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易容(一)
卻說柳剛受傷昏迷,轉醒之後得悉柳威傷勢,心裡愧疚,常常自責沒有護好少主,自困於柴房內,終日不出。
開始柳家上下憂心於柳威,也無暇去理。廉大志的到來,柳閏余始才心寬一些,便尋到柳剛好言相慰,勸其不必自責。柳剛感激柳閏余,口上唯唯,心下拿定主意,決意要替少主尋出真兇。
話分兩頭,柳遲行識各自回到柳宅,所要之物皆備,廉大志親自熬煮葯湯,喂柳威服下,更兼行識運功導氣。如此七八天,柳威果然好轉,心口掌印血瘀漸消,痛楚大大減輕,神智已然清醒。柳閏余夫婦自然喜出望外,不必多說。
柳閏余趁柳威清醒時,便向他了解當日狀況,柳威說到:「當日我覺得煩悶,便出村裡閑逛,忽然迎面走來一人,直接問我可是柳家人。我直接答他,柳閏余便是我爹。只見那人嘴角一歪,不知道是笑是哭,突然便向我一掌打來。我來不及躲閃,舉手一擋,痛徹全身。這時剛叔趕來,喝住那人,誰知招架不住兩下,便被那人一拳打暈。我自然上前拚命,那人手長腿長,一把就抓起我衣領,我的手都夠他不著,還沒想好如何對付,便似窒息一般,突然心口一陣劇痛,我便沒了知覺。」
柳閏余問道:「那麼說來,你也不知道他是何許人?」
柳威說道:「樣子是看清了,尋常人一般模樣,但身材高痩,腰間別了一塊紅色玉佩,甚是顯眼。」
廉大志與行識相視搖頭,也無頭緒。柳閏余且讓柳威歇息,與眾人出得廳來,嘆口氣道:「這幾日來無甚事端,多賴兩位在此悉心照料,威兒的小命總算撿了回來,兩位當真是柳家的大恩人。實不敢瞞兩位,這事緣由牽連到一樁關乎當今聖上身世的皇家秘聞,我家舅老爺得悉了此中秘密,又身陷官場漩渦之中,想來不易了結啊。」
廉大志忙道:「柳莊主,你莫要往下說了,我今番救人,已有陳兄弟幫我一個忙作了抵消,咱們今後兩清,互不相干。行識大師出家之人,也不願去打聽這些俗世是非,你說對么,大師?」
行識只說:「阿彌陀佛。」
柳閏余聞言,便知二人不願插手,也覺不應牽扯二人入內。點了點說道:「廉大夫說得是,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望兩位斟酌。柳某賴家傳祖業,經營半生,尚有些積蓄,遇此風波,本想舉家遷往江南定居,遠離是非。但經威兒受傷一事,我方知事情遠非想避則可避。雖然這次威兒蒙兩位出手,幸而脫險,但對方既是認準要害我柳家,則難保下次無虞。因此,在下心想,以少林寺的武林地位,又與本朝太祖淵源深厚,當可保住小兒一條小命。」說罷,柳閏余目視行識,眼中儘是期待之意。
行識一聽便知,說道:「原來柳莊主是想讓柳威小施主,拜入我少林。」
柳閏余說道:「正是此意,畢竟我柳家只存這一點血脈,既有躲不開的大禍,我夫婦自應承受,可憐威兒只是尚未懂事的孩童,望少林上下慈悲為懷,給他一處容身之地,柳某今生來世,傾家以報。」
行識臉露為難,說道:「阿彌陀佛,貧僧本受師兄囑託,於小施主之傷患,必會竭力相助。但莊主這個請求,並非貧僧一人可以作主,須得住持方丈首肯。」
柳閏余說道:「我知道少林寺寺規森嚴,所以想勞煩大師代為致意方丈,只要肯收留犬兒,柳某願盡微薄家財,替少林添點香油。」
行識說道:「柳莊主言重了,
少林寺創寺以來,以救急扶危為己任,此事和香油並無半點關係。貧僧呈啟方丈,再答覆莊主便是。」
廉大志插嘴道:「嘿嘿,大師,你若要向方丈呈准,要帶同小娃兒齊上少林,才方便開口。方丈即便不答應,難道趕他下山不成?」
