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灘竹水寨3

第五章 灘竹水寨3

三隻竹筏在逆水中前進,水道的霧氣還沒散開,突然兩具屍骨出現在岸邊的樹藤上。雖然兵士對屍首骨骸見怪不怪了,但這屍骨出現在水霧當中,若隱若現,還是顯得格外詭異。最前面的兵士被嚇得不輕,正要轉身告訴其他人,竹筏上的兵士已被兩岸的情形嚇得瞪眼吊舌。

樹藤上掛著不少竹筏,每隻上面都綁著若干具殘缺不全的屍骨,有的無頭,有的少腿,有的乾脆只剩半身,每具屍骨還殘留了些許皮肉,其中一些還能見到血跡。兩岸的慘狀挑戰了兵士的極限,幾個膽小的趴在筏子上嘔吐不止。

爨琛見到兩邊的情形,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畢竟是爨家的少主,強作鎮定地細細查看起來。有些屍骨還殘留了碎布,由於隔得太遠,也不能完全看清。爨琛只得催促兵士繼續向前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首引起了他的注意,屍首面部雖然已難以辨認,但整個頭部還算完整,尤其是耳垂上有一個鐵環。耳帶鐵環是成年僚子的習俗,看來這些屍骨是霍家部曲無疑。想到發小霍彪可能遇害,爨琛心中頓時悲痛萬分。當初二人意氣風發,隨爨熊出征,一心想立下軍功,為各自的家族爭光。三人在進入叢林時,兵分三路,各帶一隊搜索,互相約定發現情況便發響箭,其它兩隊趕去增援。現在三隊人已折了一隊,爨琛自己也只剩下殘兵敗將,本想創新功鞏固爨霍兩家在南中的威望,現如今卻連自保都難。

正當爨琛心灰意冷的時候,旁邊兵士叫道:「少主快看。」

前方水道又斷了。一片林子擋在眼前,水流聲越來越大,像是山洪咆哮,眾人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眼看船要靠到正前方的林子邊上,哪知水道的水流方向急轉,三支筏子頓時被一股激流衝撞,猛滴闖進了與來路相交的另一條水系。大家這才發現,原來是進入了與水道垂直的另一條河,河水從上游奔騰而下,遇到水道被分流,剛才大家經過的水道只是眼前這條河與紅河支流之間的連接通道。

一劫未渡,又生新難。三隻筏子如樹葉一般在激流中飄搖,任由洪水急速沖向下游。剛才洪水衝撞筏子的時候,幾個兵士落水,被衝到下游已不知所蹤。兩條筏子上捆紮的樹皮繩被扯斷,還有幾根結筏的孟灘竹已破開,眼看筏子就要散架。隨洪水下泄的還有不少完整的口碗粗細的圓木,爨琛指揮筏子上的兵士將圓木撈起,並解下纏腰的布帶加固竹筏,兵士一頓忙亂,才暫時穩定下來。

筏子隨波逐流了一段后,進入了稍許平緩的河段,雖然水流仍然很急,但已能用撐篙控制。說是撐篙,其實就是兵士手中的長矛,情勢所逼,大家也顧不得許多,個個用長矛插向水底,其中一個兵士從水裡提起長矛,水中突然冒出一灘血水,兵士急忙將長矛挑起,一具屍體冒了出來。

屍體很好辨認,黑色桐華布蓋襟短衫,藍色腰帶,正是霍家部曲。爨琛趴在筏上仔細查看屍體,就在屍體旁邊,加固竹筏的圓木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圓木上面有一些規整的方孔,兩頭有榫卯結構,分明就是建房的樑柱,類似的圓木河裡還飄著很多。爨琛命兵士又撈起一根稍長的圓木,這根圓木的中間有模糊的雕刻圖案,似魚非魚,尾部有龍鱗,頭上有犄角,爨琛識得是蚣蝮圖案,上古的避水神獸。沒聽說建房的樑柱上刻蚣蝮的,爨琛一時猜不透這圓木的具體用途。

就在眾人還在猜測分析的時候,前方出現了山洞,眼看三支竹筏就要飄進洞中,爨琛叫兵士燃起火把,並吩咐注意頭頂。竹筏進入洞中,火把照的洞內通紅,洞頂懸吊著密密麻麻的根須,有的甚至直接掉進水裡,大家這才看清,這哪裡是山洞,分明是樹洞。河兩岸的樹木太過茂盛,在空中連為一起形成了一條隧道。大家注視著樹洞前方,兵士用兵器將根須撩開,不遠處一絲光亮出現,隧道快到頭了。

