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坦言
一向勤勉的朱武城現在連批改奏摺的心思都沒有了,端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
劉文彬和韓俊侍立在兩側,也一言不發。
養心殿內一片沉寂。
董山這時從殿外走來進來,輕步走到朱武城身旁,低聲道:「回陛下,消息是從賈赦院內傳出來的。」
朱武城的目光慢慢移向了劉文彬。
劉文彬為難了,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斟酌著說道:「臣以為,既然是流言就不必理會它。過一兩日便消散於無形。」
韓俊:「若是有人不願意呢?!」
劉文彬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輕聲答道:「等。」
韓俊知道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他又十分看不慣賈家的囂張跋扈,這個時候放出這樣的話來,擺明了就是在投石問路,還有一絲示威的意味。只要皇帝和內閣在這件事上保持沉默,就會讓文武百官在潛意識中接受這件事情,將來只要賈貴妃誕下皇子,賈家重提此事受到的阻力會小很多。
想到這裡,韓俊不再猶豫,直接說道:「陛下,臣以為內閣在這件事上不能沉默,必須站出來,否則朝野猜測,人心觀望,臣擔心會為以後立儲埋下隱患!」
劉文彬:「以往這種捕風捉影之事,內閣照例是置之不理。這一次又是牽扯著後宮私事,更應該如此。」
韓俊提高了聲調:「皇家無私事,事事關乎天下!」
「哦.....」朱武城這一聲故作恍然拉得好長,接著悵然說道:「你說的不錯。你有何建議?」
韓俊:「臣覺得現在要分兩步走,第一步是改封福王的爵位,福字雖好,卻不適用於王爵,總給人感覺陛下有意將福王摒除在儲君人選之外。第二步是明詔天下,大明儲君『擇賢而立』。這樣一來,既可以避免日後愈演愈烈,陷皇上於不利的境地,又可以避免直接與軍方撕破臉。」
劉文彬猶豫了,說道:「這恐怕不好吧。」
韓俊:「首輔,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雖說大明祖制『立嫡立長』,但聖祖還都之後一直遵循著『擇賢而立』,現在只是在法理上確認而已。另外,如今的文官勢力已經壓制不住軍方了,孫紹祖為何敢當街掌擼巡街御史?現在就連孔家都倒向了軍方,有小道消息,新任衍聖公有意讓軍方派一營兵馬進駐曲阜。」
聽了這話,劉文彬首先變了臉色,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他把目光瞟向朱武城。
朱武城仍然是那副平靜的神態:「上代衍聖公的遺折中提到過此事,就是想保護宗祠。這對於朝廷來說也是件好事。」
韓俊望向了劉文彬。
「那就按韓閣老的法子來吧。」劉文彬不再勸阻,答應了,卻又婉轉地說道:「臣擔心軍方會有過激的行為,陛下可以先改封福王為郡王爵位,這樣就留有很大的緩衝餘地,畢竟福王在年齡上佔有很大的優勢。」
朱武城站了起來,望向殿外,淡淡道:「就這樣吧。朕還年輕,最少十年之內不會考慮立儲一事。」
頓了頓,「朕打算重開武舉,內閣儘快拿個章程出來。」
劉文彬愣了一下,輕聲答道:「是。」
............
賈珝剛一走進夢雲軒,便立刻感覺到了氣氛不對,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幾個婆子規規矩矩地站在連廊下,而往常這個時候,這些婆子都應該聚在廂房裡說笑聊天,小火房內飄散出飯菜的香味,可現在什麼都沒有。
在院子內轉了一圈,所有人都躲著自己走,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這讓賈珝非常的納悶,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回頭,只見小雪雁正準備偷偷溜走。
賈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胳膊,「你跑什麼?!」
雪雁低著小腦袋,悶聲道:「三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放了我吧!」
「你們姑娘呢?」
「姑娘在裡間對賬。」
雪雁乖巧的答道。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姑娘下午去老太太屋內說話,沒多久就回來了,然後就待在屋內沒出來過,晴雯姐姐因為不小心碰倒了書案上的賬冊被罵了兩句,就連林之孝家來回話也被姑娘說了兩句。」
雪雁無奈,偷偷瞄了一眼屋內,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原因,不過聽紫娟姐姐說,好像和三爺有關。」
