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六
盛棲回到禹江幾個月了,成涓都沒有時間去陪她玩。七月八月嫌熱,後面又忙。
但成涓清楚,成年人的「忙」多是不願意,比如她再忙,也有時間見溫栩。
哪怕是加班到十點多,溫栩說想見她,她也能說好,陪溫栩去吃宵夜,帶溫栩回家。
她曾經把盛棲當成月光般的存在,因為她的世界就那麼大,而盛棲熠熠生輝,她就忍不住迎著光去注視。
但現在她有無數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她需要準備、需要隨時抓握,而不再需要借別人的光,所以見不見盛棲都不重要。
好在盛棲也不想見她,聯繫她都很少,還是像從前一樣,滿眼都是溫瀲。
盛棲不僅回到禹江,甚至能接受溫瀲的過去。
而成涓看得出來,她接受得不是那麼心甘情願,她太喜歡溫瀲了,喜歡到又愛又怨。
成涓私心而想,盛棲未必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溫瀲縱然很好,但已經給過她苦頭吃,何必再試一次呢。
可是感情的事誰也笑不了誰,旁觀者清沒有用,她自己尚且一團糟。盛棲既然時隔七年多回到禹江,一定深思熟慮過,用不著她操心。
成涓的收藏里有張照片,她在重新與盛棲見面后就在考慮要不要刪除,那是盛棲當年給她留的最後一條簡訊的截圖。
發完之後,她聯繫不到盛棲了,而那簡訊和那幾千塊曾伴隨她,度過了高三的寒冬。
還過錢,見了人後,成涓將執念放下,盛棲恐怕都未必記得這條簡訊了。
但還是沒有刪,留著也不佔地方。
她的手機從不對溫栩防備,因為她沒有見不得人的事,而溫栩也不愛窺探她。
那天她給溫栩拍過照片,拍完讓溫栩檢驗成品,她自己則去洗漱了。不知怎地,溫栩就劃到了那張截圖上。
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她心裡大不舒服,盛棲臨走前把錢給她的事情,她不想溫栩知道。
一是自尊,二是隱私。
當即冷了臉色,一把奪走手機,冷聲問:「你瞎翻什麼?」
見溫栩隨之擰起的眉,知道溫栩不覺得抱歉,更不耐煩,「我的事跟你沒關係。」
溫栩被她說得發懵。
剛才還濃情蜜意地膩在一起,成涓說她躺在床上,髮絲亂亂的樣子很美,她問多美。成涓說拍下來給她看。
現在卻因為一張截圖而呵斥她。
信息她沒興趣,她通常只看成涓的相冊,因為成涓拍照極少,偶爾所拍都很有意義。
比如她的家人,比如樓下被好好照顧的流浪貓。有些工作上的東西,她不會點開細看,成涓也知道,所以成涓沒管過她。
兩個人偶爾會拍些隱私的照片,溫栩自己大大咧咧,信不過自己。所以都存在成涓手機里,每回她拿來翻看,成涓都應許,甚至陪她一起看。
這是第一次,成涓問她「亂翻什麼」。
她本還想不到太多,但成涓的態度結合簡訊內容讓她猜出來,主角又是那位姓盛的。
成涓說盛棲幫過她許多,所以她才留了合照,才多年後還堅持聯繫。
那自己呢,難道沒幫過她嗎?她為什麼想的就是分開,且從未跟她有可紀念之物呢。
溫栩猜想,成涓一定用心喜歡過那位。
縱然都是幫她的人,但錢多錢少不是衡量的標準,她心裡有一桿秤,偏得厲害。
跟盛棲,那時相識多年斷不開的情意,處處寶貴。
跟她只是委曲求全,脫不開身而已。
她不知道她現在的樣子在成涓眼裡還美不美,她看成涓卻只覺得冷。
認識五年,在一起四年,成涓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她有意不去多想。
她的朋友們卻笑話,說她這麼久還沒過新鮮勁,已經完了。
「完了」這兩個字太過可怕,她上一回的戀愛經歷就是「完了」。那時她還洋洋得意,她打算一輩子完在人家手裡,結果忽然就被輕飄飄地撂下了。
後來她的觀念改變,喜歡的女孩,短暫得到就好,別貪什麼天長地久。
果然比從前過得快樂了。
這回她又貪心了些,得到了卻舍不下,人家想走,她也不肯。可惜眼前的人,越來越不耐煩了。
她覺得柳成涓真的不聰明,把辛苦攢的錢都給了她不說,還不知道長久打算。
