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守潔身寒士拒折腰
第一百一十五章守潔身寒士拒折腰
賀宴之上,賈升在楊嗣郎面前誇下了海口,欲收服李雲翰;次日,他派陶子去了芷園,說已備好了酒席,欲請李雲翰前往百鳴堂一敘。
孰料李雲翰聽后一口回絕了,說他要為妙錦送行無暇赴會。
陶子苦勸了一陣無果而返。
賈升聽說李雲翰不肯前來赴會,登時來了氣,哼了聲道:「不就做了個翰林,連老子也不認了!」
賈升正悶悶不樂間,倪遂來見,說是褚慶喜得貴子,請他前往山莊一敘。
賈升聽了不好推辭,於是攜帶著一份禮物出了宅子。
進了庄內,褚慶滿臉堆笑請他落座。兩人寒暄了幾句,褚慶忽的皺緊了眉,道:「有件事呢,我已憋了很久了,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賈升放下了酒杯,仰邁著臉兒,「你我情同兄弟,還有何不好意思的。」
褚慶「嗯」了聲,道:「賈兄與李雲翰、王詰等人來往密切,可不得不當心哪。」
「哦?」
褚慶肅然道:「據查,李雲翰違逆旨意,私藏欽犯石崢之子。」
「公子可不要空穴來風哪。」賈升面無情。
「當然是真的了。」褚慶緊盯著他,「此子現藏身於芷園,賈兄如若不信,不妨親去察看一番。」
「這,」賈升乾笑了下,「不就是收留了個孩童,算不得什麼罪過。」
「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呢……」
「哦?」
「李雲翰與王詰、達復等人為太子做事,暗中組建了一個以東宮為首的秘密團伙——鐵衣社,他們打探情報、構陷行刺,無所不為……」
賈升聽了故作緊張,問:「此事當真?」
「信不信就由你了。」褚慶放下酒杯,眼神透出一道神秘的冷光,「那武德秘寶,賈兄可曾聽說過?」
「嗯,賈某是曾有所耳聞。」
褚慶唉嘆了聲,道:「可惜哪,此寶也要為他一人所獨吞了。」
賈升聽了半信半疑:「不會吧,他怎知秘寶下落?」
「李雲翰乃玉華觀道長裴旻之徒,他常借拜師為名上山查找,故此得知。」
「噢,原來如此。」賈升聽了若有所思。
「褚某今日多言了,還請兄長不必介意。」褚慶端起了酒杯,「來,幹了。「
賈升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又與之閑聊了幾句,告辭而去。
這時季溫從內屋走了出來,一臉陰鬱道:「公子既欲告發,又為何說及秘寶之事?」
「當然有用了。」褚慶冷笑道,「楊嗣郎若得知此事,必欲將其攫為己有;以李雲翰之心性,斷不會答應。如此一來,就有好戲看了。」
季溫聽後點了下頭。
午後,李雲翰出了芷園,送妙錦及其母親劉氏、杜苗等人去往涿州。
眾人一路緩行離開了京城,不知不覺到了灞柳驛站,仍是離情滿懷難捨難分。
李雲翰將杜苗叫到了一邊,囑咐他路上多照顧妙錦,將駱大人靈柩運回嶽麓山後,再返回長安……
爾後,他走到了妙錦身邊,深情凝視了她一陣,心中的千言萬語似乎全都通過眼神傳送了去。一番仔細叮嚀后,他說呂克現在渭州當差,勸她路過時順便去看望一下。
妙錦聽后欣然答應了。
得知林弗被免、季溫下獄,太子為此激動萬分,對著半空大笑了數聲,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苦悶、怨憤傾刻之間便似煙消雲散。
這日,他在少陽宮內與付果閑談了一陣,當聽說荊王奉旨巡視東海時,不禁皺眉道:「父皇數次命他出巡,究竟是何用意?」