初出茅廬的爨琛,兩天時間裡幾次死裡逃生,看到亮光,爨琛心裡稍微放鬆了些。也許是這一路高度緊張,讓他對隧道盡頭的亮光充滿期待。

以前在建寧,他和霍彪雖然都跟著家師讀書練武,但說到底都只是紙上談兵,間或習練些花拳繡腿。兩人是味縣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也是爨霍兩家最受寵愛的後生,兩家特殊的家聲背景讓二人從小就立志振興家族威望,永鎮南境。此次步頭道剿河匪,也是兩家對他們的歷練,為了保證二人的安全,大將軍特派了南中大姓里戎行最豐的爨熊挂帥。哪知步頭道兩岸的雨林危機四伏、險惡重重,現如今一人生死未卜,一人數次身陷絕險,而且前路吉凶難測。

爨琛提了提精神,他明白自己生死事小,折了爨家威風事大。損了家族聲譽,會讓其他大姓伺機挑戰爨霍兩家在南中的權威。想到這,爨琛心裡又堅定起來,吩咐四下道:「眾兵士聽令,打起精神,保持警惕,小心中了河匪埋伏。」說完,三支竹筏衝出了樹洞。雨林的天氣總讓人琢磨不透,進隧道前還碧空如洗,隧道這頭卻是水霧蒙蒙,根本看不清身在何處。

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四周一片死寂。爨琛穩穩地立在筏子上,瞪大雙眼像是要看透眼前的霧瘴,突然眼前兩個火星急速從高處墜下來,

爨琛反應機敏,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他交叉雙臂,從嘴裡噴出兩個字「擋箭」!話剛出口,迷霧中已箭如飛蝗,開弓綳弦的聲音響成一片,轉眼無數支火箭激射過來。

竹筏上的兵士舉起盾牌,單膝跪在盾牌後面躲避火箭,最前面的兵士躲避不及被射中,一時慘叫連連。筏子和木盾中箭燃起了火,爨琛被射中左臂,左右兵士將他拉到筏子中間圍護起來。爨琛忍住劇痛,命令兵士將筏子連在一起向前划。

為了避箭,所有人都半跪在筏子上,篙已經撐不開了,筏子兩邊的兵士用手中的短兵器當漿奮力划起水來,筏子直往前沖,箭簇都落在了後面。爨琛感覺四周比河道寬闊,水流也沒有河道里湍急,像是在一片湖裡。

箭雨停了下來,爨琛心想既然我們看不見對方,他們也必定不知我們身在何處。剛才那一通攢射,一定是對方憑經驗對準了河道出口,聽聲松弦,這才著了道,現在貿然向前,只會中了對方埋伏,想到這,他命令兵士放慢了速度。

爨琛正不知將筏子朝哪裡划的時候,兩隻飛鷹鉤從迷霧中飛過來,兵士急忙閃開,鐵鉤直接掛住了筏子。鉤繩繃緊,將筏子拉了過去,兵士正準備砍斷繩子,被爨琛制止,透過水霧已經能模糊見到河岸邊的林子。筏子剛靠岸,兩個引開鱷魚的僚子跑了過來,爨琛喜出望外,率先跳上了岸,招呼大家靜聲藏好筏子,所有人慢慢退到了林子深處。

湖裡還有一些零星的火箭亂射,正好證明了爨琛的判斷:對方也丟失了目標。爨琛安排大家稍作休息,並在四周插了明崗暗哨,這才問起僚子如何脫身的。

僚子見爨琛他們已脫身,便利用飛鷹鉤棄筏盪到了營地對岸的紅樹林。沿岸林子茂密,地面又多是沼澤,所以二人只能在林子攀藤爬樹,一路沿著水道的方向追過來。二人在林子里艱難攀行,林子太密,見不著日頭,最後還是迷了路,只能爬上樹顛,尋找方向。二人看到了支流,於是摸索著來到河岸,才發現並不是來時那條支流,根據水流方向,二人向上游搜索著前進。在途中,他們發現樹上綁著藍色布條,於是順著布條標記的路跟過去,與爨琛他們遇到的情況一樣,河斷了,布條進了林子,林子里全是沼澤。好在僚子常年生活在密林高山,攀藤爬樹、叢林飛奔的本事是天生的,二人如長臂猿一般在林子里飛盪,沒費多大功夫,便隨布條指引出了林子,來到河岸。他們在樹顛觀察地形時,正好撞上一隊獸皮裹身的濮越人,後面還跟著一隊漢族兵士,看甲胄不像南中大姓哪家的部曲,於是二人悄悄跟了上去。

