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鎮的記憶(三)
喀達格小鎮的rì子過得很平靜。哪怕歐羅巴大6已經洪水滔天,戰火連綿,喀達格鎮上的人們還是rì出而作,rì落而息,捕魚,種地,要不是老卡洛斯和他的夥計去外邊偶爾為鎮民帶來必需品,小鎮早已經被世界所遺忘。
平靜的rì子,總是顯得既很快又很慢。
過得很快呀,小普亞爾在不知不覺中過完了自己十五歲的生rì,揮手作別艾米婆婆也有三年多。
過得很慢呀,每一天都過著一樣的rì子,拉網捕魚曬魚,勞爾就覺得很慢,他年輕不安的心驅使著他要去大城市看看。但是勞爾捨不得他的老祖母,老岡薩雷斯夫人只有他一個親人。十八年了,勞爾還清晰記得那一個夏天的每一天,祖母都拉著他的手到山谷口等著父親和祖父的歸來,直到老卡洛斯帶來了他們的遺物。
任何人都不會怪卡洛斯叔叔,一百一十六個赫羅納省海員都隨著大力神號永遠沉入了加勒比海的海底。卡洛斯叔叔他們幾個只是運氣好,剛好被美利堅給俘虜了。
但祖母再也不願意遠離那座承載了祖父和父親大半人生的院子。自己曾經無數次故意把身上的衣服弄得一團糟,好讓祖母給自己加諸些注意力。只有在半夜聽到那些無意識的夢囈,「耶羅」,「莫倫」,勞爾才會深深明白,笑呵呵給他換上新洗衣服的祖母是那麼孤單。一如往年的六月,小鎮都會迎來一些特殊的訪客,那時候特雷莎女士同她那些在巴黎結識的小姐妹們到這裡避暑。不過今年的六月顯然是不同尋常的,那些女士的女兒們也隨著他們母親來了。
儘管小鎮的居民一點不覺得那些又是珠子又是扣子的衣服有什麼好看的。但他們從未見過如青筍般細長的手指,從未聽過輕聲細語但如夜鶯般美妙的聲音,從未聞過那些攝人的香味。她們的任何一個眼神,不經意間的嫵媚都深深俘虜了小夥子們。在那之前,大多數小夥子對女人的印象基本都是年輕時提得了重貨,做好飯到海邊大聲喊回來吃飯,結了婚能生個大胖小子,然後一手擀麵杖,一手鐵鍋,做得了家務帶得來孩子。
萬幸的是,在這無意義的單戀中還有兩條漏網之魚。對於佩普,卡洛斯永遠有最大的信心,他將來是要做帝國元帥的,怎麼可能會被這麼幾個矯揉造作的花瓶迷惑呢。而小普亞爾熱情的笑容下,是那冷漠和疏離的眼神。不過除非是有個像艾米婆婆的女孩,不然西蒙寧可單身吧。卡洛斯對著自己安慰道。
然而儘管那些女孩也對著另一個世界的男孩有點好奇,儘管小夥子笨拙而又真摯的表達方式讓她們覺得有趣,儘管不乏勞爾·岡薩雷斯這樣耐看型的俊男。但是,不需要那些夫人們擔心會生什麼不體面的事情,喀達格鎮小夥子身上濃濃的魚腥味就足夠讓她們的女兒敬而遠之。
只有溫和儒雅的佩普倒是在特雷莎的推薦下收到不少好感的目光。
至於小普亞爾,拜託你在開玩笑嘛,是的,一定是。
什麼,你在說真話,這太可笑了。那傢伙又蠢又胖,而且那衣服,天呀,難道他還能再沒品位一些嗎?那是哪個中古世紀的產物呀,他在演話劇嗎?特雷莎嬸嬸,您怎麼不教教你的孩子。嗯,也是,唐·卡洛斯先生也是一個十足的土包子。土包子的兒子怎麼洗得掉他身上濃濃的土鱉味。
她們可是馬德里的貴族,嫁給赫羅納省的土包子貴族?想都不用想。
法蘭西的局勢據說不是一般的亂,作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信徒,他們不得不多打攪卡洛斯先生一段時間。
興許是平靜的山谷太容易讓習慣花花世界的姑娘膩味了,不知道是哪個調皮蛋起得提議,她們要乘著小船玩,被迷得一愣一愣的小夥子們自然沒有任何意見。巧合得如那些騎士小說一般,有位叫卡塔麗娜的女孩掉入水中,英俊的勞爾·岡薩雷斯跳了下去,用一種堪稱經典的方式把她救了上來。手心暖,指尖涼,尚來不及回味,一個吻伴隨著一個耳光,少有的美夢,吻是甜的。
然而,兩顆年輕的心還來不及互相走近。洞察秋毫的老岡薩雷斯夫人就為勞爾安排好婚姻,臨鎮的阿德里安娜榮幸得嫁給了喀達格最英俊的小夥子。教堂婚禮上,目無表情的吻了妻子和手中戒指的勞爾·岡薩雷斯,是誰謀殺了他的浪漫?