行識低頭沉思:以方丈師叔行事風格,倘若只是片言相求,事情多半不諧,廉大志所言也不無道理。
廉大志的話正合柳閏余心意,見行識兀自猶豫,立刻說道:「廉大夫替小兒療傷之事,歹人尚未得知,只怕大師您一旦離去,他們看出什麼端倪,又生毒計來加害小兒,那時我們真是個呼天不應,叫地不聞了。」
行識見柳閏余說得在理,父親對孩兒的關愛之情又溢於言表,只好點頭答應。
柳閏余見行識答應,把身旁的柳遲拉了過來,捉住柳遲的手搭在行識的手心上,說道:「大師答應帶少爺上少林,總算你們小命可保,你要一路伺候好大師,若能有幸也成為少林弟子固然是福氣,倘若根緣不夠,你亦要事大師如師如父,以報答大師救命之恩。」
旁邊廉大志聞言,心想:好傢夥,這話說得表面是讓柳遲伺候大師報恩,實際是要行識連這小跟班也一起保了。行識答應帶走柳威,你三言兩語倒要拖多一個柳遲,真不愧是生意人。於是嘿嘿笑道:「柳小娃兒,聽好你老爺的話,好生伺候大師。」
行識卻不曾想得複雜,加之本身對柳遲便有好感,握著柳遲手心說到:「小施主,貧僧與你相處這段時間,發現你於佛法根器甚足,倘若得入我少林門下蒙名師點撥,日後定然修為不淺。」
柳遲鬆開手,說道:「謝謝大師,我也喜歡和你一起,只是我已決意留在這裡,陪著老爺和夫人。」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出乎意料。
柳閏余道:「柳遲,你不陪少爺上少林,留在此處作甚?」
柳遲說得:「老爺,少爺有行識大師和少林眾高僧保護,倒不用擔心。但你和夫人,對我有養育之恩,我要留下伺候你們。況且,王師傅陳師傅和我約好,要回來相見。現在他們下落不明,我不能離開。」
柳閏余忽然大怒道:「我和夫人不需要你來伺候,好生照料少爺,便是你的責任。師傅們回來,我會讓他們上少林看望你。如若你再耍小孩脾氣,我柳家也不願收留你。」
薛青早已在內聽得眾人交談,忽然聽到閏余厲聲責訓柳遲,便走出廳來,只見柳遲雙眼已噙滿淚水,正在那低頭抽泣。於是走到柳遲身邊,搭著柳遲的肩膀,溫言道:「遲兒,莫怪老爺嚴厲,柳家已非比往日,你隨少爺前往少林,或許還能過些開心日子。」
柳遲哭道:「嗚嗚嗚..夫人老爺是不要柳遲了么?」
薛青正想安慰:「不是的…」柳閏余向薛青使了個眼色,薛青便不再說下去了。
柳閏余說道:「你哭也無用,趕快收拾行裝,你若不上少林,便也不要再留在此處。」說罷向行識、廉大志作了一揖,拂袖離去。
柳遲見柳閏余態度決絕,哭得更是大聲,薛青心中不忍,扭頭回到房裡。行識心中惻然,嘴裡只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過得三四天,廉大志診得柳威傷勢已無大礙,也已可下床行走。便和柳閏余商量儘早離去,決定當天晚上二人攜二童趁夜色上路。柳閏余知道此行不便攜帶過多行裝,只好拿出銀票分給眾人,保管夠用。薛青取出一枝長簪,長簪乃玉石所制,中間以金箔鑲接,可以兩頭扭開,各成兩段小玉杵,杵身雕刻四字,甚是精美。一段刻曰「薛氏」,一段刻曰「細黛」。薛青對柳威說:「這是你外公讓名匠打造的玉簪,用來給娘親陪嫁的,細黛是我的小名,現在你將遠行,我把他交付給你,就如娘親便在身旁。」說罷眼淚簌簌而下,一家臨別不舍之情,不必多說。
廉大志在房裡收拾拖當,正閉目養神,忽然枕邊一個聲音:「廉大夫。」廉大志起身一看,原來是柳遲,雙眼已哭到紅腫。便笑道:「小子,眼睛哭得這麼腫,壞人大白天也認不出你。」
