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崩塌
我們翻過圍牆,越過小溪,在長滿了青草的泥路上見到三四個中年大叔。他們靠坐在摩托車上抽煙,向我們招手。
我驚訝的望著陸尚飛,他說他們在這裡等客。我們上了其中一輛。師傅避開校大門,專揀小路繞著走。車速很快,我有些害怕。陸尚飛從後面摟緊我的腰,我也緊握住他的手。
「很快就到了。」他湊在耳邊說。
秋日澄明的陽光在眼前鋪開,金色的稻田成片相連,一眼望不到邊際,沉甸甸的稻穗輕輕搖顫,稻香在風中浮蕩。
我的心忽的動了動,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感到有一股力量從陸尚飛手心傳過來,暖洋洋讓人身心怡恰。我驚奇的發現,這個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起來。
「師傅慢點開。」我激動的叫了出來。
「好嘞。」
我回過頭想跟陸尚飛分享這一奇特的體驗,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他沖我笑了笑,道:「你很少坐摩托吧?」
「嗯。」我點了點頭,「我現在很開心。」
我希望這一段路途更長一點,最好永遠不會到達終點。
師傅送我們到縣城外郊的公交站,不願意再往裡走。我準備付錢,一掏口袋,發現錢不見了。我把全身的口袋掏了一遍,只掏出一串鑰匙。
「我記得我帶了錢的。」我說,十分懊惱。
「可能在翻牆,要不就是在來的路上掉了。」他說罷付了車費。
他的錢只夠再坐車回去,沒法買書和零食。
「反正都出來了,我們隨便逛逛吧。」他笑著說。
我勉強點了點頭,隨他上了公車。車上人不多,我們找了位置坐下。
掉錢的事讓我心氣難平,本來書和零食買不買無所謂,一旦計劃好了,那就非買不可,不然我心裡過不去。我媽常說我性子倔,雖然我表面看起來很溫和。
「你家住哪啊?」
他似乎覺察到了我低落的心情,不斷逗我說話。公車走走停停,駛入了城區。周日下午,街上比往常熱鬧,我看到不少其他學校的學生。
「就住在河那邊。」
忽然之間,我想到了什麼。公車到站,我急急拉著陸尚飛下了車。
「走,去我家,我有鑰匙。」我興奮的說道。「我家裡有錢!」
我帶著陸尚飛走過拱橋。橋上熱鬧,擠滿了賣吃食的小攤販。橋下一彎碧水浮蕩北流,蜿蜒穿出城去。河岸邊種滿了樟樹,四季常綠。
「從那棵大樟樹往左拐,上坡就到我家了。」我對陸尚飛說。
轉過路口,是一條徐緩向上的寬闊水泥路,路邊種著高大的廣玉蘭。越往裡走,越是清靜。
「這裡住著蠻舒服的吧。」陸尚飛道。
「是啊。快到了,你看到前面院子里那兩棵桂花樹了嗎?像傘蓋一樣的,那就是我家了。」
我掏出鑰匙,打開前院的綠漆鐵門,發現父親的車停在桂花樹下,車頂星星點點落了薄薄一層花粒。客廳的門未關,我心中一喜,跑進去卻沒見到父母的身影。
我張口要叫,轉而又想他們可能累了,在樓上睡覺,便住了口。我從冰箱里拿出飲料和水果放在茶几上,又從柜子里翻出餅乾和糖來招待陸尚飛。
「你先坐會兒,我存的錢放在房間,我上去拿。」
「你去吧,這電視機真大啊。」陸尚飛驚嘆道。
我替他打開電視,調小音量,才往樓上走去。
二樓有個小客廳,我的房間在左邊,父母的房間和書房在右邊。我正準備往房間走去,忽然聽到他們的房間傳來一陣聲響。我以為他們起床了,高興的跑過去,正想敲門。
門突然間打開了,父親站在門口,吃驚的看著我。他的襯衣敞開著,臉上紅暈未消,像喝過酒,沒等我叫他,門「嘭」的一聲又關上了。
門關上的瞬間,我似乎看見了父親身後的人影。直覺告訴我,那個人一定不是母親。我有點懵,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門再次打開,父親的衣服已經整理妥當,他從半開的門擠出來,反手把門關上。
「媽還在睡覺嗎?」我說,低下頭沒有看父親的臉色。
「是啊,她累了,我們別吵她。你怎麼回來了?好了,我們先下樓去。」
「嗯。」
父親牽我下樓,他的手很燙,手心裡全是濕粘粘的汗。那段樓梯路似乎比以往要長一些,父親沒有說話,我也保持沉默。
下到一樓客廳,一切才恢復正常。陸尚飛站起來叫了一聲叔叔好。
「好,你們是偷偷跑出來的吧?」父親在沙發上坐下,點了一支煙,笑著說道。
「是我帶盧青出來的,他在學校不太開心。」陸尚飛也笑著說。
「他就是太戀家了。你在學校多開導開導他。」
「他學習成績比我好得多,是我向他學習。」
他們在聊天,我無心插言。腦海里不斷閃回父親關門的片斷,那人影明顯是個女的,卻不是母親。這意味著什麼呢?我一想到這裡,就再想不下去。
父親的一支煙抽完了,他對我說:「你媽還不知道你回來了,你不要對她說,免得她擔心。你們這樣偷溜出來很危險,這一次就算了,下不為例知道嗎?」
「知道了。」我應道。
父親掏出錢包,給我了一筆錢。
「我等會還有事,不送你們回學校了。你們早點回去,注意安全。」
他站起來送我們出門,我不時回頭,父親仍在門口,直到我們走到路口,他才回去。我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那棟我從小住到大的房子,心裡充滿了難以斷絕的悲傷。
「你怎麼了?」陸尚飛道。
「沒事。」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我們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