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社會在悄悄發生著變化
我默默地退回炕上,鑽進被窩裡面,睜大眼睛,瞪著黑魆魆的窯頂,久久難以入眠。
臨放寒假的時候,聯校召開了一次教師會議。
那天,我走早了,到了聯校的時候,離開會時間尚早,我就在街上溜達了一圈。
公社所在地只有一條歪歪扭扭的小街,不長的街上布滿了各個機關。從聯校出來,就是供銷社,信用社,獸醫站,農機站,衛生院,最盡頭是公社大院。
沒用了五分鐘,我就溜達到了公社這頭。公社的大門口圍了好幾個人,王副主任正在領著兩個人把公社的那塊舊牌匾摘下來,往上換一塊新的牌匾,我看了一眼,新牌匾和舊牌匾相比,有了微妙的變化。新牌匾上寫的是:雞窩窪鄉人民政府,舊牌匾上的公社兩個字,變成了鄉,革委會也變成了人民政府。我平時有聽有線廣播的習慣,多多少少了解一點形勢的變化。今天親眼所見,從公社換牌匾這件事情上看出,當時的形勢確實是發生了變化。這是一件小事情,但反映出來的是大氣候,當時全國的形勢正在發生著變化。
我站在人們的背後看換牌匾,就看到支全肩上扛著鋪蓋捲兒出了公社大門——不,不叫公社了,該叫鄉政府了。
支全出了鄉政府大門,把鋪蓋捲兒擱在一輛等著他的驢車上,自己往驢車上爬。
可是,那麼大的一個人,爬了幾次,才坐上了低低的驢車。
支全回頭望了一眼鄉政府大院,臉色土灰,眼角含淚,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鄉政府。
吱扭吱扭的驢車,伴著毛驢得得得的蹄聲,消失在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街盡頭。支全一望三回頭,眼裡滿是留戀,好像要告別這個讓他曾經充滿了幻想,和讓他得意忘形過的地方。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想問身邊的人。
沒容得我發問,人們就議論開了。有人就說:裁了,再也牛逼不成了,哪兒來,回哪兒去,和咱一樣了,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了。
原來是鄉政府改革,第一件事情就是裁減冗員,象支全這種員工被裁掉了。
我就想起了荷花姐的那件事,心裡有了幸災樂禍的慶幸,覺得支全能有今天的下場,真是大快人心!
開完會,在回學校的路上,我還在想著支全被裁的這件事。
此時,我不再是幸災樂禍,而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認識這個事情。從別人嘴裡聽說,鄉政府裁減的不只是支全一個人,有桑蠶技術員,拖拉機駕駛員,好幾個呢。
從裁員這件事情上,再結合天天聽廣播聽到的消息,我覺得形勢真的發生了變化,國家的政策可能要有重大的變化。
回到學校,我把自己的思索丟到了腦後,甚至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的可笑。國家大事不是我考慮的範疇,眼下我最重要的事情是,應對好聯校組織的期終考試。
這次期終考試,按照教研組來進行。我們教研組的考點設在了興華村,要求各學校的師生,在考試之前,必須到興華村集中考試。
那天一大早,學生們都帶著乾糧——考試不給學生管飯,人人都得自帶乾糧。
我領著我的學生,早早地出發。
剛剛整好隊,我一聲喊:向右轉,齊步走!
這時,隊伍的後面出現了一個人。
是參謀長。
她雙手袖在襖袖裡,站在隊伍的後面,討好地朝著我訕笑。
我忽然想起了她站在寒夜裡守護我的樣子,
心裡不由地一熱,一聲:嬸——脫口而出。
這是自從那件事以後,我第一次叫她嬸。積鬱在心裡好久的怨恨,已經讓她善意的舉動沖的煙消雲散了,怨仇宜解不宜結,我沒有理由不原諒她。
參謀長見我搭理上了她,仍然訕笑著,從袖口裡抽出一封信,說:荷花寄來的信,我和你叔都不識字,耽誤你一會兒,麻煩你幫我念念。
一個人內心懷了歉意,又有求於人的時候,是該有多麼的卑賤。
看著參謀長有點低三下四的樣子,我的內心裡產生了一絲惻隱之心,不由地發出了感嘆:人這一輩子啊,真的是好難好難。
顧不得想這麼多了,給參謀長念完信,我告訴她,等我考試回來,幫她給荷花姐寫回信。
然後,領著我的學生們,往興華村趕。
對我來說,現在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考出個好成績來,我的目標是,全教研組第一,全聯校前三。
我們還不是第一家趕到的,馬老師領著他兩個教學點的學生,早就來,正在幫著興華村小學的王老師布置考場呢。
馬老師以前是三個教學點輪流轉,李校長來了之後,為了照顧老同志,給他分散了一個。
等布置完考場,各小學都來了,王老師一邊嘴裡含著哨子,一邊揮動著雙手,含糊不清地說:開考,開考。
一個年級一個考場,學生們都在各自老師的引領下,走進了自己的考場。
因為那時都是複式教學,一個老師要上一到五年級的全部課程,所以,監考的時候,免不了每一個老師都要監到自己的學生。
考試一開始,我發現馬老師格外興奮,瘸著一條腿,在每一個考場轉悠。
剛開始,我以為馬老師是出於敬業,來監督考風考紀的。因為,在整個教研組,他是最老的教師,也是全教研組唯一的黨員。我不禁對馬老師肅然起敬,每當馬老師走進我監考的考場的時候,我都要跟在他的身後陪著他,表示對他的尊重。
可是,我發現馬老師並不喜歡我跟著他,每次我跟著他的時候,他表現的極不自在。所以我就有意離地他遠遠的。
後來,我發現了馬老師的小動作,他在偷偷地給他的學生答題呢。
我瞬間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他每個考場來迴轉呢,他弄虛作假,就是為了考到一個好成績!
知道了馬老師的秘密,再等他進了我監考的考場的時候,我就有意背過身去,或者找出一個理由,離開考場,給馬老師騰出空間,方便他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