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清白
每隔三年,這三位的冥誕,祭祀,朝廷都會另派官吏送來朝廷恩賞的祭祀用具。
今年,那代表朝廷的慰問使,是呂家世子。
呂循宣了恩賞聖旨后,還需得伴著卞氏一族去善華寺行祭祀禮。
一路上,甘棠都被自己的外祖母緊緊帶在身邊,便是外祖母實在忙,也特意吩咐女侍小廝里三層外三層的護著她,不讓她與外人有交集。
而她,自是無有不應的。
但,若一人有心,那重重難關也不是克服不了。
是以,甘棠就這麼在暫時存放祭祀物品的庫房與呂循不期而遇了。
一炷香前,有一小沙彌來問,香燭紙錢先用那一個箱子,甘棠就跟著小沙彌來了庫房。
小沙彌聽吩咐把甘棠手指的香燭紙錢搬出去,人來人往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落單了。
正想離開,呂循就出現在門口。
對方竟關了門,甘棠不免氣急敗壞,「世子,你做什麼!」
好在,呂循關了門后,並未在往前走,而是對甘棠揖了揖,表示歉意,「妹妹,在下莽撞了。」
不過那張臉上,除了歉意還有迫切,他說,「來西川多日,尋便法子,也無法得到妹妹家人首肯,我實在心急如焚。先前得知妹妹家中派人去閆隆打聽我的情況,我很欣喜,不想此事相左,生了誤會。」
「呂世子,你妹妹在閆隆,不在西川,還請呂世子自重。此處人來人往,若被人看見我們獨處一室,少不得要被說閑話,還請你出去。」甘棠一顆心兒仿若有小鹿亂撞似的,她心裡越是慌亂,面上就越是沒什麼耐心。
甘棠從出生到十歲上下都是隨甘父在其任地生活,甘棠九歲時甘父調來閆隆,十歲時有一日呂循過府來尋甘棠哥哥,甘棠亦去尋自己哥哥,兩廂就這麼不期然的撞上了。
當時甘棠都還沒說話,呂循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戲言道,「想來姑娘便是衛傑兄晾我半日,也要先把《綠綺新聲》帶回家的那個,被衛傑兄誇的都沒邊兒的小妹妹了。」
這話有些繞,但甘棠聽懂了,不覺耳熱,一時也不接話。
呂究易瞧著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羞得連頭都不願抬,自覺唐突,對她揖了一揖后,走到屏風外,不再唐突她。
而這時,甘棠說話了,「郎君,我代哥哥替你賠個不是。」
甘棠年紀不大,禮儀卻很周到,呂究易隔著屏風瞧著那初具迤邐的身影,莫名覺得,家中與他說的,把甘家那小娘子聘給他做媳婦兒,是個不錯的主意。
自那之後,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他就很不要臉的妹妹長妹妹短的稱呼甘棠。
從前,甘棠也默許他這麼叫。
呂循大受打擊,可誰讓當年先一見傾心的人是他,如今念念不忘,又終於得到佳人回應不舍放棄的是他。
男人家追媳婦,要臉作甚。
「妹妹莫生氣,只這誤會我定要與你說清楚,不然我實在不甘心,待我說完,你提我去大將軍與卞老夫人跟前,任打任罰,我都無怨言。」
「妹妹,卞老夫人著人去閆隆城打探我消息時,聽說了我已與別人議親,我可實實在在的是被冤枉的緊了。去年我都不在閆隆,絲毫不知此事,家中擅作主張的,我一概沒應過,在來西川前,我已修書回家別再提我的親事,並向長輩表明了心意,這麼些年,我想娶的人,只有……」
後面的話,並不適合在此時說出口,但是呂循料想甘棠明白。
甘棠也確是明白的,所以在去年夏初時,與外祖母稟了心意,還給了眼前這位一直守在禮法相容的位置守護她的人回應。
「世子,我聽不懂你說的,難不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你這樣闖來,實非君子所為,還請你速速離去,不然我回頭定會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外祖父母。」面對呂循,甘棠只有虛張聲勢的派頭。
但呂循,甘棠想,他定是腦子有疾,不然怎麼會以一種殷切眼神看她,好似他特別希望自己把今日的事告知家中長輩似的。
他難道不知道,她外祖父是大將軍,一身兒勁嗎?