她怎麼也算個富婆吧,又虧待不了她柳成涓,要什麼都可以給,何必這樣急著脫身呢。
現在她似乎明白了,因為故人回來了。她需要恢復自由。
溫栩點了點頭。
人跟動物的區別是,人不容易養熟,四年時間,養只貓該多乖。
她換衣服,成涓一聲不吭地坐在床邊,半晌,低聲說:「明早再走吧。」
她不理。
「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我跟你道歉。」
她全當作沒聽見,她沒這麼好擺弄。柳成涓想斥責就斥責,想道歉就道歉。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冷淡地留下這句,她離開了柳成涓家。
若好聚好散也就算了,溫栩走就走,往後不來了正好。
但今晚溫栩被她弄得不開心,深夜離開,這事成涓放不下。
是她欠溫栩的,這輩子欠了,上輩子大概也欠了,她沒辦法心寬到人走了就走了,全不放在心上。
她不該惱羞成怒,那樣責備溫栩。
溫栩是她的恩人,那筆錢的意義遠不在錢本身。沒有溫栩,就沒有她的現在,在她被壓得喘不過氣時,是溫栩幫她抗住,領著她走到今天。
溫栩還是她喜歡的人。
不能對喜歡的人隨便發脾氣,如果這點都做不到,何談喜歡與不喜歡。
一條打算刪的簡訊而已,看就看了,溫栩不是故意查她。在她欠溫栩錢,身份是金絲雀時,溫栩都沒查過她,給足了她自由,現在更不可能了。
那兩句話說完她就後悔了,她看清楚溫栩臉上笑容被抽走的過程,看溫栩以極其陌生的目光觀察她,然後就再也不看她。
她心裡發怵,跟著到門口,又道歉一遍,她從未有比那時更想將溫栩留下的時候了。
她想將功補過,想低頭彎腰,不顧一切地哄一哄溫栩。
或許她直接把人抱進懷裡,直接蹲下來抱住溫栩的腿,裝出一份可憐相會更管用。
然而她什麼都沒做,她口頭上的道歉再怎麼誠懇也沒挽回人。
她想她這人矛盾又虛偽,人家虛偽是做給旁人看,偏偏她都做給自己看了。在乎得要命,還跟自己假裝不在乎。
三天聯繫不上溫栩,成涓終於下定決心,提前下班去溫栩的工作室將人堵住。
溫栩到底大度,看見她也沒給她臉色看,嘴邊還掛著笑,調侃了句:「稀客。柳小姐有什麼事需要我啊?」
她也忍不住諷刺柳成涓。
需要的時候什麼都能應承,不需要了就連好臉色都不給。
成涓當作聽不見她的譏笑,把門反鎖,蹲在溫栩腿邊說,「我是需要你。」
「做什麼?」
「不做什麼。」成涓再也不會求她幫忙了,她不能再欠溫栩什麼,「我跟你道歉。你不想原諒我也可以。但不要生氣,不要不開心。」
溫栩架著腿靠近椅子里,「你看到了,我沒有生氣,開心得很。」
成涓因她的話抬頭,仔細辨認她的神情。
「柳成涓,你還沒本事把我氣成什麼樣,放心好了。」
溫栩笑吟吟地坐直,前傾身子靠近蹲著的人,「也不能讓你白跑,我原諒你了。不許蹲著,腿會麻,快起來。」
成涓來之前就知道,只要她願意哄,溫栩不會難為人。
溫栩是個容易高興的人,及時行樂是她的座右銘。
並不是說她柳成涓有能耐,一出手就能讓溫總不計前嫌,而是只要溫栩還想玩她,溫栩不會在意破事,看見台階就會下。
所以當晚兩人飯都沒吃就滾床上去了,請罪局,自然是溫栩主導。
她拿著成涓的手機,拍了一小段視頻,又把手機還給成涓,笑著交代:「手機看好了,這些不能讓別人瞎翻翻到了。」
溫栩強調「瞎翻」兩個字。
溫栩隔天離開,成涓看著身上被刻意留的痕迹,心想這人有點惡劣。
她就鮮少在溫栩身上留印子,她很小心,也不捨得碰重了。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沒資格留,弄上去幾天消不掉,溫栩或許會惱。溫栩其他的女伴看見了,也難免多想。
雖然,她沒看見過溫栩有別的女伴,跟她在一起時,溫栩也沒再聯繫過別人。
可她不信浪子回頭那一套,一個人原本是什麼樣,以後也會是什麼樣,不會無緣無故地轉了性子。
她驀然覺得荒謬,她一直自詡理性,該做什麼絕不含糊。這麼些年,再不容易,她也咬牙扛過來了,因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因為知道,所以家裡條件再難,她也把書讀完了,一步步走到今天。
