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安南將軍終

第十三章 安南將軍終

柔和的晨風撩撥起王濬兩鬢的垂髮,他臉上多日的愁容終於在曦霞之中舒展開。李毅在一旁拱手向王濬賀道:「恭賀刺史大人入主南中,其功已超越蜀漢諸葛。」

王濬漫不經心的回道:「李將軍言之過早了,朱提不過是南中門戶,更何況還不知霍戈作何打算?」

李毅道:「末將有一事不明,大人為何放走毛氏兄弟通風報信?朱提城破,其它各郡已是大人囊中之物。愚以為大人應一鼓作氣,直搗建寧。南中到手,大人與大都督南北相望,天下可期。」

王濬笑著回道:「入蜀之前,大都督密囑於我,『南中即是天下』。」

李毅滿臉狐疑的望著王濬,一時失語。王濬進而道:「大都督智謀高深,我等盡心照辦便是,李將軍隨我去會會霍戈老兒如何?」

李毅遲疑了一會,拱手回道:「末將緊隨刺史大人。」

霍戈萬萬不敢相信王濬會單槍匹馬到他的大營來,可屬下一再奏報,確實只有兩人。

中軍帳里,霍戈支退侍從,端坐席上,已是風燭殘年的羸弱之軀在安南將軍的鎧甲裝襯下,多少顯出了一方霸主的威儀。白髯飄飛,溝壑叢生的臉上,深邃的雙目炯炯有神、熠熠發光。王濬和李毅跪坐在下首,爨谷坐在二人對面。帳里靜的能辨出每人的呼吸聲,老將軍眼中的殺氣幾乎化作胸中的利劍直逼王濬喉頭;爨谷內斂的目光中透出些許不安的情緒。王濬似乎胸有成竹,面對霍戈的銳利目光,他從容地向霍戈拱手頷首道:「霍老將軍統領南中七郡幾十載,霍家更是歷經三世而不衰,老將軍威懾南疆、賢名遠播,晚輩有幸得見尊駕,心中實在惶恐不已。」

霍戈一捋白須,厲聲道:「刺史大人不必客氣,如今兩軍對峙,我兒又被你擒得,你我一戰在所難免,你孤身到我營中,是欺老朽人老心慈,還是仗你大魏兵強馬壯?南中雖弱,但你區區幾千人馬休想橫行。」說完右手狠拍身前案台,外面的兵士聽得聲響,立刻闖入帳中,個個拔劍在手,齊對著王李二人。

李毅見這般陣勢,正欲起身拔劍,卻被王濬一把攔住。隨後,王濬高聲道:「老將軍不必如此,我二人此行為南中百姓安危和大將軍名聲而來,我等生死只在您一念之間,只怕到時南中生靈塗炭,老將軍您落個千古罵名。」

霍戈心頭一震,欲下令擒拿,爨谷忙上前勸道:「大將軍,且聽他何故前來,再擒住不遲。」

霍戈斂住眼中怒氣,令左右退下,對王濬道:「刺史大人有何高見?」

王濬起身來到大帳中央,對著霍戈道:「蜀漢已降大魏,南中乃蜀漢州郡,蜀中舊主下三道勸降書,大將軍恃遠不賓,意欲割據稱雄,此乃不忠;置南中百姓生死於不顧,以南中螻蟻之軀對抗我大魏巨象之身,是為不仁;天下歸一,民心所向,大將軍不識時務,是為不智。老將軍若與我開戰,大魏鐵騎敢履蜀道之艱,何懼南夷之險,到時兩敗俱傷,奸人坐收漁利,霍家三代開創的南中基業灰飛煙滅,老將軍將成南中的千古罪人。」

霍戈、爨谷聽完,定在當場。霍戈突然發難道:「既如此,你為何兵犯我南境,還虜我兒子?」

王濬進而道:「南中遲遲不上降書,東吳對南中一直存有吞併之心,我大魏都督怕久而生變,才不得已委派下官前來查問,若真欲與老將軍開戰,豈能只帶區區幾千人馬。俘虜貴公子只是萬不得已,現如今,大公子在我營中,我已命待以上賓之禮。」

霍戈、爨谷聽完互相看了一眼。霍戈心裡明白,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可走,他搖搖頭,無奈地一聲長嘆。