付果略作思忖,道:「奴才以為,陛下年歲已高,或是想讓他多些歷練,為日後承繼大位而作準備吧。」
太子聽了不免內心發慌,嘆息道:「若真如此,本宮儲位難保矣……」
兩人正商議間,僕人來報,說是達復求見。原來,自林弗被免后,達復派人悄悄誘捕了竹影法師,將她關押在京郊一處秘密據點。
達復向太子稟道:「經審訊,竹影法師供認她是季溫的卧底。此人原為奚國一王子妃嬪,早年隨夫到京行商,因其夫涉及前太子謀逆一案,夫妻二人俱為大理寺所囚;竹影法師為救其夫,不得已投靠了季溫,被安插在罔極寺,用作偵探前太子李瑛及其同黨的眼線。」
太子聽后「嗯」了聲,問:「她夫君呢?」
「據查大理寺秘檔,方知她夫君已死去數年,而季溫一直隱瞞實情,仿冒其夫筆跡,謊稱他仍活著……」
太子聽了頗為惋惜,唉嘆道:「這老尼倒也痴情,只可惜為情所累、陷得也太深了。」
達復道:「她也是被逼無奈,事後十分悔恨。」
太子聽了心起憐惜之意,吩咐道:「既有悔意,那就留她一命;逐出長安,永不許回京。」
達復諾了聲。
靜默了一陣,太子輕輕撩撥了下雙鬢的銀髮,慨嘆道:「自立皇儲以來,本宮屢受林賊一黨陷害,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十多年了,上天有眼,終於讓本宮出了這口惡氣,也可告慰九泉之下的三位皇兄了,還有韋直、石崢、阿思諾這些冤魂……」
「當然值得高興了。」付果笑著恭維道,「此番我方大獲全勝,全仗殿下運籌有方哪。」
「嗯。」太子臉露一絲得意,「那個敏泰呢?」
達復說,他已去九原郡投奔普懷恩了。
「不錯。」太子雙眉一揚,「下一步就可全力對付楊嗣郎了。」
達復點了點頭,道:「林弗被免,其舊部又多轉投於楊嗣郎門下;而今敬琥已兼任兵部侍郎,聽說楊嗣郎還想表奏他為禁軍大統領呢。」
太子聞聽了大驚失色,囁嚅了半晌,道:「才去一虎,又來一狼哪。」
達復肅然道:「殿下,應是兩隻狼。」
太子一愣:「哦?」
達復道:「據龍標密報,東平王褚漠寒正磨刀霍霍、不日將欲起兵反唐。」
「達卿錯矣。」太子搖了下頭,漠然道,「褚漠寒雖為朝廷大患,可他遠在天邊;即使反了,又能翻起什麼大浪。可荊王就不同了,他可是隨時都會取代本宮,這才是本宮最大的威脅哪。」
達復遲疑了下,道:「可是,此番荊王也立下大功了……」
「什麼大功,」太子打斷了他的話,喝問道,「莫非你又聽李雲翰說了什麼……」
達復身子猛的哆嗦了下,道:「他說荊王稚嫩不足為慮,只是擔心陛下年事已高,為防生變,還需加緊聯絡陳行甲將軍。」
太子聽了這才稍稍放下了心,神色淡然道:「青城子所言不虛也……這一次是該本宮出面了。」
說畢,太子命達復安排他與陳行甲見面一事。
賈升聽了褚慶所言仍是半信半疑。出了伏龍山莊,他繞道去了一趟芷園,打算找李雲翰面談,勸說他投靠楊嗣郎。
到了芷園,賈升悄悄下了馬。他推開院門輕步而入,才走了沒幾步,嗵的一聲給人撞著了。原來,石楠正追著小斑玩鬧,不小心碰到了他。
石楠見了趕忙低頭道歉,向賈升說了聲對不起。
賈升想起了褚慶所言,仔細端詳了小楠一會,對著一邊正在澆花的少凌道:「這孩兒真懂事;可是李兄之子?」
杜少凌搖了下頭,隨口道:「他叫小楠,乃石崢大人之子。」
「石崢之子……」
「嗨,錯了。」少凌見賈升眼露寒光,趕忙改了口,「是石相故友之子,因其父母遠行,暫留宿舍內。」
賈升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隨少凌一同進了客廳。
李雲翰正在與蕎嬤說話,見賈升到了急忙起身相迎,一邊問他此來何事?