卡塔麗娜的遭遇讓尊貴的夫人們感到害怕,少女們像盛開的花朵,盡情展現自己的美,也可能為身邊不起眼的雜草給吸引,她們應該回到馬德里體面的家中,不能給一個漁夫的兒子有一絲一毫的幻想。不過,這一次特雷莎沒有同她的朋友一起離開。
夏去秋來。那一年的秋天,喀達格沉浸在一片豐收的喜悅中,漫地的小麥像一片片火燒雲,葡萄也慢慢結出了青澀的果實。雲雀歡快在枝杈上唱歌,好一片人間樂土。勤勞的加泰姑娘吆喝著踏著織布機,天鵝絨和棉織布希么時候都不會過時。
在那些女孩離開的那三周后,佩普·萊德斯馬和西蒙·普亞爾也踏上了求學的歷程,鎮上大多數人都跟著卡洛斯·普亞爾和盧娜夫人一起來送別,一直到了山谷口。正如十八年前他們的父輩離開小鎮時一般,每一個送別的人都給他們送上真摯的祝福和真誠的擁抱。
小普亞爾用得時間要比佩普長一點,也許是由於佩普太優秀了,彷彿來著另一個宇宙。大家很尊敬他,但沒人會試圖用拉家常這樣的舉動,拉近雙方的距離。又也許傻乎乎和孩子氣的小普亞爾更招人喜歡。
當他擁抱到勞爾·岡薩雷斯之時,勞爾緊緊擁抱了小普亞爾,貼著他耳朵輕聲道「我嫉妒你,加油。」然後,他拍了拍小普亞爾的頭。
「謝謝。」
曾經頑劣的臉上已經開始掛上青澀的鬍渣,聽說阿德里安娜已經有孩子了。將為人父會讓他長大了嗎?小普亞爾順著勞爾目光看去,那是馬德里的方向。
磨蹭了半天,終於到離開的時候,馬夫抽了抽馬鞭,無聲得抗議著。他可以等,但在赫羅納的火車可不會等。小普亞爾同老夥計路易斯一起走向馬車,他有些不甘得回了回頭,問道:「媽媽不會來送我嗎?」老夥計為難得不知道說什麼。
「我知道的,她的身體不怎麼好。」小普亞爾平息了自己製造的尷尬。「路易斯,你好好保重身體。再見。」
馬車邊上的老卡洛斯·普亞爾再一次擁抱了自己的孩子,看了一眼小普亞爾身上的衣服,那是歐羅巴五十年前流行的,只不過這上面凝注著一個叫艾米的老婦人的愛。
小普亞爾遠遠望了最南端的小屋一眼,對著所有人欠了欠身,深深鞠了一躬和佩普一起鑽進了車廂。
「再見了,喀達格。」今後,他們就將獨自面對未知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