這對人沿河岸行進,濮越人手裡拿著榔頭、鍬鎬還有耒鍤,看著不像是巡邏,反倒像是去開墾挖渠。河道越變越窄,隊伍像是目標明確,行進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在河盡頭停了下來。僚子在樹上看得清楚,是一處攔河堤,中間木製的水壩將河水截流,上下游有接近十尺的高差。

世居南中的僰人、叟族先祖傳說曾協助大禹治水,尋河探水、攔江導流是他們特有的本領。叟僰在秦漢時與益州、犍為內遷的漢人融合一體,形成了現如今的蠻夷部落,僚子所屬的百越族就是叟人與漢移民融合而成。南中與巴蜀之間在秦漢時只有一條官道通行,名曰五尺道,而開五尺道的先驅正是秦時蜀郡太守常頞。後世郡守李冰溝通南中巴蜀,收羅了一批僰叟,得以修築都江堰,治理岷江水患,使岷江兩岸形成千里沃野,到了漢時,巴蜀已是名聞天下的天府之國。所以僚子先人早在秦漢時就學會了攔水築壩,興修水利。眼前的攔水木壩,二人都識得,只是讓二人大為疑惑的是何人在這叢林里築壩。雨林當中多是沼澤地,既不住人也不灌溉,攔水築壩毫無用途。二人不得其解,只能在暗中繼續觀察。漢族兵士督促濮越人扒開築壩的淤泥,鋸斷固定木壩的橫木,上游洪水頓時傾瀉而下,將壩體的圓木沖向下游。

聽兩個僚子講到這,爨琛明白了這一路的遭遇皆是人禍而非天譴。雕刻蚣蝮的圓木原來是築水壩的構件,在樹上栓布條是南中各家部曲行軍慣用的手法,顯然僚子遇到的是霍彪率領的第三隊人留下的。濮越人開壩是發現了隊伍行蹤,有意為之。難不成濮越人就是河匪,那一隊漢人兵士又是哪路人馬呢?爨琛急忙問兩個僚子後來的情況。

其中一個僚子回復道:「開完壩,濮越人和漢族兵士原路返回,我們尾隨其後。跟著他們鑽入了林子,隨後進了一條秘道,最後到了一處弔橋。我們正準備過橋時,聽見有人喊『擋箭』,一聽是大人聲音,知道大人遇伏,便朝火箭的方向跑了過來。情急之下,朝有火的方向試探著甩出飛鷹鉤,沒想到鉤住了竹筏。」

聽僚子說完,爨琛心想肯定是闖到河匪老窩裡來了,於是簡單包紮了傷口,命僚子帶路,往弔橋方向摸了過去。

爨琛帶領部曲跟隨僚子來到弔橋前,林子里的霧靄漸漸散開,弔橋正好在剛才遇襲湖面的上沿口。整個湖面完完全全的展現在爨琛眼前:洪水下泄出口正好是一片湖,足有四個校場大小,四周都被林子包圍,成橢圓形,除了樹洞隧道的口子,沒發現別的出水口。隧道口對岸的林子邊上有一座寨子,爨琛數了數,一共十八棟,都是由孟灘竹搭建而成。

寨子分上中下三層,高低排列,每層六間房。中間一條竹梯將寨子分成左右對稱的兩部分,每層各樓之間都有弔橋連接。中下兩層在水中,上層坐落在林子里,寨子離爨琛觀察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靠水邊有一排簡易的碼頭,十幾隻竹筏靠在碼頭上,幾十名弓箭手排在棧橋上,中間正在指揮放箭的是一名漢人將領,其它兩層都有漢人兵士把守。

與南中干欄式木樓不同,這些竹樓全都是獨柱結構。一根木柱立在水中,木柱頂端是一圈三角支撐件,上面托著一間竹樓。爨琛第一次看到如此嚴謹的叢林營地,不免心生讚歎。這樣布局嚴密,攻守兼備的營寨不像一般蠻夷河匪搭建,更像訓練有素,熟諳兵法的漢人將領所為。

爨琛仔細查看著眼前的營寨,心裡思考著攻營拔寨的突破口,旁邊的僚子提醒道:「是否放響箭聯絡主帥?」爨琛制止道:「先不忙,切勿打草驚蛇,待有了破寨之策再聯絡。」

爨琛巡視著整個水寨四周的環境,發現在竹梯的頂端有一面大旗,上書一個「陶」字,不由大吃一驚:陶家兵營怎敢駐紮在南中門戶!

