼?承諾要聽從他們的命令,要為他們工作嗎?」憶知道這背後肯定還有著什麼原因,但還是忍不住抱怨了。
「哎呀,都說了不是啦……不過那好像也算是一點?可是…哎呀也不是這樣的啦……」小西說不清楚,撓著頭髮有些抓狂,那副可愛的小模樣讓憶有些發笑,「哎呀呀,總之就是……」
「故事裡會講的?」憶替她說。
「嗯嗯嗯,對對!」小西突然就豁朗了。
「那我也只能耐著性子去等咯。」憶把雙手枕到腦後,「希望它不會讓我失望。」
嗯,不會的!…吧。」小西頓了頓,「我記得好像還挺精彩的。」
「……誒,等等!」憶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眯著質疑的眼神貼近了女孩,「小西,你這傢伙,不會壓根就不知道這個故事是什麼吧。」
「誒你別亂說啊!」小西交叉著雙手與臉前跳開,「我,我我當然記得啦,只不過……」
「只,不過??」憶繼續向前逼問。
「不過……不過本姑娘忘了而已!」這傢伙還一副挺嬌傲的樣子,「我就小時候聽過那麼一次,忘了也是很正常的嘛!哈,哈!」
「嘶——,」憶直接大吸了一口涼氣,「我嘞個大靠了,敢情我的老師您一直就不懂啊,怪不得把我教得是雲里霧裡的」
「誒嘿,嘿。」小西尷尬地笑笑,拍一下憶,「哎呀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啦,反正就是……唔,用弗蘭德大叔的話來講就是,」女孩作起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微紅著臉頰閉著眼撓著手指,放意壓沉了音色,「我們之間不是上級與下級的關係,而是相互平等的合作夥伴。」然後又恢復到原本的調皮模樣問,「懂了嗎?」
「平等,合作……嗎?我可看不太出來。」
憶回想早上的那粒美味的葡萄,而人家卻是有著一整串。還有那個什麼聖牌上寫的標題是「度恩人行為規矩」,卻沒有個約束營衛的準則。而且現在大們都在辛勤地幹活,而那些營衛們卻不知跑哪兒快活去了。
但最後浮現的是弗雷德大叔可掬的笑容,溫暖,和藹,如親人一般。
「好吧,好像是可以看出來一點。」憶想了想說。
「快來,」小西走在前面招手示意他,「你可以看到更多,在這裡。」
憶一抬頭,就立馬知道是要在哪兒看了。
凹凸不平的分牆密密麻麻地拔地而起,像是高矮不均的樹木擁擠而成的森林,擋去大片的視野,只摻進了點點外界的光。但「樹木」們唯獨不侵染這裡,連一個磚塊都不留下,裸露出大片的光禿禿的黃土,前方也沒有絲毫的遮擋,外面的景象一覽無遺。那像是連接了巨牆內部與外界的敞開的巨門。
現在憶就在巨門的邊緣處,他對此感到不可思議,慢慢的靠過去,挨著一棟很高的分牆作為的「門框」,滿懷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個頭去,映入眼帘的一幕讓他再次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