賈珝眉頭頓時皺起,和自己有關?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紫鵑走了出來,見到賈珝,連忙迎過來,規矩的行了禮:「見過三爺。」
「你快說,到底是怎麼了?」
一絲苦笑掠上嘴角,紫鵑:「三爺已經知道了嗎?」
「我只知道你們姑娘生氣了,但為什麼生氣,你告訴我!」
紫鵑想了想:「其實就是為了昨天之事。」
「昨天?」賈珝一怔,他這才想起昨天交代王善保家的話,想來消息已經傳開了。本來打算待會在飯桌上將這件事情告訴她,不料他還沒說就出事了,這令他有些心虛,接著急忙問道:「你說清楚一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因為那個賈雨村,這才多久,給家裡惹了這麼多的麻煩。他寫了封信給大老爺邀功,大老爺又帶著信去老太太屋內,姑娘正好去請安,這不就知道了。老爺說了,這是三爺讓傳出去的.....」
賈珝眼角扯了一下,接著苦笑了笑,果然是這件事,他當然理解黛玉的想法,在她的心中,她才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他也知道,如果將來有一天自己出事,只有林黛玉才會不顧一切的幫助自己,拯救自己,甚至不會獨活在世上。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將商會,甚至焦大、張千言掌握的情報網交給她打理,也正是因為她將一切處理的太好了,自己才不願意讓她陷得更深,湘雲和探春都在自己面前抱怨過,說自己不該這樣對林黛玉,繁重的事務讓她沒了往日的天真爛漫,就連她們姊妹之間的聚會都很少參加了,這對她不公平。
或許自己的想法錯了,自己的隱瞞不僅沒讓她輕鬆,反而讓她變得更加的敏感多思,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態度,要知道,在寶釵的事情上,她就表現的非常的大度,因為她清楚自己的態度,她才是忠武侯府未來的當家太太,宗人府也已經留了檔。至於寶釵能否進門,還要看她的心情。
想到這裡,賈珝嘆了口氣,又想起賈雨村這個二五仔,自己因為孫紹祖的事情耽誤了時間,若非如此,半個時辰前自己就該來到夢雲軒了,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個賈雨村,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才造成的,看來自己斷他一臂是輕的了,或許,算了,天壽山一行斷他左臂即可,這樣就能徹底斬斷他入閣之路,不能入閣,繕國公府幾家就會收回對他的支持,這樣他只能乖乖的替賈家辦事,若不是自己還需要他,他在生出異心的那一刻就該死了。
該死的賈雨村,便宜你了。
紫鵑:「三爺?」
賈珝回過神來:「嗯。」
「三爺,你還是進去吧。姑娘回來后一直忙到現在,讓她歇息也不理人。」紫鵑有些擔心地說道。
賈珝想了想:「你去告訴廚房,我今晚在這邊吃飯。」
「是。」
紫鵑就要走,賈珝又道:「你再去一趟西府,告訴你琥珀姐姐,讓她將我放在裡間書案上的檀木匣子取來。」
紫鵑點了點頭,這時,屋內傳來了黛玉的聲音:「雪雁,給我沏碗茶來。」
「哎!」
雪雁乖巧的答道。
賈珝伸手按住她的小腦袋,輕輕一轉,就把她推到旁邊去了,直接走進了房間。
房間內靜悄悄,越過屏風,賈珝一眼瞧見黛玉在軟榻上歪著,握著一卷書,一手拄著臉頰,怔在那裡出神。
「生氣了?」
賈珝走過去將茶放在矮几上,問道。
黛玉回過神來,瞧了一眼,嫌棄十足,「你又來做什麼?」
「呵呵。」
見狀,賈珝笑了笑,挨著她坐下,「我讓紫鵑告訴廚房了,今晚我們一起吃晚飯。」
「.....」
黛玉瞧了他一會,把頭轉向了另一邊,還是沒回話。
「哎,是不是紫鵑惹你生氣了?等她回來打她的板子給你出出氣!還是說雪雁?」
聽了這話,黛玉坐起身,認真道:「是你!」
「呃.....」
賈珝撓了撓頭,這丫頭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啊!!
「呀!」
黛玉一驚,已經被壓在了榻上,蹙眉道:「你放開......」
「唔.....流氓....無賴....你放開我.....」
「唔.....」
好不容易掙開,黛玉面色通紅,捂著臉羞惱道:「不許你這樣!」說著,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記。
「不生氣了?」
「呸!無賴!」
賈珝又握住了她的小手,黛玉本能地就要將手抽回,賈珝握得更緊了,把她攬在懷中,嘴裡喃喃地說道:「不要動.....就這麼躺著.....」
林黛玉不再動了,將頭埋在他的胸口,腦子裡嗡嗡地亂響,好安靜,靜得她可以聽見賈珝的心跳!
