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天氣轉陰,雨卻一直沒下來,雲朵的顏色漸濃,既不白也不到烏黑的地步。
盛棲早飯沒吃,蹲在花草前研究,一動不動,誰也不理。
煩神了一夜的盛光明路過,問她不吃飯在這幹什麼。
她幽幽地說:「溫瀲把我拉黑了。」說完捂住了臉,好似要哭。
盛光明:「……」
他又開始煩。
盛棲「哽咽」著問他:「你什麼時候回Y省?我想走了。」
盛光明跟著蹲在她身旁,將煙夾在手上,沒心情點燃。「去是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去了好好的,別跟你阿姨吵架。」
這話冤枉了,盛棲辯解:「我沒跟她吵過架。」
「好。還有就是……你不能給我們丟臉,你不能再跟女的糾纏不清。去了之後,好好工作,正常生活。」
盛光明不放心的可太多了。
當年盛棲還是個乖小孩,帶到Y省長住,許家尚且不高興。這他能理解,換做許曉靜帶跟前夫生的小孩到家裡住下,他也得不爽。
更別說現在,盛棲不服管還會頂嘴了。
盛棲定定地看了一會,挪開眼,認真地說:「做不到。」
盛光明本就煩躁,見她還在添堵,怒了:「那你就不要去,我丟不起這個人。」
冷哼一聲,盛棲不依不饒,「你把我的生活給毀了,又不讓我去Y省。」
她忽然擺爛:「我現在孤家寡人,無牽無掛,你不帶我回就不帶吧。只是你下次回來,可能是參加我的葬禮。」
她又重複一遍:「我不想活了。」
被人威脅的滋味最不好受,盛光明站起來,惡狠狠地翻臉:「活不活是你的事,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盯著你,別跟我講。」
「好。」
盛棲說:「死前我會好好地寫一封遺書,把您是怎麼為我出力,然後一走了之的事情寫下來。到了下面,我也跟奶奶聊聊,讓她知道你對我有多好。」
盛棲不覺得自己的命對盛光明而言多重要,可能會讓他抑鬱一陣子,但不影響他的生活。
她以命威脅的根本不是盛光明會不會少個女兒,而是他的名聲。
只要她出事,禹江跟Y省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會知道,她是被親爸逼死的。
她從小沒爹疼沒媽養,還是個同性戀,最後自盡了,這故事可太精彩了,足夠閑者聊上幾年的。
這些壓著盛光明一輩子,除非他再次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但他五十了,沒機會重生。
到時候禹江他不可能再回來,姑姑們雖然願意聽他的,但是也疼侄女。自己出事,他就眾叛親離沒了家人。
Y省那邊有許桐桐那村口小喇叭,不擔心有人不知道。
且許桐桐也不會原諒他。
盛棲對出櫃這件事的信心,一直都來自於她不愛盛光明,盛光明也不愛他。
正常家庭,會多一道枷鎖。父母動輒以死相逼,清算辛苦,孩子無奈妥協。
這在她這兒不成立,盛光明這輩子沒為她用過心,更不可能為她傷害自己。
她也不怕盛光明的威脅。
因為她不在乎。
而盛光明在乎她的威脅,這個人做了半輩子的上門女婿,沒有尊嚴,所以最看重尊嚴。
許家人還算客氣,願意把他當回事,但他自己心裡敏感。
他最怕丟人。
盛棲出車禍那會,他怕的是什麼,不是盛棲康復不了,而是人家說他們一家子沒把小孩照顧好,怕是故意的。
盛光明看出來了,「你存心的是吧。」
「沒有啊。」盛棲無辜地否認,「我只是失戀了,心裡不痛快,也看不得別人痛快。咱們一起回Y省吧,這不就是你這趟回來的目的嗎?」
擺擺手,盛光明說:「從現在開始我不管你了,免得你心裡有氣,再記恨我。」
「這太晚了。」
急著把燙手山芋扔出去,盛光明也不在乎前後矛盾了,「晚什麼了,你去跟人家講,說你爸不管你了,她不就好了。」
