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緣起

夕陽漸斜，亮度減弱，天空的顏色由藍轉白。

「沒想到這麼堵。」

他終於出現在了眼前。白襯衣，深色長褲，手上提著一個黑亮的公文包，目光清亮，笑容明朗。我心頭一陣恍惚，他依稀仍是十二年前，我第一次在宿舍門口見到的那個陽光少年。

「怎麼這樣看著我？是不是被我的帥氣迷倒了？」他開著玩笑，拉開椅子坐下來，公文包丟到一旁，一口喝乾了半杯水。「這鬼天氣，熱死我了！」

「不是說結了婚的男人都會發福，你的幸福肥呢？」他的身型精壯依舊，胸口處被汗漬濡濕，輕薄的襯衣勾勒出鮮明的胸腹輪廓。與夢中的他毫無二致。

我只覺口乾舌燥，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水。

「要是發福了，怎麼好意思來見你。」他笑道。

大二那年，我終於對他表白。準確來說是他先挑明，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你是不是喜歡我？」

初夏午後，他打球扭傷腳，躺在宿舍養傷，我請假照顧他。午休醒來，他想喝芒果味的冰奶茶。我頂著烈日，跑到校外的商業街買回來。

當我把冒著水珠的奶茶遞過去，他直視著我的眼睛，突然問道。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臟停止了跳動。窗外大樟樹上的蟬在奮力鳴叫，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避開他的目光，腦袋裡一片混亂。

要怎麼回答才好？

難道他也喜歡我？！

「嗯，我喜歡你。很久了。」腦袋來不及做決定，嘴已經很誠實的吐露了心聲。

「我早就猜到了。」他哈哈大笑。

「你怎麼猜到的？」

「我又不是傻子，你表現得那麼明顯，特別是看我的眼神。不過我怕說出來，會因此失去一個好朋友。」

「為什麼？」

「因為我也喜歡你，但不是你對我的那種喜歡。你這麼高傲，我怕你離開我。」

他自然不會愛上我，卻一直視我為最好的朋友。我當然沒有離開他，那時年輕，缺乏自制力，早已沉溺不可自拔。

桌子中央有一盞低垂的喇叭形吊燈，橘色燈光下他的眼角浮現少許細紋，眼白略有些發黃。

「行了，別臭美了。我巴不得你變肥，免得便宜了別人。」我笑道。也許是因為從未得到過，他的肉體持續散發著致命誘惑力。

「我餓了，快上菜。」他抬了抬眉，「對了，生日快樂啊。送你的禮物。」

「什麼啊？」

只見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是一副耳機。

「你愛聽歌，這個很適合你。」

「這挺貴的啊。」我接過來。

「是啊，我這個月的零花錢沒了。」他委屈的說道，仍是那般孩子氣，完全不像是結了婚的男人。

菜早已點好，他的口味我自深知。等菜期間，喝著紅酒，隨意聊著。城市華燈初上，餐廳里杯盤叮咣輕響，人們在輕柔樂曲中愉快的進餐。他的笑容明晃晃，晃啊晃，從眼前直晃進我心底，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菜很快上桌，他是真的餓了，拿起刀叉大快朵頤，連說好吃。我忍不住發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去西餐廳吃飯情景。

「好久沒這麼輕快的吃過飯了。」他笑道，用紙巾擦了擦嘴，「跟你在一起總是很舒服，煩惱都跑遠了。」

「嘴這麼甜，看來是被你老婆調教出來了啊。」我故意提及他老婆，「好吃嗎？」

「好吃。」他手拿紅酒杯搖晃著，並未接話，「不過最好吃的，還是我們第一次吃過的那家。不知現在倒閉沒？」

「還開著，我前段時間去c城轉了轉，專門進去吃過。裝修沒怎麼變，菜的味道似乎沒印象中那麼驚艷。」我舉起杯子與他碰杯，「回憶總是美的，或許味道沒變，變的是我們。確切來說，主要是你變了，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也許。」他輕嘆了口氣，「不知不覺我們都已年過三十，我也結婚了。人都會變的。年輕的時候個個尖銳又偏執，後來才明白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對與錯都不是絕對的。」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我點頭表示贊同。

他不斷說起大學里的往事，似乎很懷念。那些年裡，我們的青春交纏在一起，不是戀人勝似戀人。

「你知道嗎？」他一口喝乾杯里的酒，眼神有些朦朧，「我曾經嘗試過去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