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遺願

我手裡捧著天賜叔鐵盒子里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錢，看著母親，不知所以。

「你天賜叔臨死前叫我把錢都拿出來，就壓在他床頭下面的磚頭裡。」母親又悲泣起來，說，「他一直想給鄉村的學校添間教室，可是，錢——還沒有攢夠——」

「……」我的心裡也悲哀起來了。

「你叔說，這些年鄉親們沒有少幫扶他，叫我們用這錢給鄉親們辦點兒事。」母親哀泣道，「還說心裡最放不下的是那些小娃娃們——」

我心裡已經沉重地說不出話來，眼前浮現的都是天賜叔質樸憨厚的笑容和他與孩子們玩樂時的熱鬧場景……

母親停下悲泣，提議說：「我看，直接把這錢給大伙兒分了吧？」

「村裡那麼多人，能分得幾個錢哪！」父親不贊成。

我努力地壓抑著內心的悲痛，決心替已經離世的天賜叔做下他生命里的最後一個決定——

我對父親母親說：「如果把這錢直接給大家分了，大家也分不了多少錢，很快也會花掉，誰還會再記得我天賜叔的好呢？」

「那你是啥子想法？」父親問。

我頓了一下說：「我的想法是，再從咱們家拿出幾千塊錢來，給天賜叔的錢湊個整數。把錢放在銀行里，依天賜叔的名義成立個助學基金，每年秋季開學的時候，把錢款的利息取出來，一半用作助學金，幫助一下村裡上學困難的家庭，另一半用作獎學金，獎勵一下那些用功讀書成績優異的孩子。」

父親母親都說這個主意好，欣然地同意了。因為他們也明白，只有這樣，孤單了一輩子的天賜叔或許還會一直被人們記著。

母親又說：「還有個事兒，就是你天賜叔的骨灰盒咋辦呢？是送回他山東老家呢，還是——他臨死前說，把他隨便往哪裡一扔，不礙人們的眼睛就行了。你看這話——」

我的心裡更加難受起來了——天賜叔的家人早該把他忘記了吧？不然為什麼這幾十年來沒有人來尋他？就算是把他的骨灰送回去，也不知道他的親人在哪裡呀，即便是有幸找到了他的親人，他們還願不願意接納天賜叔這個在外遊盪了幾十年的孤魂呢？

我堅定地對父親母親說：「我天賜叔沒有別的親人了，只剩下我們了！山東也早已經不是他的家了，這裡才是！我看——就讓他和三爺爺睡在一起吧？天賜叔生前是個被人拋棄的孩子，三爺爺呢生前也是個孤老頭子，都孤單了一輩子，他們住在一塊兒，還可以相互說說話，彼此做個伴。」

父親母親和左鄰右親都說好。

一個星期後，天賜叔下葬了。

天賜叔骨灰盒下葬的那一天，村裡的男女老少都來給他送行了，四里八鄉也有很多人過來看他，場面很是讓人感動。

有人私底下里嘀咕了：「一個傻不傻呆不呆的老頭子，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惦記著呢？」

關於這個疑惑，我想，問這話的人，自己的心裡也應該跟明鏡一樣清楚吧。

正當大家讚歎這樣壯觀的送行場面的時候，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小婦人推著一個腿腳殘疾的老頭子，帶著兩個小娃娃，擠開了人群，直撲向天賜叔的新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