「我原先跟她在一起,說我們家足夠開明,我爸對我放養,不會管的。現在鬧了這麼一出,她說我騙人,對我早就沒信任了。指著我鼻子罵我家風不正,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盛棲將溫瀲塑造成了一個敢愛敢恨的女中豪傑,人設極好,跟本人差了十萬八千里。
盛光明懶得理她,拔腿就走。
有的是辦法磨人,盛棲早飯不吃還沒人說,午飯也不吃了,上床躺著。
姑姑跟余韜察覺不對,一遍遍來催,她也不理。
這樣鬧到下午,盛光明又接到大舅子電話,問他有沒有訂機票。他迫於壓力定了明天回去。
終於忍無可忍地到盛棲房間大發脾氣,什麼難聽的話都罵了。
大姑聽到動靜就跑來護,余韜想將人往外拉。
唯有大姑父在院子里跟鄰居談心,聽到聲音沒往裡跑,想辦法先把客人送出家門。
等盛光明罵完了,盛棲吐了一口氣,跟她姑說:「我爸威脅我女朋友,打算造謠生事,搞壞她跟她媽的名聲。人家雖然孤兒寡母,但沒受過這個委屈,為此跟我分手了。現在我無處可歸,想跟他要回Y省,他不願意了。」
大姑臉都冷下來了,「光明!」
盛光明怒氣沖沖地質問:「帶你回去給我找事,給我丟人現眼嗎?」
「誰先給誰找事,誰先丟人現眼的?你大半夜威脅一個小姑娘,你怎麼不嫌丟臉?」
盛棲提高音量。
院子里的鄰居見有熱鬧都不肯走,在問怎麼了。
盛光明咬著牙:「你聲音小點。」
盛棲冷笑:「我不,我還要出去說。說我是個同性戀,說你這個上門女婿看老婆臉色,不願意把我帶在身邊。盛光明,以後我們倆就耗著吧,看誰先逼死誰。」
父女倆針鋒相對,都恨不得瞪死對方,最先哭的卻是盛棲大姑。
她不明白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原本盛棲跟她爸關係還挺好,怎麼就成這樣了。
她一哭,盛棲便心軟了,坐在床邊不吱聲。
余韜出去疏散了鄰居,插上大門,一家子才開始正式談判。
都到這個地步了,盛棲也不裝了,刻薄道:「把二姑二姑父請來,這尊佛是他們請回來的,讓他們來看熱鬧啊。」
那是余韜記憶里,表妹最凶的一次。
從早上到下午都沒吃飯,臉色不好,但冷得鋒利。話狠,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
家裡人都是牆頭草,看她爸回來,就想著他爸出面若能解決也好。誰都希望自己家孩子按部就班地過日子,能回頭,還是回頭。
所以都有意無意提供了幫助,盛棲的地址和溫瀲的情況是他提供的。
他對不起溫瀲,那是個優秀的女孩子,但他還是更聽家裡人的話。
舅舅說,要跟她們好好談一談,要帶盛棲回Y省。他信。
他不知道舅舅會調查人家,威脅人家,也沒想到舅舅在把盛棲逼得山窮水盡后,又想把她丟在禹江不管。
他一直認為做父母的再不好,一定愛自己的孩子。
他有兩個孩子,基本就為這兩孩子在活了。
年輕時候沒好好念書,後來沒少吃苦,現在靠開出租為生。想到孩子,平時多苦都能忍下。
可盛光明讓他知道,原來有的父母永遠只愛自己,分孩子的那一點,不夠孩子活的。
以前盛棲悄悄問過他,「我媽媽什麼時候能來看我?」
余韜答不上來,他說:「可能她有苦衷,回不來。」
他不是存心替人開脫,他想讓棲棲心裡好過。
其實哪有什麼苦衷,盛棲的父母從來不需要她。
那天亂成一團,盛棲寸步不讓,他媽終於不再由著弟弟作主,搬出去世的外婆來護盛棲。
最終的談判結果是他媽媽去上門請罪,跟溫瀲好好解釋,看能不能挽回。
至於盛光明,說丟不起這個人,以後他懶得管盛棲,好壞都跟他沒關係。但也別想他去道歉,他自覺沒錯,也不祝福。
被人圍觀跟女兒吵架,盛光明在村裡待不下去了,隔日下午的機票,他當天晚上就走了。
走前,他一直重複著「丟人現眼」四個字。
余韜送他進城,臨了忍不住說了實話:「這一大家子,就屬你最丟人現眼,滾了以後就別回來了。」
他爸也在車上,呵斥他一個晚輩亂講話。
余韜跟他爸說:「有些人一輩子都是孬種,掙再多錢你又沾不上光,敬他幹什麼。」
