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從此,徐長生的生活充實了起來,白天忙教育,晚上忙賺錢,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有時候,一晚上能賺兩塊;有時候,一晚上能賺三塊;最多的時候,一晚上能賺四塊,若能持續下去,每月的副業收入都是自己工資的幾倍,如此一來,娘治病的花銷是有指望了。
這種買賣是賺錢,可是,它的背後隱藏著一個字:
「累」。
每天放學了,他風馳電掣一般趕往龍靠山村。到了家裡,他從地窖里把蘋果挪到地面,再用籮筐小心翼翼的裝好。最後,他用自行車推著六十斤、八十斤、一百斤蘋果去縣裡,蘋果太重了,車子根本騎不起來,只能貓著腰去推,二十多里路,人走著都累,何況還推著重貨。不熱的天氣,卻總是汗流浹背,衣衫濕透。
在汗水和收穫的背後,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
只要娘能活著,那就是天大的幸事。
可以說,徐得意和春枝養了一個好兒子,和村裡、縣裡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年輕人相比,徐長生絕對是一股勤奮、孝順的化身,年紀輕輕的他扛起來家庭的脊樑,堪稱人間典範。
每當徐長生忙乎時,徐得意就在一側打下手,看著兒子的大汗津津,他的心裡難過極了。此時,春枝坐在炕上沖著外面看,她是一邊看,一邊流眼淚,
自己的病啊,拖垮了一家人;
自己的病啊,害苦了自己的兒子;
自己的病啊,把徐長生逼成了一個大人;
......
徐長生一連幾日的神出鬼沒,令丁玲的心不安起來,這傢伙的皮膚越來越黑,車架上還總挎著兩個籃筐,他到底幹嘛去了?不會出事了吧?
周五的晚上,她在辦公室里靜靜地坐著,心裡卻翻騰蹈海,目光不斷的向大門口瞟。當時針過了十一點的時候,一道黑影從大門外呼嘯而入,她飛快起身,奔了出去,湊近了徐長生,好奇的問道:
「徐長生,你幹嘛去了?」
徐長生立起自行車,一臉開心的說道:
「我去賣蘋果了,今天晚上賺了三塊多呢!」
丁玲心疼的說道:
「一白天上課,一晚上去縣城賣水果,這樣下去,你的身子會垮的!」
徐長生沒往心裡去,說道:
「沒事的,能賺錢就好!」
丁玲遞上了兩個饅頭和一撮鹹菜,說道:
「吃了吧,你肯定餓得慌!」
徐長生嘿嘿一笑,摸摸肚子,肚皮扁的快貼到脊背上了,說道:
「我還真想吃了,謝謝啊!」
接過來,一邊吃饅頭,一邊向著辦公室走去,
「我還得批改作業呢!」
丁玲快步跟上,說道:
「我幫你批改完了!」
嚯!
徐長生扭過身,臉上的表情僵硬了,聲音嚴厲的說道:
「別對我這麼好,行不行啊?」
丁玲扭捏道:
「都是朋友,怕啥?」
徐長生無語了,自己一心向善,從不想虧欠他人。可是,對於丁玲,自己卻越虧欠越多,不由得,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湧上心頭,令他覺得無比憤懣。
他真想對丁玲說:
離我遠點吧,我不想拖累你!
可是,他知道,這話一出口,又得害的丁玲瞎琢磨,瞎痛苦,在平淡的時光里徒增煩惱。他把饅頭攥在了手心裡,深深的嘆口氣,扭頭走向宿舍,
把丁玲孤零零的留在了黑夜裡。
一夜的等待換來了一個不理解的背影,丁玲的心冷了,她在想:
自己是不是該退出了?
深陷漩渦的人總會迷路,尤其是情竇羞澀的年輕人,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愛情的世界里,愛和不愛是不對等的,愛的人愛的死去活來,不愛的人根本無動於衷。
她落寞的站了很久,放棄吧,不甘心;堅持吧,路在何方?
......
教導處劉主任本想制止這種「歪風邪氣」,但是,想想徐長生的家境,她便泄氣了,不讓徐長生賺點錢,他娘便得死啊!
丁玲再也不往徐長生跟前湊了,省的徐長生給自己冷臉,弄的自己不開心,但是,她還是和劉躍進一起,幫著徐長生批改作業和完成教案,能幫一點是一點。
......
周日的清晨,一大早,徐長生和徐得意來到了劉躍進家,劉躍進他爹嚷道:
「父子倆齊登門,是不是有事啊?」
徐得意拿出老煙槍,一邊蹲在門檻上抽,一邊說道:
「咋了,沒事不能來了?」
劉躍進他爹一臉笑意的說道:
「能啊,不過,我覺得你們還是有事!」
徐長生開口了,
「叔,你家地窖里有蘋果沒,賣給我吧?」
劉躍進他爹又是一臉笑意,說道:
「什麼賣不賣的?傷感情哩!蘋果有一些,再放啊,就壞了,你拿去吧!」
徐長生一本正經的說道:
「錢是必須得給的!我要拿到縣裡賣了去!」
劉躍進他爹的臉上嚴肅了起來,看著徐長生,心疼的說道:
「你娘一病,把你逼成大人了。」嘆口氣,「去縣裡做買賣,人生地不熟,還有地頭蛇和小無賴,可是為難你了!」
徐長生撓撓頭,說道:
「沒事的。遇上無賴了,就給他幾個蘋果。遇上城管了,就交點管理費。若啥都遇不上,就燒高香了!
