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地廟中少年
時間:深秋的酉時,朦朧的夜色漸起。
地點:一個土地廟。
「蛤求日的豬仔仔!他們已經盯上我們的糧食了,遲早要干一仗,不如我們主動出擊,揍死那幫狗養的。」
一個變聲期少年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舒服,但是話語的內容卻讓人感覺到他的堅定。
一個名為洪縣的地方,一個破的莫約只有四面牆還完整的土地廟中,一個黑黢黢的少年,拿著一把豁了有四五個口子的開山斧,對圍火堆在旁邊的十七八個少年說。
少年們衣衫襤褸,灰頭土面,瘦弱的稚嫩小臉在篝火的炙烤下有些發紅。
變聲期少年名為宋鐵,是他們的頭,若是他不說,你很難想象這個已經有絡腮鬍子傾向、高大魁梧的少年,今年才十五歲。
隨著他的「主動出擊」的言語,氣氛突然顯得有些古怪,憤慨與膽怯、偉大與渺小,不同的表情在少年們的臉上交織,表達著主人們內心的掙扎。
顯然,他們在討論一個讓人氣憤的話題,而突如其來的「主動出擊」卻讓他們感到惴惴不安,下意識的抵抗也就產生了。
「我們打不過他們的,鐵哥,他們人那麼多……」
「不然,不然我們重新找地方吧,鄰縣聽說也不錯的。」怯怯懦懦的聲音響起,打破了豪情壯語后沉默的尷尬。
「對,餘澤東就是鄰縣來的,餘澤東,你說說,鄰縣怎麼樣。」
另一個附和的聲音響起,一個少年搗鼓了一下坐在旁邊的餘澤東,餘澤東是這群少年中,魁梧程度僅次於宋鐵的。
「不去,我跟著鐵哥。」餘澤東說話有點瓮聲瓮氣,但不拖泥帶水的表態,讓「鐵哥」暗中頷首。
「鐵哥,我覺得要是……」剛剛附和的聲音再次響起,卻被「鐵哥」無情的打斷了。
「瓜慫,誰要你說話了!」聲音里除了延續的憤慨,還有一些似乎因地位被挑戰而帶來的憤怒。「小六哥,你怎麼看?」
少年們對情緒的控制肯定是不盡如人意的,但是對情緒的感覺,卻時常敏感的厲害,尤其是這種情況下的少年。
感受到「鐵哥」的不愉快,少年們的目光定格到了「小六哥」身上。
他們眼中的小六哥,本名陸雲,因為「陸」與「六」同音,大傢伙都稱呼他為「小六哥」。陸雲十五六歲的樣子,是十餘日之前被宋鐵救回來的,一同救回來的還有一個叫玲玲的少女。
一眾少年中,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一樣的蓬頭垢面,一樣的衣衫襤褸,只是雙手略顯白凈、修長,此時修長的手正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我同意鐵哥的看法,從這裡到鄰縣有七十多里路,路上會不會碰到魏國的軍隊不說,朝廷之前的堅壁清野的戰術下,我們能找到食物的可能性不大,即使到了鄰縣,也可能是十不存一,兄弟們到時候誰活?誰死?」
「盯上我們地窖的那幫人,並不如你們想象的那麼強大,只不過是一幫以前的乞丐。」
陸雲頓了頓,停下手中的樹枝,環顧將少年們的表情收入眼底,繼續說道:「對於他們來說,無非是欺負我們是小孩。從這幾天打探到的情況來看,他們三天沒開伙做飯了,估計都餓的走不動了,而我們有吃的,力氣上也不一定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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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覺得,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再者,打不過可以跑啊,最壞的結果不就是失去地窖么?」
「如果等他們打來,我們打不過,地窖也是保不住的。」
「你們再想想,我們有糧食,以後再有人想搶我們糧食怎麼辦?」
小六哥的聲音不大,清晰乾淨,語言邏輯縝密,不覺地讓人信服,只是從小孩子嘴裡說出「魏國軍隊」這樣概念,略顯得有些正式。
若是另有旁人來看,必定發現陸雲說話的技巧,先將大家代入破釜沉舟的絕境,再用兄弟情激發少年的熱血,一套話術藐視了敵人,減輕大家的恐懼,最後再提出行動的要旨,讓大家覺得勝利在望,還留有後路。而且「你們」、「我們」之間的轉換非常圓融,彷彿懦弱的只是「你們」,堅強無畏的就是「我們」。
「還有,今天玲玲不見了,附近都找遍了也沒找到,會不會是他們擄走的?若是再不主動出擊,由的他們逐個蠶食擊破,我們莫說地窖不保,小命也難活!」」
果然,一席話之後,少年們眼底的畏懼漸漸散去,「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悍然佔了上風。
「就是,怕他個卵,小六哥說的對,干他丫的!」
宋鐵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再響起,少年們聞言,摸了摸身邊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轟然站起。
我們的故事,就是源自這樣的一個關於廢棄土地廟,和土地廟不遠處,一個儲存有一些粟谷的地窖之爭,爭端的背景,是源於一場戰爭。
……