回去以後,他在盛棲房間陪她坐了好一會,盛棲開始沒什麼表示,後來埋在枕頭裡,哭了。
他安慰說:「我會想辦法幫你追回溫瀲,跟她好好解釋。」
但盛棲根本不愁追溫瀲的事,她只是想哭一場,因為有些戰爭贏了不代表勝利。
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水沖凈,底下看似痊癒的疤揭開之後,長著腐爛的肉。
人不習慣滿足,但凡缺什麼就會執著在上頭,她這輩子缺的父愛、母愛,從前得不到,往後也不可能得到。
她這名字像是為了彌補缺憾,寓意「棲息」,但在今年以前,她沒有真正的家。
哪怕奶奶活著時,她們都是在姑姑家住得多,那時候她沒有寄人籬下的概念,但心裡明白這是余韜家。
但她沒她說得那樣慘,她喜歡的人,沒因為她有個不堪的爸就看不起她,也沒因為害怕就一腳踹開她。
她有棲息地。
等到第二天下午盛光明離開禹江,她說她的事她自己解決,收拾東西離開姑姑家。
家裡沒人,盛棲猜到溫瀲在韓箬華家,於是下樓,步行過去。
昨天鬧得沸沸揚揚,她沒來得及跟溫瀲細說,只發了三個字:「搞定了。」
才進家門,小七先奔過來踩她一腳。
「媽媽跟姐姐呢?」
盛棲問它,往裡走,看見二人都在韓箬華房間里。
韓箬華躺在床上,溫瀲走到房門口來迎她。
往裡看了一眼,盛棲嚇了一跳,「韓阿姨怎麼了?」
昨天陪著去醫院的路上,溫瀲手都在抖。
她媽最近常感到潮熱、心悸,又失眠,情緒波動大,整個人很疲倦,所以去做檢查。
雖然她媽說了這個年紀這樣正常,但她還是怕查出不能接受的病。
好在無妨,只是更年期的癥狀。
盛棲聽了緩下氣來,萬幸,否則溫瀲怎麼能接受。
她跟母女倆說明情況,「我爸回去了,短期內不可能再過來。他雖然不能接受,但也不想管我,可以放心,作不了妖。」
只要他還想過安生日子,就不會再來打擾。
溫瀲聽明白,基本上算斷絕關係了。盛棲為了她捨棄了父親。
她問盛棲后不後悔,盛棲說不後悔,因為不是為她,是為了自己和自己的感情。
盛棲說就算女朋友不叫溫瀲,她也要過這場考驗。
溫瀲在心裡想,盛棲總這樣,不肯讓她有一點兒壓力。
回去的路上盛棲牽住她,「昨天很難過吧?又擔心我,又擔心你媽媽。對不起,我沒能陪在你身邊。」
她不知道溫瀲陪韓箬華去醫院的事,溫瀲有意不讓她多操一份心。
「嗯。」溫瀲舒口氣,「還好這兩件事都有驚無險。」
有驚無險,是個好詞。
走到半道,這兩天蓄著的雨水猝不及防降了下來,把二人淋了個透。
跑到家裡時狼狽不已。
盛棲還沒見溫瀲這樣儀態不整過,好笑又著急,拿毛巾幫她擦,「洗個澡洗個澡。」
被淋完彷佛更加清醒,這段時間的一切如同籠著陰霾的噩夢,讓復甦萬物的雨水洗得乾乾淨淨。
她阻止盛棲的動作,就與她面對面而立,眼睛里的霧淡了又濃,「那天晚上我往壞了想,媽媽如果生病,你又要離開我,我怎麼辦?」
她僅是那樣一想,就讓盛棲心疼得快碎了,急著安慰她。
溫瀲與她互換氣息,深深吻畢,注視盛棲說:「本以為那晚要失眠,但睡前你給我發消息。你說會保全我,會永遠愛我,我又有了勇氣。」
「棲棲,我們以後可以在一起了嗎?」
盛棲濕漉漉地與她相擁,心裡卻點了暖騰騰的火,她略含抱歉又驕傲地說:「溫檸檸,以後你想甩我都不能了。」
她決心將自己編的精彩版本和勝利一戰告知溫瀲。在與她歡好之後。
不知是否錯覺,被不知趣的外來者擾了一場,她們都消瘦許多。
盛棲摸著覺得溫瀲腰都細了一圈,豐盈處倒是不減,視覺上的對比把她的斯文給沒收了。她要得又急又快,溫瀲喘息聲亦如此,全附和在節奏上,
一樁事堵在心頭,之前都沒欲/念,禁了太久。
當晚一場酣暢□□結束,盛棲才像枝頭吸足了雨水的花苞,在屬於她的春日中遲了一步綻放。顏色卻不輸分毫。
三月間,飛鳥歸林,花枝沐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