和氣生財嘛!」
劉躍進他爹惋惜的哎呀一聲,
「還是你膽大啊,敢闖敢幹,腦子活泛,有魄力!」
說著,指指屋裡的方向,
「看看劉躍進,天生窩囊,遇上陌生人還臉紅呢!」
又指指天上的太陽,埋怨道:
「這個憨貨,這個點了,還睡呢!」
這時,劉飛從門外呼嘯而入,像一頭狗熊一樣串進了院子中間。劉躍進他爹便又指指劉飛,沮喪的說道:
「還有這個傢伙,活著就是浪費糧食和空氣哩!」
徐長生一把拽住劉飛,沖著劉躍進他爹說道:
「叔,劉飛是好樣的!他為咱村的教育事業做貢獻,過些時日,學校還得給他發工資呢!」
劉飛憨憨的笑了,覺得徐長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劉躍進他爹卻擺擺手,失望的說道:
「長生啊,我真擔心劉飛在學校里胡亂揍孩子,揍出個危險來。現如今,誰家的孩子不是寶?若揍壞了,咱承擔不起啊!」
徐長生心裡酸酸的笑了起來,沖著劉飛說道:
「記住了,揍人揍屁股,別的地方,不能揍!要不然,會死人的!」
劉飛聽了,連連點頭。
劉躍進他爹沖著劉飛瞪眼喊道:
「趕緊去地窖里,把蘋果取出來給長生!」
徐長生和劉飛去鼓搗蘋果了,劉躍進他爹靠著徐得意蹲了下來,喃喃說道:
「得意哥,你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把長生娃拖累了。眼看孩子這麼大歲數了,咋給長生娶媳婦啊?」
徐得意收起了長煙槍,無奈的搖搖頭,嘆口氣,
「縣裡的女娃叫丁玲,喜歡他,來家幾次了,那意思明白的很。可是,他還不要哩,說什麼找不到愛的感覺!」
低下了頭,煩惱的說道:
「把我氣的夜夜睡不著覺!」
劉躍進他爹說道:
「長生有想法,有主見,讓他稀里糊塗的活,怕是做不到啊!」
徐得意感慨道:
「人啊,就怕活的太清醒,活的太明理。」指指劉飛,「你看你家兒二兒子,是傻了點,可是,卻活的最開心!」
劉躍進他爹撇撇嘴巴,嘆息道:
「各家有各家的愁啊!」
徐得意感嘆道:
「人生就是生死場,哭著來,哭著去,活著沒勁頭!」
劉躍進他爹不同意,說道:
「別說喪氣話,若不是徐長生,你啊,早焉了!你可得謝謝長生,撐起了你的脊樑,也撐起了你的家!」
自從春枝病倒后,徐得意的心便枯寂了,心裡沒了天,也沒了地,舉目無神,低頭無望,渾身上下都是一種空嘮嘮的感覺。此刻,聽著劉躍進他爹的話,他渾濁的大腦清晰了一些,是啊,不知不覺之中,自己退到了二線,是徐長生抗起了重擔,撐起了自己的天與地。
他看向地窖的入口,彷彿,看到了地窖里勞作的徐長生,這個善良的、勤奮的、聰明的兒子,真的是上天派給自己的救星啊!能有這樣的兒子,自己不應該沮喪,而應該開心啊!
不由得,他站了起來,身體上又來了勁兒,嘟囔道:
「我也去搭把手!」
......
收了劉躍進家的蘋果,又收李成功家的。李成功她娘梅子有些不樂意,可是,李成才卻一股腦把地窖里的兩筐蘋果都端了出來,遞給了徐長生,沖著她娘說道:
「這蘋果啊,在咱家,是進嘴的吃食;可是,在徐長生的眼裡,卻是春枝嬸的命啊!」
徐長生不好意思了,說道:
「誰都知道,梅子嬸最愛吃蘋果的。我若拿走了,那就是橫刀奪愛啊!」
梅子嘆口氣,擺擺手,
「長生啊,你拿走吧!你家攤上大事兒,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這蘋果啊,就當心意了!」
徐長生把一塊錢遞給了出去,
「梅子嬸,你收了吧,要不然,我堅決不會要的!」
看著徐長生一臉的堅決,梅子臉紅了,接過了錢,誇獎道:
「長生啊,你可是咱村裡一等一的好兒郎,嬸兒一定給你物色一個好姑娘。」
......
從天亮忙到天黑,一共收了五百多斤,把蘋果安置進了地窖里,徐長生高興的跳了起來,歡喜道:
「這些蘋果都是錢啊!」
徐得意附和道:
「也是你娘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