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惡相濟

待他再次醒來，只覺得耳畔細浪呢喃，眼前繁星滿空。身體竟然無聲無息地在水面上滑行，全不下沉。似有一物托著自己。

周楚低頭看時，不由嚇了一跳，原來身下一黑黝黝之物正拱著自己浮在水面上穩穩滑動，伸手一摸，粘粘糊糊，滑滑膩膩，竟然是一隻成年的江豚，不由驚喜，才知道是江豚救了自己。

遠處忽然傳來「奧，奧，奧——」的叫聲，赫然是另一隻江豚邊游邊叫，似在呼喚。不由童心大起，不由得：「奧，奧，奧——」叫喚。誰知叫聲一落，周圍此起彼伏，有更多聲音在呼應。

周楚沒有想到周圍有那麼多江豚無聲無息的遊動，不由吃驚，沒有想到湖底一行能與江豚結成朋友，若是說與人聽，誰能相信？情知在自己相助之下，救了幼豚，它們必是因為感激，才如此護航。想到此，心頭不由激蕩，便發聲與江豚嗚嗚呼應，以示好感。慢慢從江豚聲音之中聽出它們的歡喜與悲傷各種情感。

江豚推動周楚緩緩前行，幽幽夜色中，晚風輕拂，一切那麼悠然而靜謐！忽然聽得遠方傳來「嘎嘎」的笑聲，直如鴟鳶夜啼，令人毛骨悚然。周楚立即聽得出那聲音十分刺耳，不由想起幼年那個抓自己的人來，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周楚口唇輕撮，發出細微的叫聲，一邊輕撫江豚額頭，轉身朝那聲音傳來之處略指一指，那江豚實在聰明，立刻領會意思，徑向左前方游去。據今天科學研究表明海豚極具智慧的動物，除了人類，便是海豚了，甚至一些科學家還說它們某些方面的智力勝過了人類。果不其然，眾海豚沿著周楚所指方向靜默而行，片刻工夫，便見到前方果然有一艘大船，大船之上不時傳來談笑之聲。

待游到船邊，周楚起身立於江豚背上，用力一躬身，躍向大船。那船身原本離水面一丈來高，周楚堪堪躍到船舷，力道已然用盡，眼見便要落下，忙輕舒長臂，搭上船舷。伏在邊上一動不動，聽了聽動靜，探頭觀瞧，見船頭兩人輕言細語聊得火熱，正是兩名船夫，而船艙中人仍談笑依舊。知道無人發覺，這才輕輕爬上船來，悄無聲息走近船艙，從半掩的艙門，向內觀瞧。

船艙里燈火通明，六人坐成一席，正自飲酒作樂，桌上冷盤熱菜俱全，雞魚肉蛋，香氣四溢。六人之中碧眼紫面的赫然是漁霸天彭式，他遠來是客，坐了首席，與他一同相坐的正是灰衣怪客董嗣。兩邊陪坐的左側一位是肥頭大耳的和尚，滿臉橫肉；另一人是精壯漢子，漁夫模樣，三十多歲年紀，滿臉鬍鬚。另有兩名女子分坐兩旁陪酒說笑，想來是歌妓之流。桌面上四個炒菜，四個燒菜，雞魚肉蛋齊全，香氣四溢。但見幾人推杯換盞，大吃二喝。大和尚向漁霸天敬酒道：「恭喜彭大帥……」

周楚肚中飢餓，哪裡耐得住？艙門「哐」的一聲被撞開，周楚大踏步走將進來，一邊道：「好酒好菜！如此良宵，不能痛飲三杯，甚是可惜。」走到桌邊，旁若無人坐到歌伎身邊，端起殘酒，一口飲盡，大叫：「快哉，快哉！」邊夾幾塊牛肉，塞入口中，大嚼起來。那歌妓驚叫一聲，連忙躲開。

諸人一愣，不曾想在湖心竟然遇到這樣一位無禮之徒。胖大和尚道：「大膽狂徒，好生無禮！」伸出醋缽大小的拳頭擊向周楚，周楚探出左手，伸掌接住，拳掌相交，二人身形一晃，立時凝定不動，誰也推動不了誰，屁股下的凳子吱吱作響。