天元四千九百五十三年,值中土商王朝趙熠皇帝政和七十六年夏,位於商王朝西北邊境的青陽路青陽宗,勾結北邊的魏國,裡應外合,聚集十萬大軍悍然奪取西北重鎮虎牙關,商王朝國境被攻破。
這是一場有蓄謀的戰爭,虎牙關被奪后,北方的魏國兵線驟然南推,二十萬狼虎之師大舉壓境,勢如破竹,五個月內先後佔領西北青陽路、鳳陽路、秦山路,商王朝五千里山河被奪。
被動應戰的商王朝,緊急調動禁軍十萬,召四十萬廂軍,收攏戍西軍殘部二十萬,雙方九十萬大軍在秦山路、河西路一帶形成對峙。魏國佔領了秦山,商王朝據守河西。
戰事一開始,就對商王朝頗為不利。為了防止魏國進攻,恰戰爭已經從夏天打到了深秋,秋收完成後河西一路堅壁清野,百姓轉入附近縣城,鞏固城防,糧草入庫,野外房屋全部摧毀。
洪縣隸屬河西路,離魏國佔據的秦山路尚有八百里,按照常理,是極為穩妥安全所在。
但世事難料,半個多月前,魏國突襲河西路腹地,在洪縣守軍將士的愕然聲中攻破城防。城破民逃,僥倖活下來的百姓流離失所,又消息閉塞不知何去何從,在冬日的荒野里苦苦求生。
……
距離土地廟約三裡外,清水河旁,一伙人弔兒郎當的圍靠著河床上的橋墩殘垣。
橋已經被破壞了,但過程似乎是有些太急躁,或是因為橋臨死前不屈的抗爭,一大塊以前鋪成橋面的青石板從河堤斜著插入水中,恰好構成了一個小小的避難所。
昏暗的火光中,裡面東倒西歪的,鋪滿了橫的、豎的、彎的…人。
「雄哥,那群小雞崽子不到二十人,你還這麼正兒八經的來回試探,真拿他們當回事還是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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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不中用,一會我帶著哥們幾個,分分鐘把他們打滾蛋。」
王老五靠在橋墩上,說道。他很不滿的哼了哼,隨手在頭上一撓,似乎捏了個虱子,劈啪一聲響,然後手腕熟練的一抖,張嘴吧唧了兩下。
「就是,雄哥,雖說他們來的早,但是現在這個世道,誰還和他們說規矩,我們這麼多人住橋洞,他們才二十個人不到,那麼大的土地廟,騰個地方給我們都不辦。」
「還有那個地窖,我看到他們從裡面拖糧食出來了,全是今年的新玉米,隔著老遠我都聞到那個新鮮味兒了。」
「哼哼」王老五很享受鼻孔出氣的快感,又哼了哼,「那幾個小雞崽子中,有幾個我認識,以前都是縣裡大戶人家的小子,那個姓謝的,上次我到他家門口想討口熱乎的,他不但不給,還放狗咬我,還好我跑得快。哼哼…他們也有今天!」
「菩薩說的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哼哼。哦,對了,地窖也是他們家的。」
「嘿,王老五。那這兩天你們跟著那幾個小雞崽子,報仇了沒有?」一個聲音響起,嘲笑著王老五。
「好了,好了。」陳雄揮了揮手,打斷了他們的說話,他就是「雄哥」。
「他們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以前底子好。真的要見了血,我們也不好輕易拿下他們。」
陳雄說著,拿起一旁的拐棍,站了起來,眼角的餘光瞥了瞥王老五,看見他仍然不以為然,暗中嘆了口氣。
乞丐是縣裡的乞丐,陳雄雖然名字聽起來威武,卻是個蹇腳的跛子,在這個時代,身體殘疾彷彿就是原罪,是什麼事都做不了的,當然,乞丐這個行當就需要這樣的人。
戰爭的爆發,他憑藉比較靈光的頭腦,聚攏了這群乞丐,但是管理起來很是費勁。「果然,還是要有武力才行啊。」
陳雄知道,土地廟的那群少年有一小半是縣裡大戶人家的小子,平時在縣學里開蒙,為首的宋鐵的父親是縣裡都頭,按理說他們平時是不敢惹的,但是現在,再找不到一個避風擋雨的地方,再找不到吃食,以乞丐們本就瘦弱的身子,命都要沒了。
「那些小子不過是離開大人保護,心裡不自信,洪縣畢竟平時離邊境較遠,戰爭的衝擊暫時打破他們的心防,等到見的血多了,我們更沒機會了。」
陳雄摸了摸拐棍,暗自忖度。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有多少斤兩,旁人不知道,陳雄心裡是明白的。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拿下地窖,王老五,你們打頭陣,還能站起來的兄弟都去。」
陳雄唯一對得起他名字的估計只有他的雄心了,誰說腳跛了就沒前途了呢,亂世就是機會,要是不能把握住,餘生我不服。
一陣嘈雜聲響起,還沒等王老五收攏好人,外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已經響起了。
十來個舉著燃燒的木棍的少年已經從河堤上跳了下來,火光下是一個個稚嫩中略帶堅毅的臉龐。
「兀那賊子,休要跑,你宋鐵爺爺在此!」黑黢黢的宋鐵當頭衝來,滿是豁口的開山斧高高舉起,激動之下,和陸雲路上商量好的壯聲勢的話忘了個乾乾淨淨,只記得心中默念的張公,帶著唱腔就喊了出來。
這一聲唱,直聽的陸雲眉毛一跳,齜牙咧嘴好似牙疼,但身後的少年們不覺有什麼不對,跟著咿咿呀呀的就要往前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