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
雖說像錢莊這樣的地方,來者皆是客,可到底這客還是分了三六九等。錦衣玉帶、隨從簇擁者,或是各大府邸的親信之人,自然都是奉為上賓,一進門便有小廝領著去裡頭的雅間去了。一般的百姓,往來南北的小商賈,或滿身塵腥,或風霜滿面,手上攥著的銀票面值較小。紙張皆是皺皺巴巴,汗漬水漬沾於其上。那些人都只能領了號站在一邊。而像趙俏兒這樣的,衣料雖然光鮮,皆是上等,但是衣裳首飾樣式已經陳舊,布料也因為多次清洗有了褶皺,只是被領著在大廳中的椅子上坐下,等著叫號。
大廳中泥腥味,青草味,低劣的酒味,煙草味,汗臭味皆混於一處,人群推推搡搡,空氣渾濁不堪,有小廝聲嘶力竭的叫號,有百姓大聲叫嚷,有嬰兒的啼哭不止,也有無知婦女叫罵。實在不是個好獃的地方。
趙俏兒將取來的號塞給了小幺兒,讓她自己找個地方去呆著排號,自己則往錢莊後門口走去。沒想到這錢莊後門竟有一個廢棄的院子,也不知是哪家府邸置辦的,只是已經人去樓空,院中荒草已有半尺高,院中株老樹,被風霜所侵蝕,苔蘚所包裹再分辨不出年份,樹榦上掛著一個鞦韆,鞦韆索上長著的藤曼在和煦的春風中微微搖動,驅散了幾分蕭瑟之意。
趙俏兒輕輕地將手觸在那張落滿落葉的木凳上,將落葉拂去,輕輕坐了上去。緩緩搖動,鞦韆啊。
「沒了娘親的孩子,還想擋了四小姐的路呀,真是妄想。」
「哦,二小姐屋子裡沒有鞦韆嘛,我可是記得前些年夫人可是做了一個呀,怎麼這麼快就沒了,還要來欺負四小姐嗎?」
「二丫頭,你來坐什麼,你長大了,讓讓你四妹。」
「爹爹,這鞦韆再盪高些,咦,二姐姐,你也想一起玩鞦韆嘛。」
「丫頭,這個是鞦韆,來娘親陪你坐。」
娘親啊,卻見那鞦韆越盪越高,似是想要脫開樹榦向空中飛去。
細聽,似乎有什麼聲音。樓上閣樓窗子突然打開,露出一張驚為天人的臉,柔順的墨發乖巧地垂落下來,那雙眼睛,那雙淡淡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哪裡見到過,但是卻半絲回憶不起來。初春的風似乎是暖了一些,淡了一些,遠了喧囂,卻多了幾分恬淡自如地味道。
「行止,每次見你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那窗子,我真不知道那廢舊的閣樓有什麼好看的。」
墨藍帶著暗金蓮紋的廣袖突然一拂,窗子兀地從裡頭被關上,僅留下一縷墨藍的虛影。似乎有一個溫潤的聲音說了什麼,在春風中翻滾了一下,再聽不清澈。
接著又是那個剛剛的爽朗男聲,「哎,一眼都不給我看啊......」
「小姐,到咱們了。」小幺兒在後門處扒著門框喊到。趙俏兒應了一聲,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似乎從未開過的窗子,下了鞦韆。
兩人換好了銀兩,去了趟布行,買了身衣裳,依舊是上佳的料子。二人並著肩走著。「小姐,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
趙俏兒想了想:「我聽三哥說惠城在南邊,伙房的戚嬤嬤說,南城有一家駐馬店。不如我們去南城看看。」
小幺兒點了點頭,陪著趙俏兒往南城而去。
駐馬店離南城門兩里左右,是以二人不過走了一刻鐘,便遠遠望到了那間拴了不少馬匹的小茅屋。
茅屋不算大,但若是於一般百姓比起來,也算是小有餘財之家。風中隱約有什麼畜生待宰殺時的尖叫聲。二人此時也到不是很懼怕,相互扶持著走了過去,只見門口一彪形大漢走了過來,面中橫亘一條長疤,眉目間有揮之不去的戾氣,衣襟微微敞開,露出了半截被胸毛包裹著的虯結的肌肉,倒三角眼眼鋒更是有吸血之意,只此一眼便似乎有利刃刮過脊背,激起陣陣寒涼之意。
小幺兒抓著趙俏兒手臂的柔荑緊了緊,往後一縮。趙俏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算作安慰。
如今這般看來這個駐馬店的男人並非等閑之輩,說不定還是那些殺人越貨窮凶極惡之人,若是就這樣貿然上了車恐怕不妥,只是京城駐馬店不少,唯有這家店人人稱讚,更何況若是別家人說不定沒這膽氣攔一攔丞相府的人吧。
「兩位可是要租借馬車。」刀疤臉閑散的靠在柜子上,手裡擦拭著一把長刀。
趙俏兒微微穩了穩心神回了一句:「是,去惠城。」
刀疤臉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索什麼「成,六兩銀子,食宿由你來包。明日辰時出發。」
趙俏兒正要將銀子遞給他,卻聽見小幺兒輕呼一聲,「小姐。」那聲音更是抖得不成樣子。趙俏兒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只見內室有一道血跡蜿蜒而出,而剛剛待宰畜生之聲現在聽著倒是更像人的慘叫聲。
刀疤臉的眼睛死死盯著小幺兒,趙俏兒向前微微進了一步,未置一言。只見內室門帘被一雙潔白如玉卻又纖細無比的手掀開,露出一張潔凈的未施粉黛的乾淨臉龐,那女子一身素衣,裙角卻是沾上了血跡,眉目間有著疲倦之意,刀疤臉一見就迎了上去,將人抱了個滿懷。
在那女子看不見的地方,刀疤臉死死剜了她倆一眼。兩人本就生了退意,此時也不應再呆下去,便相攜而走,隨意找了家酒樓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