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團圓

天陰風涼，正是務農好時光。田畈上空飄蕩著稻草的碎末，鳥兒蟲子穿梭其中，金黃的稻田裡農民們正悠閑的收割著晚稻。

「小宇要放學了吧？」陸勝望了眼天色說道。他正站在打稻機前，手裡緊抓著一大把水稻，在打稻機的滾筒上隨意的搖擺翻滾，一會兒便將上面的稻粒脫的乾乾淨淨。

「快了，剛好把這些稻打完我就去接他。」說話的是陸回的小娘紅梅，她正將田裡割好的水稻攏成一把，遞給打稻機前陸回的小叔陸興手中。

「你先走呀，只剩這點點了。」陸興道。

「是啊紅梅，早點去接呀，這點點我們一下子就搞好了。」陸回的媽媽王霜華附和道，她也正在運稻把。

「好吧，我早點去把小宇接回來，早點燒鍋，大哥大嫂晚上都在我家吃飯啊，回回今天也放假了。」紅梅提醒道，雖然早上便已經和嫂子霜華說過了。

兄弟妯娌四人相處還算融洽，陸勝霜華和陸興這次從天津回來剛好是星期一，沒見到陸回，雖然在外面打工並不順利，但聽說兒子表現不錯，陸勝和霜華內心歡喜。晚稻收割工作也告一段落，今晚是該一起好好放鬆一下了。

傍晚陸回與明明貝貝香秀結伴放學回家，經過田畈時，陸回注意到家裡的稻子已經收割了，便曉得爸媽應該回來了。興沖沖趕回家，果然都在小叔家咧，奶奶媽媽小娘正在廚房忙活，爸爸和小叔正在收拾稻子和農具，小宇在屋裡看動畫片。陸勝霜華和陸興是八月底雙搶完出門的，到現在大概有四個月了吧，見到陸回都有點小激動。但他們不知道現在的陸回已經不是原來的回回了。

「爸，小叔，奶，媽，小娘，小宇！」陸回熱情的喊著最親的親人，既興奮又感慨。此時的爸爸一點也不胖，此時的媽媽頭髮烏黑綿長，此時的小叔彷彿二八小伙模樣！

「耶，是長高不少咧！」陸興把陸回抓到身邊比了比個頭驚訝道。

「可是呀，回，我倆比一下。」霜華也高興地來到陸回旁邊，背貼著背，「真的呢，回跟我一樣高了！幾個月長了不少啊！」

「哥哥，哥哥，我倆也比比。」小宇也跑到旁邊拉著陸回的手喊道，可愛模樣惹得大家笑得更加開心了。

「你這小蠶豆還早著呢！」陸勝一把抱起小宇親了親他的小臉笑道。

晚飯很豐盛，紅梅的手藝很棒，一大家子圍成一桌，邊吃邊聊著家常。從陸回和陸宇的學習聊到奶奶的身體，從水庫的魚聊到大炮爹的煙槍，從小宇的外公聊到陸回的外婆，從母舅聊到姑爺，從阿富汗戰爭聊到美國，從晚稻聊到麻將，從天津聊到紅沙市，便聊到了陸勝和陸興的大伯也就是陸回和小宇的大爹。大伯和堂兄陸建在市裡辦了一個建築公司，陸勝和陸興便想著年底去看望一下大伯，順便謀個差使。

陸回知道爸爸和小叔去大伯那謀事並不難，但免不了要受點氣了。印象中陸建大伯是一位非常現實，金錢第一又頗有手段的人。大爹去世后，兩邊就沒有來往了。當然也不完全因為大伯勢利，不願與窮親戚往來，主要是因為他從小在市裡長大，和爸爸小叔等堂兄妹們接觸實在太少，沒什麼感情基礎。好些年了，自己連大伯的樣子都記不清了，反而對堂弟陸子豪、堂妹陸子萱的印象深刻些，這倆小兄妹應該比小宇大不了多少。

「爸，小叔，你們下個周六去市裡唄，剛好把我也帶上，我也想去看看大爹。」陸回請求道。

「我們去了要找事做，一時半會回不來，等明年正月你再去拜大爹的年也不遲。」陸勝道。

「好吧。」陸回答應。

「回，你大爹還挺喜歡你耶！」陸興拍了拍陸回的肩膀接著說：「原來你大爹和爹下棋，你就站在旁邊看，也不吵也不鬧的。」

「我也記得有一次……」霜華接著說道。

聽著親人們說著往事，腦海中的記憶若隱若現，在昏黃的燈光下，溫馨的氛圍里，陸回彷彿飄蕩在暖洋中，身心舒展安寧。

周六一大早，陸回慢跑在鄉間小路上，穿上了媽媽從天津買回來的新衣服和新運動鞋，像只花蝴蝶一樣。在柔和的陽光里，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氣息和稻香，不知名的小蟲子跳著舞。周圍的勃勃生機感染著陸回，他貪婪的呼吸著這新鮮的大地的氣味，心跳也慢了下來，感到一種莫名的平靜和愉悅。

