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四月的夜,微涼。
蘇安安站在窗邊,望著夜空中皎潔的月,激動的神情慢慢平復了下來。
記憶最後一幕是在窮人巷,寒冬,洛城終於下雪了,初雪。
她披著一件早已破舊不堪的披風,蜷縮在一角,瑟瑟發抖的望著空中白雪。
如花的容貌被划的斑駁醜陋,連最臟污的乞丐看到都嚇一跳,踢她走遠點。
曾纖細柔軟的十指全部凍瘡潰爛,冷意侵襲的她已經沒了痛覺。
漫天的雪花多情的搖曳,猶如當年在洛城梅花宴上的雪,那麼夢幻。
顫巍巍伸手接了一片,潔白與臟污瞬間形成鮮明的對比,提醒她,再也不是那個金枝玉葉的大小姐了。
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那一刻,她內心無比蒼涼,眼角劃過一絲溫熱的淚。
手倏地垂落,顛簸的生命到了盡頭。
何其短暫,何其荒唐。
再醒來時,是粉色的紗帳,寧神的香,溫暖的褥子,還有那雙依舊白皙如玉的手,沒有凍瘡,沒有潰爛,完好如初。
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抓住一個二等丫鬟問了年份,得知是永嘉十八年三月二十三日時,忽的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床邊。
三月二十三,是她出嫁的前一天,也是她人生中至關重要的那一天。
就是在那天,她被蘇萍萍攛掇著逃婚,然後人生從此天翻地覆。
現在,她回來了?
推開攙扶的丫鬟,她走到窗邊猛然推開了窗。
映山紅沁人心脾的芳香瞬間襲來,涼風吹動了她披肩的發,鬱鬱蔥蔥的葡萄藤爬滿支架,翠綠欲滴,生機勃勃。
是她的芝蘭院。
她真的回來了。
丫鬟翠煙端了一壺新茶進來,入目就見小姐午睡醒來一直站在窗邊,忙放下托盤送去了披風,「小姐,窗邊風大,您莫要站太久,染了寒氣。」
溫暖覆蓋,蘇安安才恍然回神,看著眼前久違的面孔,生澀的喊出那曾經喊過千百遍的名字,「翠煙?」
「嗯,小姐,奴婢在呢。」翠煙乖乖的應著,手中幫她系著系帶。
低頭看翠煙熟練的幫她打上蝴蝶結,蘇安安忽的眼眶溫熱。
翠煙還在。
系好系帶,翠煙抬眸看著小姐憂愁的樣子,以為還在愁婚事,又沒忍住碎碎念道:「小姐,聽奴婢一句勸,您就別犟了,明天安心嫁了吧,雖說那沈公子身體不好,幽居於鄉下,但是好歹以後也是宣懿侯府世子,您嫁過去,雖為沖喜,但身份上也算不得吃虧。」
「且這事兒如今也已經算的上板上釘釘,再無變數,明天花轎一來,您從此以後就是沈家的人了,如果您非要鬧著悔婚,日後名聲鐵定壞了,誰會再敢向您提親呢?」
「小姐,咱認命吧,嫁過去好好服侍夫君,保不齊那沈公子離世時,能給您一紙和離,放您自由呢。」
蘇安安以前最煩聽翠煙嘮叨,翠煙比她年長兩歲,是母親生前替她選的大丫鬟,可惜,這個丫鬟性子太直,總是說教似的說她,導致她厭煩,最後隱瞞了出逃的計劃,而後萬劫不復。
如今在聽到她的嘮叨,蘇安安無比懷念,懷念的讓人眼眶發酸。
前世,她私自逃婚後,再也沒聽到過一句良言。
也再沒見過翠煙,只是聽說翠煙在她走後被盧氏發賣了,隨便許了一個庄頭,日子並不好過,去的比她還早。
那時,她才知道,翠煙的好,翠煙的苦口婆心。
蘇安安壓下眼眶中的澀意,握住了翠煙的手,「嗯,我知道,我明天會乖乖出嫁的,你別擔心。」
翠煙詫異了一瞬,小姐突然想通了嗎?
前幾天還吵著鬧著要跑呢。
但是既然小姐這樣說,翠煙總是寬慰的,只當小姐或許看到了不可抗力吧。
翠煙又適時的勸幾句,「小姐明白就好,莫怪奴婢多嘴,那沈公子,坊間傳聞脾性極好,溫文爾雅,雖說體弱,但若是精心照顧,或許能好也不一定,小姐不要太悲觀。」
不悲觀,現在的蘇安安一點都不悲觀。
嫁給一個病秧子如何,沖喜又如何,難道還能比她前世顛沛流離,凍死街頭,被斷絕關係,族譜除名,從此無家可歸差嗎?
再也沒有比那更差的了。
她拍了拍翠煙的手,「放心,我很好,也沒有悲觀,人啊,有時該認命,就得認,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翠煙,你別擔心了。」
翠煙眸中溢出一絲欣慰,小姐終於不犟了。
又叮囑了幾句,翠煙打算下去看看廚房的菜怎麼還沒上,剛動一步,門外傳來通報,「大小姐,二小姐來看您了。」
翠煙一頓,擔憂的回頭看了看大小姐。
二小姐是大小姐繼母盧氏的女兒,是蘇宅的嫡次女。
兩人關係交好,大小姐一向無比信任二小姐,拿她當嫡親妹妹對待似的,可是這二小姐的心思,就未必是那麼回事了。
翠煙明裡暗裡說過二小姐不是表面的那麼單純,偏偏大小姐不信,還認為她挑撥,一怒之下,罰她去廚房打雜三個月,後期在母親祭日時,才想起來她,又給調了回來。
如今,大小姐好不容易想通,可千萬別跟二小姐一通嘮,又整出什麼幺蛾子。
翠煙欲言又止,無奈的行禮退下。
因為她們姐妹倆說話,一向不喜歡旁邊有丫鬟服侍。
蘇安安猛地聽到二小姐時,指尖不自覺收攏,原先平靜的眸子,瞬間起了狂風暗涌。
可惜,蘇萍萍未覺,踩著小碎步歡快的走來,揮退婢女后,上前親親熱熱的挽起她的胳膊,道:「姐姐可還是在憂心?」
「別憂心啦,姐姐,妹妹想到一個好主意可以幫你哦。」
一聲姐姐,瞬間將蘇安安的記憶拉開。
前世油盡燈枯之前,她最後見的一個人是,蘇萍萍。
在窮人巷,她一身華服,居高臨下的態度,和諸多積壓的不甘嘲諷,通通一股腦的發泄。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叫你一聲姐姐,自己都覺得噁心,明明我比你大,你憑什麼做我的姐姐,你有什麼資格做我的姐姐,不過是個仗著一個嫡出的身份罷了。」
「現在,你嫡出的身份也沒了,就是你要喊我一聲姐姐,也是不配的,你就適合窩在這窮人巷,與狗搶食,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