工作再累,她都沒退過。
唯獨與溫栩的事,她開始意氣用事。從前她很明確她們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她有所付出,有所得到。這買賣不虧,她也能冷靜思考。
現在她不明白她自己。
她喜歡人家又對人家發脾氣,把人氣走了,她又自責到去負荊請罪,投懷送抱地討好。等人臨幸過她,她卻不開心,覺得沒意思。
她怎麼會到這個境地。
沒有途徑宣洩這些情緒,她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她想到了盛棲。
她暫時不打算告訴盛棲她跟溫栩的事情,並不體面,或許會嚇著盛棲。她只想有個人,陪她說話就可以。
她不想再被自己所折磨。
無論盛棲變了多少,笑起來時,還是那樣明亮照人。她喜歡看,喝了點酒,她忍不住就多說了些。
她很希望成為曾經的盛棲那樣的人,敢愛敢恨。可是現在連盛棲本人都不完全那般了,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希望呢。
盛棲警惕性很高,在她情緒收不住時,突然問她:「你不會……要跟我表白吧。」
成涓那一刻愣了一會,笑盛棲好玩,腦洞太大了;又覺得悲涼,她真可憐。
瞧,人到了一定階段,連回憶和吐露心意的權利都被剝奪,稍一談深,別人就以為你別有所圖。
她忽然感到濃郁的孤獨。
為了擺脫煩雜思緒請盛棲來家裡,跟她大聊過去。可是盛棲或許沒把她當成怎樣要好的朋友,她貿然將人請到家裡,莫名憶當年的舉止,對人家而言都是奇怪。
那一刻她想宣布,就喝到這裡吧,可以送客了。
但盛棲卻突然有了話題,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溫栩的臉就浮現在她面前,她不能說。
盛棲說看見她身上的草莓印了,她窘迫地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清凈一會,也依舊什麼都沒說。
她喝了很多酒,發覺盛棲根本沒變,還是挺煩人和嘴碎的,跟以前一樣。
之前是因為太多年見不到面,她把人的形象美化了,固執地認為盛棲是天使般的存在。現在她細想了一想,她以前也有煩盛棲的時候,還很經常。
「躲有用嗎?看不到她的時候,你不會想她嗎?」
她如是問盛棲,也是在問她自己,並且在心裡給了肯定答案。會想的。
在剛才那一瞬間,盛棲讓她發現她沒有好朋友,她孤獨又可憐。她兀然想溫栩了。
溫栩在她身邊時,她怎樣的情感都有,但不會覺得孤獨。
溫栩一個人就將她熱鬧起來。
「感情就是沒意思啊……說不定過兩天,你又會突然覺得有意思了。然後在反反覆復里折騰自己。」
她這樣勸盛棲,以過來人的身份,像一個老練的情場中人。
其實她也只喜歡過一個人而已。
那夜雨下得大,不放心讓盛棲冒雨趕回去,就讓盛棲在她家湊合了一晚。有客人在,她睡得不踏實,醒得早,盛棲也就起了回家。
盛棲走得很早,小區里安靜,她下樓送了幾步,雨後空氣清新。
後來她才知道,溫栩那晚在外陪朋友慶祝,玩了個通宵。隔日一早就直奔她家,在樓下看見她送盛棲那一幕。
若是放正常情況下,溫栩必得跟她大吵一架,溫總要強,從來受不得氣。甭管有理沒理,不高興了就會說出來,等著人去哄。
但那一次,溫栩看見了,當時竟沒把話拿出來吵。
那時候若因此痛痛快快地吵一架,只怕兩人也就散了,偏偏沒有。
再來她家時,溫栩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在她懷裡,纏著她把上次拍的視頻看了兩遍。
特寫鏡頭,成涓臉都紅透了。
溫栩安慰地跟她說:「這次讓你拍。」
成涓搖頭,「不安全。」
以後她跟溫栩分開了,溫栩一定會擔心這些隱私會不會泄露,她不願溫栩擔心。
可是溫栩摟住她笑:「不會,成涓,我最信任你了。」
溫栩又跟她撒嬌,她很沒出息,她吃這一套。
她又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