吃完早飯，霜華拿著鋤頭整理著門前的菜園，準備種點白菜和蘿蔔，陸勝把稻子平鋪在空地上曬太陽。陸回想幫忙被駁回，只好乖乖的在屋裡看書。書是課外書，畢竟教科書已經無法滿足陸回了，他便經常向老師們借書看，也從學校圖書館借，但圖書館藏書極少，陸回都快要看了個遍。正看得入迷，耳邊幾聲「回哥」嚇了陸回一跳，原來是姑姑家的表弟妹沖了進來。因為上次見過面，陸回立刻就認出了二姑家的小娟和小強，一個五年級一個三年級，還有三姑家的小芳和小龍，一個四年級一個二年級。四個小夥伴急著衝進來並不是多想見陸回，而是想玩小霸王遊戲機。遊戲機是陸回五年級時纏著媽媽好長時間才買回家的，由鍵盤、手柄和卡帶組成，好像是70元錢，要知道此時的豬肉才4元一斤。剛買來那陣陸回都是插上學習卡帶練習打字，後來當然都是玩遊戲卡帶了。不過此時的陸回經歷萬千，對這小霸王遊戲當然沒有興趣。但面前的四位表弟妹可是急不可耐，玩心似箭，小宇也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陸回當然不能讓他們失望。

安裝好遊戲機，陸回趕緊出來問候長輩。三位姑姑都來啦，大姑爺和二姑爺也來了，只有小姑爺和大姑家的英凡表哥沒來。小姑爺在天津忙，英凡表哥在蘭州大學讀書。

「回長得真快呀，小夥子了呢！」二姑整了整陸回的衣服道。

「衣服和鞋都是你媽新買的吧，穿著很精神咧！」小姑也誇讚道。

「嘖嘖，比我都高些了，考試也全校第一，小回將來不得了啦！」大姑高興道。

「還早著呢，莫把你家侄子誇著尾巴翹上天咧！」陸勝笑呵呵道。

「小夥子瀟洒得很，在學校有女朋友了吧？」二姑爺玩笑道。本來是個玩笑，陸回搖頭否認便行了，但他又不想欺騙二姑爺。因為事實上他正在追求青蓮，雖沒表白，但二人相處愈發甜蜜，有種隔窗紅燭更多姿的意味。於是陸回便岔開話題向大姑爺問起英凡表哥。

「不要聽你二姑爺瞎講，要以學習為重，你英凡表哥上次講大學學習任務也不輕呢。不管做什麼事，讀書也是一樣的，不吃苦怎麼行呢？」大姑爺嚴肅道。

大姑爺傳統穩重，勤勞樸實，不苟言笑，最不喜偷奸耍滑無禮懶惰之輩，發現問題時，當面批評不徇私情，有如怒目金剛令人生畏，所以小輩們大都有點怕他。但此時的陸回只是覺得一本正經的大姑爺有些可愛。

「每次都講要吃苦，好像就你一個人吃了好多好多苦，我們這些人都不曉得吃苦一樣。」大姑挖苦道。

「大姐夫說的是對的呀，念書是要吃苦的，英凡就是好榜樣啊，不勤奮不吃苦怎麼能考得上好大學呢？」紅梅有理有據道。

「其實念書也不算吃苦，我們小時候想讀書沒法讀，現在的孩子哪有我們小時候吃的苦多呢？起碼能吃飽飯了呀！」二姑有感而發道。

「念書主要還是靠腦子，只勤奮也不行。」陸勝說道。

「老大講的對，我原來念書就頭痛，真不是讀書的料。」陸興馬上接著道。

「嘿嘿，你不是讀書的料，你是打麻將打撲克的料。」小姑揶揄道。

「來鬥地主咋樣？」陸勝建議。

「好啊，大哥，小哥，我一個，二姐二姐夫你們上一個，大姐和大姐夫不打吧？」小姑興緻勃勃道。

「你二姐夫斗吧，我懶得鬥地主，我去看看媽在菜地里搞么子。」二姑說道。

於是在這爽朗的上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有的做飯，有的鬥地主，有的整理菜園，有的翻弄一下曬太陽的稻子，有的在房裡玩超級瑪麗……大家邊忙邊玩邊聊著家常。陸回穿梭其間，給表弟妹打打怪獸，給二姑爺的茶杯加點熱水，給大姑爺點上一根紅塔山，又剝點豆子，又趕走偷吃稻子的麻雀，又聽奶奶說起爺爺的故事……

到了晚上陸回平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耳邊只有窗外的蟲鳴，想著親人，想著將來。假如事物發展沒有大的變化，那奶奶和大姑將來會有一場大病，二姑爺會發生一起嚴重事故，還有大姨夫、大母舅，還有小娟、小龍……自己這隻小蝴蝶能帶來多大的改變呢？

「加油！小蝴蝶！」陸回默念，「加油！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