「唉——」
賈珝長嘆了一聲,接著說道:「你是個聰明人,我只是不想讓你平添煩惱,並沒有其他的心思,更沒有防備你,不相信你,不然也不會將家中的事情全都託付給你。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我最信任的妻子,沒有一個人能排在你的前面。」
黛玉怎麼也沒想到賈珝這時會有這一番交心,她也明白賈珝肯定不是故意欺瞞自己,只是心中總覺得彆扭,或許自己太敏感了,不該掛在心裡。
想到這裡,將臉緊緊地貼在賈珝的胸口,悶聲道:「我錯怪了你,還不行嘛!」
這丫頭沒了往日的孤傲,卻變得更加要強,就是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曾服過軟,現在竟主動認起錯來了,這讓賈珝的心中生起了一絲歉疚,便摟住她笑道:「是我考慮的不周,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誤會發生了。」
黛玉心裡熱烘烘的,就這樣靜靜地靠在賈珝懷裡。
可這時光也就短短一瞬,外間傳來了琥珀的聲音:「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黛玉嚇了一跳,慌忙坐起身,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又理了理髮髻,這才說道:「進來吧。」
琥珀捧著個匣子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意,她路上聽紫鵑說了,這時見黛玉坐在賈珝身邊,便明白哄好了,走到榻前將匣子放在案几上,「三爺,東西取來了。」
「你去廚房看看。」
賈珝站起身,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將匣子打開了,取出裡面的小冊子,一遞。
黛玉愣了一下,接過那小冊子展看,看著看著,臉色突然變了,抬起了頭:「這是南鎮撫司的密檔?」
賈珝點了點頭。
黛玉怔了,胸脯一起一伏地,過了好一陣子,才調勻了呼吸,接著往下看去。
賈珝:「這是抄件,原件會在兩日內被東廠的番子找到,然後呈送到養心殿給皇帝御覽。若是進展順利,咱們將和皇帝分享情報。」
黛玉被震住了,屏住了呼吸。
其中幾頁的記錄將黛玉的目光吸住了,密密麻麻寫了上百號人的姓名和潛伏的身份以及藏身處。
看到了最後一頁,黛玉楞在那裡,上面寥寥幾句話卻蘊藏著驚天的秘密,難怪賈珝一直瞧不上水溶,更是不許寶玉與他來往,呸,渣男,將小冊子扔進了匣子中,問道:「焦太爺他們不知道?」
賈珝眼中的目光一閃一閃,接著斷然說道:「這件事目前我只告訴了你,或許很久以後會告訴另一個人吧。」
...........
此時還是早春,天很早便黑了。
孫紹祖長得又黑又壯,力氣非常的大,或許正因為如此,他的精力十分旺盛,每晚都要連御數女才能入睡,家中姿色稍微好一點的年輕女子都被他給霸佔了,為此手上沾了好幾條人命,不過那都是來京城之前的事情了。
這兩日他一直在家中養傷,雖說三十軍棍不算什麼,但他也懂得低調,所以就躲在家中,外面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都察院的酸儒們聯合翰林院和國子監的清流一齊上書彈劾為自己說話的忠武侯,原本還擔心賈珝能否扛住,結果自己還是小瞧了他,人家根本沒有當回事,連一本辯解的摺子都沒上,這就是大明朝頂級世家的底氣。
想到這裡,孫紹祖眼中的光一閃一閃,自己一定要抱上賈家這個大腿。
不經意間碰到了背上的傷,孫紹祖又恨得咬牙切齒,發誓一定要將那少女弄到手,讓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手中的刀柄幾乎要被他捏碎了,接著一刀將身邊的木樁砍倒在地。
正在這時,一名家丁匆匆走了過來,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他娘的,便宜這個王八蛋了!」
孫紹祖恨恨地罵了一句,他原本想找個機會親手了結那個青年的性命,沒想到竟然死了,又想起那少女,立刻問道:「那小娘們去了哪裡?」
家丁:「小的託人從順天府查到了,她被順天府尹命人送回了沙河老家。」
「沙河!」
孫紹祖大喜,「看來老天爺都在眷顧俺老孫,這小娘們終是又落到了我的手中。」
那家丁:「老爺,您是領兵駐防沙河行宮,那裡人多眼雜,稍微有點動靜就會招來宮裡的注意,若是鬧出事來,陛下肯定下旨處罰,忠武侯可能不會再保您了,畢竟賈家這樣的世家十分注重名聲。」
孫紹祖臉一沉道:「難道要老子咽下這口惡氣不成?!」
那家丁眼珠一轉,立刻說道:「老爺莫急,陛下三月初三要在沙河行宮駐蹕,三月初四前往天壽山行宮,六號才下山,這期間,山下老爺說了算,只要小心謹慎些即可。」
孫紹祖眼一亮,興奮地說道:「好!就這麼辦,你們將人看好了,順便看看可有其他年輕漂亮的女子,老子要好好放鬆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