陶家世代經營交州,現如今的陶家族長陶璜是吳中武將翹楚。近幾年陶璜兵服交州各郡,交趾、九真、日南、武平、新昌等地的濮越部落都被陶璜收編。陶家對這些部落橫徵暴斂、大肆搜刮以充實孫吳國庫,吳主孫皓以其軍功卓著,欽命陶璜為交州刺史。如果眼前的灘竹水寨駐紮的是交趾陶家的隊伍,對於南中將是重大軍情,說明東吳已準備向南中用兵,陶家紮寨駐兵,這是要先發制人。

爨琛心想必須急報大將軍,但隨己出征的部曲已折損過半,建功心切的爨琛冒出了闖一闖灘竹水寨的衝動。更何況好兄弟霍彪生死未卜,回去也沒法跟大將軍交代。想到這,爨琛已胸涌熱血,求戰之心如箭上滿弓,恨不得屠沒了眼前的水寨。爨琛打定主意,心中開始思謀著如何摧城拔寨,就在這時,水寨里有了動靜。

兩個吳兵將一個俘虜從竹樓里拉出來綁到刑架上。剛才指揮放箭的將領將捲起的馬鞭貼到俘虜臉上,冷笑著說道:「給我們少將軍磕個頭就饒你不死。」俘虜一甩頭,「呸」一口痰啐在了將領臉上。將領擦乾痰水,揚手一鞭子抽在俘虜脖子上,血痕慢慢洇了出來,俘虜一聲不吭,張嘴露出了整齊的白牙。將領訕笑道:「還是條會咬人的芻狗。」話說完,身旁的兵士都哈哈大笑起來。

俘虜癟嘴將垂在面頰的頭髮吹開,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高高抬起,頎長平直的下巴正好對著將領。俘虜眉眼清秀、唇薄齒白,與一般人不同,俘虜鼻樑高挺,鼻翼寬厚。俘虜仰鼻深吸一口氣,鼻尖貼著上唇轉了一圈,隨後蔑笑著說道:「陶家的愣種只配服侍本少爺溲溺。」將領一聽,氣得太陽穴直突突,但還是忍著沒有發作,只冷冷地說道:「見了鱷魚看你小子還硬不硬氣。」說完,旁邊的兵士將俘虜推進了棧橋邊的水牢。

爨琛在林子里觀察著棧橋上的情形,由於距離較遠,無法辨認俘虜面相,只能看清身著霍家戎裝。就在俘虜被推入水牢的瞬間,他腰間突然白光一閃,恰巧晃閃了爨琛的雙眼,爨琛斷定是腰帶上的銀帶鉤,普通兵士不會有這種奢物,爨琛立刻興奮起來:霍彪還沒死。

剛才還想逞一己之勇的爨琛看到霍彪,立刻冷靜下來。吳軍人多勢眾,灘竹水寨易守難攻,只能智取不可強攻。眼下要等天黑潛進寨子先救出霍彪,再設法聯繫主帥。謀定,爨琛挑選了四名近衛,然後吩咐其他人在外圍策應,準備晚上劫牢救人。

眼前的場景就在昨晚還迷惑了爨琛,螢火蟲掛滿了湖周圍的樹林,跟天上的星辰一般。水寨碼頭上、竹樓間都點上了火把,每層竹樓都有三五個兵士來回巡邏。水牢周圍有四個崗哨:兩個固定哨在碼頭;兩個流動哨在一層走廊。弔橋直通寨子大門,兩邊兵士眾多,大門連著一層竹樓走廊,本來是到水牢最近的路,但走這條路等於自投羅網。爨琛四人棄了長兵器,口銜短刀,掛了飛鷹鉤,從岸邊朝水牢悄悄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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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疆密碼之血色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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