柳遲說道:「廉大夫不要笑話我了,我有一事相求。」
廉大志說道:「哦?你應該知道,我替你辦一件事,你也得幫我辦一件事作交換。」
柳遲說道:「這個我知道,只是不知您需要我辦什麼事?」
廉大志說道:「你先說要求我何事?」
柳遲低聲說道,如此這般,廉大志微微點頭,說道:「這事雖也為難,倒是有趣,我去找行識大師商量,倘若大師應允,我答應便是,不過你要記得欠我一個人情。」
柳遲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與廉大志擊掌立約。
廉大志便尋行識商議,行識臉有責備之意,說道:「施主這便答應,柳莊主那處如何交代?」
廉大志說道:「柳遲小子所說有理,一切以萬全為上,柳莊主自然能理解,即便要找我交代,我廉某誰也不欠,有什麼好講。」
行識嘆道:「善哉,世間人情如此,唯有看機緣造化了。」
話說當夜,柳宅熄了燭火,在後門為眾人送行,自然依依不捨,叮囑再三。柳威柳遲跪在地上向柳閏余夫婦拜了三拜,便隨行識廉大志二人趁夜色上路了。
自柳威柳遲離開數天,薛青心中始終惦記愛兒,悶悶不樂。柳閏余安慰道:「威兒遲兒上得少林,便已安全,待我遣散了下人們,我與夫人便再無牽挂,任他天塌下來,又有何妨?」
薛青道:「老爺,你心裡可曾有責備過家兄?咱們原本生活安阜,眼下卻家散人離。」
柳閏余笑道:「夫人差矣,薛大哥是你親兄,便是我親兄,況且他為人坦蕩磊落,所做之事於公於國,我心裡是敬佩得很。」
薛青也笑道:「老爺豁達正直,能如此理解,奴家嫁夫如此,雖死何憾?只望威兒遲兒在少林,刻苦修行,將來也可做個有用之人。」
柳閏余道:「希望如此。這些天,光念著照料威兒的傷勢,也無暇和你四處走走。今日我和你出去踏青罷。」
柳閏余攜薛青走到村外,風和日麗,微風細細,二人恍惚把將要面臨的煩惱皆拋諸腦後,過得半日神仙眷侶的夫妻生活。往家裡返程,正要過橋時,又見一堆村民圍在橋頭。
只見人群中又躺著一個莊稼漢模樣的中年人,也是滿臉鮮血,心口衣衫敞開,-一個掌印赫然入眼,只是這個掌印卻不現紫黑色,便和一般掌傷無甚兩樣。柳閏余心裡一慌,只見全叔也在人群之中,便呼全叔,說道:「全叔,這人是何人?何故又躺在這裡。」全叔說道:「我也是剛剛聽聞橋頭有事,才從家中趕來,那發現屍體的村婦說,這人才死不到半個時辰。我正要去找老爺和夫人,你們便來了。」
柳閏余說道:「那可奇了怪了,這人和威兒受傷,和我柳家又有什麼關聯呢?」
全叔拉柳閏余到一邊,低聲說道:「老爺,家中有更奇怪的事情,待你定奪。咱們回家再說。」
柳閏余聞言嚇了一條,也不再理會眼前的屍體,急急和薛青隨全叔返回村裡。
一進家門,薛青一聲驚呼,只見堂內坐著一人背對著大家,邊上站著一個孩童。柳閏餘生怕自己看錯,走近一看,那孩童卻是柳威。
柳閏余又喜又驚,問道:「威兒,你不是隨行識大師上路多天了么?怎麼又回到這裡?」
薛青則上前不由分說,抱緊柳威,哭了起來:「威兒,就你離開這幾天光境,娘親便想得你厲害,真是度日如年,嗚嗚嗚。」
柳威輕輕掙開薛青雙臂,後退一步,說道:「夫人恕罪。」說罷,從自己臉上扯下一副麵皮。柳閏余夫婦一看,眼前的竟是柳遲。
除了坐著的那人,盡皆驚詫,柳閏余怒道:「柳遲你玩什麼把戲,究竟是何緣故,威兒呢?你趕緊說來。」
柳遲跪在地上,誠懇說道:「老爺夫人請恕柳遲任性,且讓我慢慢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