爨谷帶著董、毛兩家兄弟,來到朱提城中,李毅到城門口將一行人引入王濬臨時府內。見到王濬,爨谷恭身行禮道:「建寧太守爨谷代安南將軍霍戈向益州刺史王大人上表降書。」

王濬接過降書,隨後道:「爨大人是明理之人,濬在益州久聞大人賢名,爨家實力在南中舉足輕重,今日之事,爨大人功德無量。」

爨谷回道:「大將軍身體不適,還請王大人體諒,谷替南中漢夷百姓謝過大人。大將軍行前交代,可否帶霍公子回營?」

王濬道:「濬即刻上表朝廷,將霍老將軍還有爨大人的誠心奏報皇上。霍公子關隘一戰受了些驚嚇,現正在府中修養,大人可與他見上一面,等恢復些時日,濬再派人送回。」

隨後,爨谷到後院與霍在見了一面,霍在面色蒼白、口齒不清,起不了身。無奈,爨谷只能從命,離開了朱提城。

王濬、李毅站在城樓目送爨谷離開,李毅對王濬道:「想不到霍戈果然就範。」王濬淺笑著回道:「南中不是霍戈一家的南中,爨家也不只爨谷一人。」李毅沒明白王濬所言,進而道:「霍戈已降,大人似乎還有所慮。」王濬頓了頓,指著爨谷背影道:「難得南中一山存了二虎。」李毅突然眼睛一亮,正要發問,王濬揮了揮手道:「你我為大都督效命,到如今一切皆在大都督掌握之中。」言罷走下城樓,李毅在後狐疑的怔了許久,腦子裡迴響起一句話「南中即是天下。」

南中的氣候變幻無常,剛才還是艷陽高照,瞬間便烏雲密布。太陽透過雲層間的縫隙投射下來,遠看如同一根根光柱從天穹傾瀉到地面。小童看著天空的奇景,對臨湖垂釣的老農叫嚷著:「祖父快看,天有異象!」老農放下釣竿,收了收肩上的蓑衣,扶了扶頭上的竹笠,笑著道:「四時更替,天下無常,唯有這水中耕牛如故。」說著隨手抓起一把塘泥向正在困水的沙牛拋灑過去。沙牛受了驚,猛的在水中站起身,牛尾胡亂的搖擺起來,甩出的水珠濺了小童一身。小童不停用手擦著臉,嘴裡叨叨著:「蠢牛!蠻牛!」老農抖了抖蓑衣和斗笠上的水珠,望著小童哈哈一笑。這時,釣竿有節奏的抖動起來。

朝廷頒下詔書,在味縣城裡的老百姓眼裡,並沒激起什麼波瀾,有年長的人還在感嘆,跟當年諸葛入建寧相比,場面小多了。南牆上的新朝詔書,起先還多少有人駐足,後來大家也沒什麼興趣了。不管是蜀漢還是曹魏,南中還是南中,城頭依然掛著霍家的大旗,騾馬市、僮僕市照舊熱鬧非凡。

不日,朝廷詔令霍戈領南中大都督職,節制各郡太守,統領南中兵馬,征討交州。霍戈頒下府令:各家抽調精英部曲成軍,即刻出征。一向低調的爨谷這回成了南中的焦點人物,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爨家如此受新朝重用,三弟爨量被委任興古太守;二弟爨熊仍領舊職南中都尉;自己除了留任建寧太守還另有任命。就在大魏朝廷的一紙詔書下,爨氏的三兄弟一下子被推向了一場未知的戰爭,爨谷自然成了南中征討大軍的主帥。

都督府里,霍戈與爨谷相對而坐。從朱提回城,霍戈蒼老了許多,往日睿智清朗的大將軍,如今漸漸顯出了垂垂老態。

霍戈道:「太守大人領兵伐吳,務必謹慎小心!交州陶璜陰險狡詐,他既然能在南中家門口秘密屯兵,可想而知東吳在交州早已厲兵秣馬,枕戈待旦。此去還需步步為營。」

爨穀道:「大都督放心,下官提領十萬大軍即刻出發,爭取早日奏凱。陶家雖早有準備,但三弟爨量已帶我爨家精英部曲進入興古,待與我匯合便可沿步頭路速抵交趾,二弟爨熊正在調集軍糧,就等大都督一聲令下,便通知各家部曲集結。」爨谷說完,又欲言又止。

霍戈道:「大人此行可還有顧慮?」

爨谷遲疑一會道:「下官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霍戈道:「此戰關乎你我兩家的前途聲譽,如今南中寄人籬下,任由他人宰割,只有一戰而取交州,才能破繭而出,南中真正由南人自己做主。所以,此戰許勝不許敗,大人有何事,但說無妨。」

爨穀道:「出征的十萬大軍來自各家的家丁部曲,臨時成軍,難以統一調遣,下官以為可否讓各家的當家人隨征?」

霍戈拿出一道府令遞給爨谷,隨後道:「朝廷許我太守以下官員便宜任免,我已任命各家的當家人為牙門將軍,受你節制。」

翌日,霍戈頒布府令,各家抽調部曲,集結十萬大軍,征討東吳交州。一時間,南中的漢夷百姓炸了鍋,南中數十年未有戰事,如今出兵遠征,各家在各郡強征壯丁,南中各地處處響起了離人的悲歌。經過數十天的調遣,十萬大軍在味縣城外集結完畢。

