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道出真相

染姬人美，聲音也美。

那聲音輕柔如雪飄落，卻藏著醞釀了幾千年的辛酸與無奈，聲聲悲苦與無助雜糅發酵，酸楚難入味，使聞者不容忽視。

女音貫耳，聽得點雲身子微僵，她漸漸止住了顫抖，緩緩抬起布滿淚痕的臉頰，對上染姬清澈有悲意的雙眸，淚眼婆娑地問道：「姐姐指的是私自供奉上神靈位之錯？」

天界條規死板，條條不得觸犯。各級仙人不準私自下凡，不得私自供奉上神靈位......違規者，處以天界極刑，無赦！

若然和染姬不愧是一對母女，她們所犯天界無赦之罪便有其中兩條！

但仙人不得私自供奉上神靈位，是條不成文的規定，既沒寫入天書，也沒記載條規，只相傳為天帝口諭，至於是真是假，無從考證。

若說染姬所犯之錯是指私自供奉上神靈位，但是她藏得這樣好，別說自上神逝去直到幾千年，就算是再過幾萬年，只要她不主動告訴旁人，有誰會知曉？

再者，如今雖然點雲知道了此事，但這位上神對她影響十分重大，今日出了這寢殿，她是絕不會泄露出去半分！

既然如此，此錯便對染姬無一絲一毫的威脅。

但觀染姬神情悲切憂傷的模樣，其實她所說的大錯指的又是什麼呢？

點雲呼吸慢慢收緊，她心中產生了些不好的預感。

突然，她抬眸看向那尊美人塑像——

這塑像果真雕刻得活靈活現，如真人在世，但是塑像總歸只是塑像，又尺寸有限，怎能刻畫出美人昔日半分神采呢？

看著傲然挺直的塑像，點雲想起了記憶中那抹自信且大無畏的倩影。金烏之芒落下，那倩影遺世獨立，絕代風華。

她雙眸漸漸明亮，突然出聲：「是和她有關嗎？」

既說犯了錯，且又暴露了塑像之事，二者必有關聯！

語落一瞬間，「幽洞」靜得只聞呼吸。

染姬緩緩垂下給點雲順氣的手，無力地嘆了口氣，朱紅的軟唇開始發白。

點雲錯愕：這算是回應嗎？果真被她猜中了？

上神逝去至今，已過去千年，這期間她與染姬朝夕相處，彼此相熟到好比一個人，可是今日她才發現，原來她竟一點兒也不了解她......

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知怎得，點雲心中有些焦躁，她呼吸微微急促，抬手一下子抓住染姬的手臂，蹙著眉頭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雲兒，若我全數相告於你，你可怪我？」染姬卻並不正面回答，她低頭看著被點雲緊抓的手臂，反問道。

點雲眉頭擰成一團：「姐姐不說，雲兒怎會知曉應不應該怪姐姐？」

她強烈地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對染姬欲說不說之語格外上心。

「可我卻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染姬卻似不著急般，吞吞吐吐，聽在點雲的耳朵里就像是在賣弄關子。

「姐姐？」

點雲有些著急，不禁提高了聲音，那股不好的念頭逼得她險些抓狂。

要是這錯還關乎染姬生死，她怎麼和若然交代，怎麼對梨雨軒整體交代？

突然，一滴清淚從染姬眼中滑出，滴落在點雲的手背上，滾燙之後的清涼，刺激得點雲心尖兒一顫。

點雲別過臉去不看染姬：「姐姐，若是你真的犯了大錯，你講出來便是，興許我還能為姐姐分憂！再者，姐姐讓我看到上神塑像，不就恰好說明姐姐對我的信任嗎？姐姐若還如此支支吾吾，你讓雲兒怎麼想？」

