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六號線路(3)
「情況很糟糕,」王健宇一屁股坐到最近的一隻椅子上,語音系統內,他喃喃自語般說著,「我承認,我沒考慮到會是這種結果。」
「那些蜘蛛?」張智宇小步小步挪動身體,勁風咆哮著迎面撲來,他生怕落得同那隻金屬怪物同樣的下場。
俯瞰浮軌下方,電磁的蜂鳴在寂寥的死城迴響,蜘蛛們紛紛揚起頭顱,嘶鳴著望向列車飛馳而過,有的甚至興奮地飛身追逐,卻轉瞬間消失於視野的盡頭。
永恆籠罩於新城天空的濃塵,在暴雨之後消散無蹤。天空呈現出久違的藍色,暫且略微黯淡的灰藍,彷若飄浮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面紗,這是數十年來瀰漫濃塵的骸骨。
張智宇坐到了同伴的身旁,掏出一顆香煙,手臂已經癱軟無力了。
「還要多久?」
「十幾分鐘吧。」
低空處,攢動著龐大的雲團,遠遠向著後方奔騰而去,它們都在潰散迸裂,將潔白的觸手向著天際蔓延。
凄厲的冷風迎面襲來,破損列車的底部微微震動。天空壓得很低,彷若深淵表面灰藍色的泡沫,無形的濃塵滾入肺臟,肺腑內滿是焦灼的熱浪。天空彷彿一頭浩渺無際的巨獸,灰藍的巨口顫抖著緩緩下壓,將萬物吞沒其中。他覺得自己好像變得神智不清,愈發瀕臨瘋狂了。
「我想不明白,」王健宇呢喃著罵了起來,「這全都他媽的不合理啊!」
王健宇輕輕掏出香煙,點燃,青灰色煙霧隨著氣流甩向後方。張智宇無意間瞥到了身旁男子的眼睛,目光炯然的眸子,彷彿只是兩隻剔透的球體,灌滿了玻璃體似的凝膠,無時無刻將情感向外發散,神采奕奕,甚至達到了詭異的地步。
王健宇察覺了對方的視線,他抬起雙眼,四目相對。
焦慮,惶恐,以及迷茫等等情緒糾纏而成的情緒。感染力,異常熾烈的感染力,情感自熾熱的目光蓬勃而出,他想起了旅館內燃燒的維納斯,天使們的飄舞的長袍,緩緩化作橙紅的烈焰。
「你他媽傻了?」王健宇的手指佔據了視線,打了幾個響指,他這才回過神來。
「沒事,」張智宇將手中的槍械遞給對方,將頭顱埋到了手掌中,很冷,不論是雙頰還是自己的手掌,「我沒事。」
王健宇湊近身旁慘不忍睹的殘壁,殘存的斷牆甚至無法遮住座椅靠背。坑坑窪窪的鋼板呈現出燒焦的色澤,黑與黃的色彩化作爬滿斷壁的長蟲,燒焦的彈孔使大塊的鋼板垂落,形同枯萎的花瓣,或是剝落的腐肉。
「我也是很懵了,不如待在旅店一陣子,等等全球網上的消息了,他媽的。」
「還有多遠?」張智宇環顧四周,昔日輝煌的新城已然死寂無聲,唯有洶湧的氣浪在耳旁澎湃,「距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你他媽不會自己看看嗎?」王健宇抿了抿嘴,「我幫你瞅一眼,這裡……現在是六號街區,之後我們會繞過一座街區,再橫穿兩個街區……」
「不對,真他媽的,」他露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惡狠狠地從牙縫中擠出字來,「真的太遠了!真他媽的有點遠了。」
張智宇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撿起了落在地面上的槍械,它奇迹地沒有被蜘蛛捲入這座城市的深淵,槍身的金屬冷得像冰。
兩人不再對話,默默望著建築逐漸向上方拔升,不計其數的天橋和空港逐漸現身,將灰藍的天際分割得支離破碎。最終,天空殘存的只剩下一絲黯淡的線條。
向前眺望,可以隱約瞥見六號街區的盡頭了。數十米寬度的主幹線切割著新城,正如天穹的線條分割著建築的陰影。陽光如此熱忱,與此同時,某些更為璀璨的事物攫取了他的注意,很難形容的,極為龐大的事物,正於大廈陰暗的縫隙中孑然矗立,看不到林立建築的黑影了,哪怕他極力眯起眼睛,都無法著眼它的細節。
彼時,浩遠的長空正疾速擴拓著它灰藍色的邊域。
最終,張智宇注意到了,那無數律動著的光點,波光粼粼,形同灰濛濛的海洋,於新城黯淡的鋼鐵叢林間。
王健宇低沉而有節奏的呼吸聲。
凄厲的將一切聲音噬入腹中的狂風呼嘯著。
不計其數的金屬蜘蛛,漆黑的金屬裝甲,陽光經過無數次反射投射其上,再次反射出黯淡的白色亮點。密密麻麻的金屬身軀攢動著,將前方的軌道堵得水泄不通。
「相信我。」王健宇的聲音滿溢著自信,幾分鐘前的焦慮和沮喪一掃而凈,無數情感,穩重,堅韌,勇氣等等糅合一處。他的聲音剎那間將凜風的屏障刺透,那絕非語音系統,張智宇可以肯定,他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他雄厚的聲音。
感染力,一種不容得質疑或否定的感染力,張智宇驚異地瞪大眼睛,一瞬間,他察覺到了那些詞語正侵蝕著自己的思想。
毫無預兆,列車的緊急制動裝置啟動,身旁的安全皮帶紛紛抽緊,發出陣陣聲浪。狂風驟然向著脊背碰撞,張智宇半跪在地,艱難地眯著雙眼,只見王健宇在堪比颶風的風勢中挺起前胸,左右扭動起頸椎,聆聽著悅耳的摩擦聲。
「相信我,跟隨我的引領,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在癲狂搖曳著的風浪中,一隻黝黑而健壯的手掌遮住了殘破髒亂的鋼鐵地面。
張智宇抬起在狂風中酸痛的面頰,只見遠方,無數黯淡的亮點逐漸膨脹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