周楚呵呵笑道：「江湖兒女，哪來那麼多狗屁禮節？老子餓了，吃你們些飯菜有什麼錯？大可不必生那麼大氣。」伸出筷子去夾那最大的一塊肥肉，塞入口中。

坐在首席的彭式道：「欺負人么？一邊與我兄弟相鬥，一邊吃菜，可真了不起呀！」伸出手中筷子阻住周楚的筷子。兩雙筷子忽的凝住，如同膠水粘在一起竟不分開。周楚那雙筷子愈來愈彎，眼見便要斷掉。彭式臂上使力，自覺勝券在握，十分得意。豈料手下一輕，周楚鬆手，那筷子脫手飛起，自那名精壯漢子臉前飛過，直射船篷之上，倒嚇了那漢子一跳。

周楚手下不停，早自碗中撈起那塊雞肉塞入口中大嚼，一面哈哈一笑：「一頓餐飯而已，何必那麼小氣！」說話間，「喀喀」兩聲，和他對掌的胖和尚座椅已然斷折，向後仰跌。周楚早已伸手拉住和尚手臂道：「大和尚，多有得罪。我是餓得太狠啦，恕罪，恕罪。」

那和尚待要再上前動手，卻被董嗣伸手阻住：「承弟，同在江湖，救人之急，份所當為。如何因小事苦苦相逼？何況你還是出家之人。」

董嗣回頭拱手，對周楚道：「不知小哥高姓大名，從何而來？這湖面上四下無所憑藉，你來得突兀，好生教人奇怪。」他和彭式均在七八年前見過周楚，此時早已不識。

周楚哈哈大笑：「董大頭領不認識我，我倒識得你。還有這位人稱錢塘彭大帥。你們都是一方雄主。我是久有耳聞。不過相陪的兩位師兄恕我眼拙，倒要請教。你要問我，我不過是江湖上一個流寇而已，四方為家，到處討飯吃，藉藉無名，兩位自然不知。哈哈!」

周楚一番話捧得眾人大是高興。

彭式卻心中嘀咕：這小子怎知我叫彭大帥？這可是前些日子魏王派來使者許我的官銜，知曉的江湖兄弟倒也不多。

彭式一時不明所以，見他孤身一人，也不怕他，便道：「小兄弟太也過謙啦。以你這等人品武功，江湖揚名是遲早的事情。要說我這兩位兄弟，大大有名。這位漁夫打扮的壯士叫作彭綺，是我本家兄弟，乃是這鄱陽湖大大有名的人物，將來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大和尚是我董兄弟的族弟，俗家名字董承。只因自幼頭上沒有頭髮，索性便出家做了個和尚，法名叫覺相。其實倒是個酒肉和尚，犖腥不忌。哈哈！」

周楚一邊撕咬雞腿，一邊道：「多謝彭大帥誇獎。我姓吉，叫子隱，是個無名之輩而已。朋友們送我外號『恨海狂龍』。若承彭大帥提拔，豈不美哉！吃啊，吃啊，各位吃雞。我可不會客氣啊！」

周楚夾菜便吃，便如得了餓癆，口齒不清道：「覺相……大師，彭綺老兄，久聞大名，如雷……貫耳。請多指教……」

彭綺口中道：「客氣，客氣。」內心卻道：恨海狂龍，吉子隱？我身在鄱陽湖上，怎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號？

周楚怕他們聽說過自己名字，就取周姓的中間部首「吉」為姓氏，加上父親給自己的賜字「子隱」作為名字，只說自己叫「吉子隱」，甚是巧妙，那三人竟不懷疑。

周楚見彭綺神情奇怪，不由好笑，道：「你瞧，我說你們也不信。今日午時，我在湖邊和朋友散步，誰知憑空刮來一陣龍捲風，就把我和朋友卷上了天空。當時我就想，這下完了，非摔死不可，誰知天公無絕人之路，把我扔進這大湖裡。

「諸位，我既有『恨海狂龍』之稱，到了這湖中，正是得其所哉。我那些朋友只怕都淹死了，我水性好哇，到了水裡便如回家一般。就這樣在水裡呆了將近一日。反而聽到了不少值錢的消息。各位都是江湖人物，可想聽一聽啊？」

周楚一邊說著抖抖濕淋淋的衣服，以示自己所說的都是實話。彭綺見水珠亂濺，不由有些嫌棄。

這艘船停在水中半日之久，那周楚斷然不能憑空飛來。彭式、董嗣看他衣服上兀自滴著水珠，他竟能在半夜時分無聲無息上得船來，委實不能不信他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