欲說還休，真是要急煞人吶！

在還未見到那尊美人塑像之前，點雲自我感覺對染姬的熟悉，三界之內舍她無人。但今日見到這尊塑像之後，她恍然明白：三界之內，最了解染姬的，還是她自己啊！

「雲兒，你還記得姐姐嗎......」

染姬卻突然出口問出這麼一聲，那聲音就像要把醞釀了幾千年的酸楚都傾瀉出來。

點雲不知染姬話中「姐姐」是為何意，她轉眸看向染姬。卻見染姬滿臉悲切凄楚，不由一怔。

點雲不解：「姐姐？」是哪個姐姐？

她順著染姬的目光看向那尊美人塑像，驀地，恍然大悟：「自然是記得！」

說話間，她亦是滿臉悲切凄楚。

她的這位姐姐，是天界的女上神，擁有至高無上的榮耀，一生自信且大無畏，是活在陽光之下的一朵靈花，憑著一己之力封印上古惡獸，拯救了三界生靈，受三界永世敬仰！

只可惜，那麼光彩耀人的女上神，三界眾生是再無可能目睹的她風采了......

染姬起身，款款走到塑像面前，站定，那雙炯炯望著塑像的眸子里泛著苦澀，隨後又重重嘆了口氣：「雲兒，你可還記得千熠太子當初帶著然兒初回天界之時？」

點雲點頭：「記得！」

當年上古惡獸「噬獸」，被宵小之輩給放了出來，她的上神姐姐犧牲了自己才將其重歸封印！後來天界一統天、地、人三界，成為三界之主，又在天界舉辦慶功大宴，年幼的千熠太子將流落人界飽受輪迴之苦的若然帶回梨雨軒后，正巧她趕過來要與染姬議事。那時，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年幼的若然。

當時若然還小，卻生得玲瓏俊俏，可窺長大后的貌美絕色。

只是這眉眼間像極了誰？她卻不記得了......

後來才知道，原來若然是染姬的孩子！

她雖驚訝染姬瞞著眾仙生下一女，卻也沒有質疑。

染姬慘笑：「幸虧太子重回天界，天界起了轟亂，否則我也不會有機會將若然認作是自己的孩子！當年太子雖年幼，也虧他機靈，將然兒直接送到了梨雨軒，不然這事兒我無論如何也瞞不下去啊......」

「轟——」

一席話在點雲腦中炸出驚濤駭浪！

她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直直奔向染姬，卻因為跪下時間長，腿腳都有些酸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染姬見狀，趕忙伸手穩穩扶助，看著她的眸子依舊溫柔。

點雲卻反手抓住染姬的手臂，急急開口問道：「什麼？然兒不是你的孩子，那是誰的？」

若然已經長成，眉眼成熟不似染姬，但若刻意仔細去看，又似於她！

點雲雖心中懷疑過若然的來歷不明，但她畢竟是太子親自帶回梨雨軒，又親自交到染姬手中，而染姬又對她關懷備至，想必是不會錯了......

誰知若然還真不是染姬的孩子！

染姬不語，一雙溫柔的眼睛透著痛苦，眸光痛苦，卻無一絲波瀾，就這麼直直地看著點雲。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染姬依舊不語。

點雲呆愣，腦中一片迷茫，她不知染姬這是何意，眉間緊蹙，對上了染姬清麗的眸子。

一時間，四目相對。

點雲在染姬沉痛的眸中看到了一個略有模糊、小小的自己，還隱約能夠看清彎彎的眉眼......

不知為何，點雲明明看的自己，腦中卻突然浮現出女上神驚艷絕色的容顏，又憶起了她第一次對她說的話，那聲音清脆動聽，不斷縈繞在點雲耳畔：

「雲兒，習舞如同修鍊，需得戒驕戒躁......」

一陣恍惚之後，點雲清靈的眸子驀地睜圓到極致，眸中溢滿難以置信，心臟處驟縮，疼得她嘴唇發白！點雲轉身，一根手指伸出，顫抖著緩緩指向那尊美人塑像，嗓子像被人捏住，幾乎發不出聲來：「然兒......是她的孩子......」

點雲哭出聲來，她一雙葇荑死死掩著唇，眸子里終於落下顆顆豆大的淚珠......

