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聊
墨水從打翻的硯台流出,天邊被渲染得昏暗低沉。我不知道為什麼,裹著一床厚重的被子就來到了學校,裡面什麼也沒穿,恐懼不安爬上我的每一寸肌膚。
同學們是一群瘋子,不管男男女女,嬉笑著,瘋狂地撕扯著我的被子,為什麼?他們就那麼無聊嗎?什麼都可以娛樂嗎?
我拚命地掙扎著,嘶吼哭喊,沒人可憐我。
趙若美冷冷地問了一句:「你就不能坦誠一點嗎?那麼虛偽。」
這句話,讓我身體一僵,被打進了地獄。
自小隨母親工作輾轉各處,我總是轉學,很少有長久的友誼。第一次來到這個學校的時候,同學都很熱情,我也努力地融入著集體,觀察著每個人的神態表情,不與任何人的觀點衝突,附和著,滿足著他們的自豪感、虛榮心、嫉妒心……哪怕是一個最平庸的人,我也賞識他自以為是的才能,賣力地逗每個人開心。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成功,融入集體之中,處於一個安全的位置,不再是異類。
可一天,趙若美把我單獨找出去,對我說:「你笑得真假,我從未見過像你那麼虛偽的人。」
她的話成了我心頭的噩夢,我一直恐懼著,其他人和她一樣,早已把我看穿,看我像個小丑一樣表演。可我又有點輕鬆,前所未有的輕鬆,那一刻,我終於不用再表演了。
我拚命掙扎著,耳旁傳開小嬰兒的哭喊,小嬰兒對我亂踢亂打,眼前卻只有瘋了一樣的同學,我瞬明白了眼前是夢。
我努力強迫自己睜開眼,明知這是夢,但就是醒不了。我在夢中瘋狂掙扎喊叫,可實際上,我卻一動未動,一聲也發不出。
過了老半天,我才終於睜開了眼,嬰兒的哭聲還在身旁,可身旁卻沒有什麼嬰兒。
只見我的被子裹成一個蠶蛹般,裡面很空大,我低頭看向被子裡面,猩紅的肉壁,還掛著幾縷血絲,腦子裡冷不防冒齣子宮這個比喻。
這時,哭聲突然止住了,周圍一片空闊,寂靜無聲,那麼,我就是那個嬰兒嗎?
書上說,人在極度想逃避的時候,喜歡躲到狹小黑暗的空間,因為那是母親的子宮給嬰兒最初最安全的回憶。我直接夢到了子宮,構建虛假的安全,只能說明我想逃避的事實。
當我看透了夢的偽裝時,它也就不復存在了。我從夢中醒來,發現天還沒亮,房間里的東西沒有一處可疑,我拿起枕旁的鬧鐘,摸著它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痕迹,每一個凸起,一切都如此清晰真實,而夢總是模糊的,我相信了自己總算回到了現實。
被夢折磨得疲憊不堪,只有去到母親身邊,我才能安心入睡。於是我離開了自己的房間,拿著枕頭去了母親的房間。
母親被我開燈所驚醒,一臉睏倦。
「我又夢魘了。」
「好吧,你上來吧。」母親扯了扯身上的被子給我騰出一個位來。
腦中突然警鈴大作,我習慣了每次夢魘的時候去找母親,可昨天,母親才回了外婆家,我親眼看見她收拾行李。
女人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怎麼還不上來,我要困死了。」
我沒忍住,尖叫了起來。
女人怪異地看了我一眼,臉開始扭曲,似男似女,似人似獸。我把枕頭沖向女人,撒丫子跑了來。
我跑得滿頭大汗,樓梯口堵著一個裸著上身的大漢,因為褲子沒有抽好,露出裡面紅色的汗褲,手裡拿著一把菜刀,面露凶光,張口就是黃漆漆的牙。
母親以前總愛和我開玩笑,說我這個年紀在她們那個年代,早已結婚成家,有時還開玩笑,說她給我許了一門娃娃親,母親不明白我對婚姻的恐懼,她幾次三番笑嘻嘻地嘲弄著我的抗拒。
從娃娃親的玩笑之後,我的夢中開始出現這個形象,只要我不嫁,他就要追著把我砍死。他代表著不堪的婚姻,像個噁心骯髒的牢籠,殘忍現實地把人變成自己最鄙夷的模樣。
我瘋了一樣往回跑,可大漢跑得太快了,一步步向我逼近,靠近樓道窗口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毋寧死,也不要被醜陋和現實所靠近。
心口癢得難受,墜落的感覺將我從夢中喚醒,天已經亮了,窗帘的縫隙中透出刺眼的陽光。
來到母親房間,東西都堆放整齊,衣櫃里空了幾副衣架。可這如果又是夢呢?我要瘋了。
可可無聲地出現在我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今天看什麼呢?」
我高興得抓住可可的手,只要有可可的地方,就是現實。
看完了《伊豆的舞女》,我和可可看了幾天的網文。爽點滿滿的情節設定,所謂的新,本質都不變。看的時候把人沉入進去,看完卻只剩空虛。
打臉的復仇爽文,重生女手撕渣男渣女,我只看了幾章,卻感受不到任何快感,靠降智扭曲配角來襯托自己,並不高明,這和校園欺凌的精神本質不是一樣的嗎?用弱者來證明自己,多麼可悲的人才會喜歡這個?
我一開始喜歡虐文,可虐來虐去,男女主的感情變得沒有任何意義,我感覺不到他們的動機,甚至覺得死是他們最好的歸宿,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冷漠自私、腹黑偏執、病嬌、小黑屋……看慣了偉光正的主角,我喜歡上了神經質的角色。
戰爭離我們很遙遠,階級矛盾也沒有什麼正義的理由,於是文字失去了力量,成了安逸享樂的產物,無聊的生活,只能靠精神病去潤色。
比低俗惡劣的敏感詞更不堪的,是它的精神,頹廢虛無的底色,逃避現實,自我價值得以滿足,扭曲地反應女**性的白日夢。
哪怕是如太宰治這般懦弱的廢物,在書里,他也直面了現實,勇敢地解剖了自己的內心。
也有些不錯的網文,精妙絕倫的世界情節設定,可卻沒有任何現實意義。
曾經那些高傲的作家,常常讓人忘記情節,去感受思想和感情,以時代為土壤,開出生命之花。可現在的土壤,再難開出高貴的花。
我把今天的作業做完,躺在床上發著呆。
「可可,這個世界真是無聊。」
「別廢話了,去書店買本實體書吧,電子書看得我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