爨谷、爨熊兄弟倆與各家的當家正在商討出兵事宜,軍帳中走進一個文弱書生,面若膏脂,體如曲柳。爨谷見到此人,稍有遲疑,隨後迎上去拱手道:「原來是李當家,南中各家的當家人就數李當家見多識廣,足智多謀,不知有何破敵良策?」

書生道:「南中出征,李家雖勢微,但也義不容辭,松全聽太守大人調遣。說有良策不敢妄論,只是有些淺見,供大人參酌。」

爨穀道:「請講!」

李松捶胸咳嗽兩聲,言道:「交州陶家是雄霸一方的豪傑,武力、智謀與我南中相比,旗鼓相當。但交州地廣人稀,兵力有限,我十萬大軍征討,單憑他一己之力,終究難以抵擋。可交州乃東吳屬地,與廣州相鄰,交州戰事起,吳主必調廣州兵馳援,到時我軍腹背受敵,勝負則未可知。」

李松說完,眾人議論起來,還沒等大家發言,李松拿出一張輿圖,雙手遞給了爨谷。爨谷接過圖鋪展在眾人面前,眾人觀圖不語,良久都將目光投向爨谷、爨熊二人,兄弟倆對視一眼,爨谷心中有了計較。

爨谷來到駐紮地巡查各營,明日大軍即將開拔,他帶著偏將來到各營清點人馬。在牂牁謝家的營地,一批僮僕剛剛入營,一個頭領模樣的人正在放飯。每個僮僕面前放著一隻殘破的陶碗,飯夫舀一瓢糊狀的飯食倒入碗中,僮僕如狗一般直接跪在地上舔食,爨谷見狀臉上變得肅然起來。在搶食的僮僕中有一人劍眉紅唇,氣質清秀,正用帶著鐐銬的雙手端起陶碗,輕輕拈起飯中的碎石彈了出去,爨谷看著覺得奇怪,便將此人叫到身前問道:「你可有名姓?」僮僕回道:「姓尹名貢。」爨谷吃了一驚,問道:「牂牁尹家也是大姓家族,你為何成了僮僕?」尹貢回道:「家道中落,淪落為奴。」爨谷搖頭道:「尹家世尊孔道,你如今境況有失儒道品格。」尹貢回道:「品格在人心,境況可變,人心不可變。」爨谷點頭道:「果然出語不凡,今日你入的是行伍,而非仕途,但願你能求仁得仁。」說完,便轉身離開,剛到營門口,尹貢在背後叫道:「蠻夷部落流傳銀甲銀槍從天而降。」爨谷聽完,立刻停住腳步,稍一思忖便瞪大了雙眼,猛的轉身吩咐道:「將此人帶到我營中。」

霍戈來到軍前為爨谷送行,沉沉地對爨穀道:「糧草輜重已吩咐姚家、呂家籌備起運,爾等不必擔心。如今我把南中十萬子弟交於你,切記把他們帶回來。」爨谷、爨熊跪謝霍戈,並接過送行酒一飲而盡。

三人並排準備出城,只見孟氏兄弟赤身拄劍,立在道中,擋住去路,身後還跟著兩隊夷人兵士。見三人出城,孟氏兄弟二人立刻跪倒在地,手中寶劍橫舉過頭。兄長孟干吼道:「南中征討交州,大都督為何獨獨不召孟家,可是欺我兄弟無能?」爨谷、霍戈面露笑意,霍戈朗聲道:「十萬兵甲已齊備,你孟家可做後援。」孟干求道:「請大都督、太守大人給孟家一雪祖恥的機會,封我兄弟二人作先鋒,為大軍探敵開路。若南中子弟血灑交州,我孟干願作第一人。」旁邊的孟通也附和道:「孟通也願為南中捨命。」爨谷和霍戈相視一笑,爨谷扶起兄弟二人,安慰道:「當年往事,已無可追尋,切勿介懷。」霍戈繼而道:「就准你孟家做先鋒。」孟氏兄弟眼含熱淚,再次謝過二人。

霍戈立在城頭目送十萬子弟。城下老百姓排在兩邊,中間兵士正跟家人告別,漢族兵士安慰著爹娘,僚子在自家兵丁臉上塗著雞血,還有的部落請來巫師請神開路。各家都抽調了最精銳的家丁部曲,隊伍里有穿獸皮的、穿土布的、還有罩藤甲的,南中大部精壯男子都站在了隊伍里。霍戈看著南中子弟出征,不免感傷,自諸葛南征以來,南中已有五十餘年未有大戰,十萬子弟出征,不知幾人能回,想起下落不明的孫兒,眼中已滲出淚泉。

南中氣候多變,剛才還是艷陽初升,暖風徐徐,一轉眼便雲霧乍起,細雨拂面。爨谷、爨熊甲胄加身,領兵出了城門,下馬向霍戈抱拳,霍戈擺手示意出發。爨谷翻身上鞍,與眾將迎風縱馬,奔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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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疆密碼之血色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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