若然的眉眼像誰呢？像她的上神姐姐啊！

可是她的上神姐姐已經不在了！

若然既是她的孩子，也再見不到她的親母神了......

點雲抹了一把淚水，微怒：「姐姐！你今日需得好好與我說道說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此時的她渾身血液如同滾水燒開，在每一處細胞下跳躍沸騰，令人焦躁難耐的脹熱感幾乎要將她腦袋撐爆！

上神姐姐不在了，與她朝夕相處幾千年的姐姐居然瞞著她這麼大的事！

到底是有多大的隱情，能將她瞞得這樣苦！

染姬失聲痛哭，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灼出了道道紅痕。

「當年上古惡獸『噬獸』被宵小之輩放出，姐姐憑一己之力將其重歸封印，可憐姐姐風華正茂的年紀，就這麼去了！你我誰也不知，原來姐姐大戰之日，也就是封印噬獸之前，在人界生下了若然！當年千熠太子將流落人界飽受輪迴之苦的她帶回天界時，偏偏就這麼巧，只有我這個梨雨軒軒主見到了太子，你後來找我議事時，太子已被尋走，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原來姐姐何其偉大，被噬獸打下界明明身負重傷，卻出手救了年幼的太子，還拚命生下了若然！后又飛身上界，用自己的元靈封印了噬獸......當時倉促，太子要回宮報喜，他未能說出若然的生父是誰。我心中疑惑，就偷偷看了天機盤，沒想到竟被我在天機盤裡看見了放出噬獸的雪妃！」

染姬悲憤交加，呼吸急促，胸口激烈得起伏著，言語間幾乎泣不成聲。

「問題是雪妃為什麼要放了噬獸呢？她可是天帝的寵妃啊！」

點雲驚愕，信息量太大，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染姬痛苦得幾乎吼出來：「因為天帝！他看雪族勢力日漸壯大，而那邊魔族也仗著有上古神器『盤古斧』屢次挑釁天界。天帝只能借雪妃之手引起大戰，制衡魔族！而這大戰的源頭也只能是具有上古之力的惡獸「噬獸」！噬獸一出，三界生靈塗炭！我們的姐姐重新封印噬獸之後，三界才恢復太平！雪妃因為是最得寵的天妃，天帝念情未賜死她，下令將她永世囚禁於天牢中。天帝又利用輿論逼迫魔族交出盤古斧，而雪族因為有戴罪的雪妃，被下令全族流放！後來就是魔族向天界稱臣，雪族也被完全制服......我們天帝真是籌謀了一場一石二鳥好計策啊！可憐我的姐姐啊，卻永遠也不在了！」

過度的悲痛使染姬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她努力壓制身體上的異常，腰桿挺得筆直，又用力抹了把痛淚，雙眸泛著果決的光。

「姐姐一生大無畏，那麼驕傲自信的上神，就因為一場陰謀而元靈散盡！我後來想過，姐姐生長於天地，她的元靈與上古同壽，三界之內只能由她來制衡噬獸，她會不會無形之中也被天帝算計其中，成為了一顆只有犧牲價值的棋子！如果真是那樣，天帝心思之縝密真真是讓我佩服！姐姐犧牲了，我想她是樂意看到三界安然無恙的！但我絕不能讓她的孩子再被誰利用而死！」

染姬突然看向點雲，眸子里無一絲害怕，無一絲後悔，乾淨得全然不顧後果。

「上神的記憶是會遺傳後代的，我不希望若然憑著姐姐的一些記憶而猜到什麼，我只希望她能快快樂樂地活一輩子。不得已，我篡改了天機盤裡若然的因果，將她來到梨雨軒之前的記憶洗得一乾二淨，只希望她不再記得「上神之憶」，最好這一生都不會遇到傷害她的人！被洗去了上神之憶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好，至少能一生輕鬆逍遙，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