賈升坐下了,道:「先生才高八斗,只做了一個小小的翰林,著實有些委曲了;為此楊大人很是過意不去哪。」
「楊嗣郎,」李雲翰淡然一笑,「官位雖小,可李某也知足了。」
「先生不必自謙。」賈升眯縫著雙眼,「自林弗倒后,朝廷亟需用人之際,楊大人思賢若渴,只要先生投靠於他,仕途不可限量哪。」
「謝大人美意;」李雲翰輕輕點了點頭,試探道,「李某素來閑散無羈,只會作幾句詩文,不知在他膝下又能有何作為?」
「那就要看先生的誠意了。」
「此話怎講?」
「小事,小事。」賈升輕笑了兩聲,「聽說先生知悉武德秘寶下落,這個投名狀份量可不輕哪。」
「不知大人又聽了何人所言?」李雲翰聽了立時有所警覺,掃視了一眼屋子,「李某若知此寶,怎會落得家徒四壁、貧寒至此!」
賈升聽了有些生氣,道:「真不想說?」
李雲翰故作神秘,壓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我也在找它呢。」
「先生如此行事,楊大人會失望的!」
「哼,我早已對他失望多回了!」
「哦?」
李雲翰慨然道:「當初我救他時,他曾許諾啟用郭翊將軍,可是至今不見一絲動靜。」
「這……郭將軍不是尚在丁憂嗎,」賈升一臉肅然,「按朝例,若得啟用最快也須兩年以後了。」
「哼,若知有今日,悔不該當初救他!」
「算了吧,李兄,那都已過去了。」賈升緩了下,眼神透出一絲陰寒,「俗話說,人過直則易折,你可要好自為之呀。」
「大人勿復多言;」李雲翰神色鎮靜,「雲翰生性淡泊,對官場早就心灰意冷了。」
「你真不想陞官……」
「是的,翰林這頂帽子,我早就不想戴了!」
「嗯,有志氣。」賈升苦笑了下,見一時難以勸服他,於是起身告辭、氣呼呼走開了。
送走了賈升,李雲翰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下來。他在院中默默佇立了一陣,望著正在與小斑玩耍的石楠,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他叫來了武七,命他去一趟樊川,就說小楠想杜姨了,請她來一趟芷園。
武七諾了聲正欲離去,一抬腳只見賀文進了園內。
李雲翰見了一驚趕忙迎上前去,請賀文進了客廳。
原來賀文接旨后不敢怠慢,帶著一幫精幹之士到了藏經閣,查遍了從武德年間到太宗一朝的奏章、典籍、書冊等資料,仍未找到有關隱太子之後的可靠線索。后經一位守庫老吏提醒,勸他去宮外的戶部西苑庫房去碰碰運氣,說唐隆年間宮廷兵變,大火焚毀了藏經閣的部分樓宇;事後為了重新整修,將一部分損毀嚴重的典籍、奏章等搬運到了西苑庫房。
賀文聽後為之心頭一振,趕忙又帶人到了西苑庫房。經過他的一番苦心查找,終於發現了兩條有價值的線索……
「辛苦前輩了。」李雲翰聽了賀文所述驚喜萬分,「不知是那兩條線索?」
賀文淡然一笑,說:一條是貞觀元年七月的聖旨,御史蕭禹奉太宗皇帝旨意,秘查有關隱太子之後;一條是貞觀二年的蕭禹奏摺,據他所查隱太子生前曾寵愛一侍女,且有孕在身;不料玄武門之變后,此女再無下落……
李雲翰聽罷起身,向賀文深施一禮再次拜謝過了。
「如此看來,先生十有八九便是那隱太子之後。」賀文緩了下眉頭一皺,「不知先生有何打算?」
「既明真相此生足矣,晚生又豈敢有別的什麼奢念。」
「不想攀皇親……」
「嗯,」李雲翰輕輕點頭,「晚生生性淡泊、喜好交遊,多一個皇室宗親的身份反會讓人處處難以自在。」
賀文聽后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先生品行高潔,實難為小人所容;若此事為他們所知,難免又會添什麼亂子。先生放心,為了先生的仕途,老夫願將此事一直保密下去,包括聖上。」
李雲翰思忖了下,道:「大人多慮了。若是聖上有問,儘管如實上奏便是。」
賀文微微一笑,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