若是,她外祖父動起手來,定會把呂循這小身板打散架的,屆時做親不成還結仇可不妙。
甘棠兀自走神,呂循倒哈哈笑起來,「妹妹,一頓打,我扛得住,親事……小生殷切期盼能成之日的到來。」
甘棠一愣,在呂循壓低聲線,綿綿多情的說完話后,對上他炯炯發亮的目光。
這人好生自信啊,仿若對此事他已經十拿九穩了似的。
不由得,甘棠慌亂半晌,她怎麼將心中擔憂說出來了。
「隨你怎麼說,小輩親事自有長輩安排,我只相信我外公外婆會給我一個周到安排。」甘棠梗著脖子說。
唐突見面,還是沒得到半分晴天,呂循眸光黯淡下來,甘棠始終只虛虛看著,亦不發一言。
良久,呂循頹喪道,「妹妹,我所言絕無半句假話,若妹妹當真是對我死心了,也請妹妹還我個清白。我從小到大,還沒被人誤會至此過。」話音剛落,小身板的呂循還咳了兩聲。
甘棠這才注意到呂循臉色不大好。
這人!
甘棠掐在手中的綉帕被自己揉的皺巴巴的,「你,你……」
甘棠輕咬唇瓣,半天沒有下文。
那頭,呂循卻要走了,他臨走前,留給甘棠一個水霧朦朧充滿委屈的眼神。
……
「姑娘,姑娘,你怎麼樣?可是受了驚嚇?那呂家世子,好生無賴,竟命人將奴與熏兒扣起來,私來見你,也不怕毀了姑娘你的閨譽。」
自己的女侍何時進禪房的,甘棠已經想不起來,但在女侍氣急敗壞,滿含擔憂的話語中,她凝練出一個信息。
呂循是靠著蠻力闖進來見她的。
那她外祖父母遲早會知道這件事。
原還想著替呂循掩藏一二的甘棠,頓時沒了主意。
這人的求娶之心,會像他自己所言的可比磐石么?
他將事情做到這地步,看來是真的只想要個自身清白,不想與她有關係了啊。
甘棠一顆心兒乾澀的顫了顫。
甘棠想著,既然呂循沒想過遮掩,她外祖父母遲早要來過問。
但等了幾天,家中無一人提及此事,好似她們都不知呂循曾強闖禪房來見她似的。
甘棠曉得,家中長輩已經知道這事。
內宅女子,到底信息閉塞得很,甘棠不會自己去問家中長輩如今如何看待呂循這個人,所以接連半個月,她都只窩在自己的閨閣,躲過驟然而來的倒春寒。
進入二月,西川的天氣越來越好,人們不在像冬藏時的憊懶。
卞家霜居的長輩們一拍手,便定下春耕節那日包下一家梨園聽戲看唱曲,以打發走冬季的死氣。
轉眼就到了春耕節,卞府女眷男丁門乘車去了梨園。
甘棠是小輩,點戲輪不到她,她看了會兒也覺無趣,告過長輩后,離開了戲堂,去了一座可以瞭望連綿不絕的田井閣樓。
初春時節,萬物新始,田地里遍是正在勞作的人們,偶有擔荷送食的婦人行走在阡陌上。
甘棠看著這情景心情舒暢許多,她讓自己的女侍去把自己的畫架拿來,欲將此場景畫下來。
女侍熏兒剛應聲要下樓去,就聽到甘棠啊的慘叫一聲。
原來是甘棠瞧田井裡忙碌勞作的農人們瞧得入神了,想在往外瞧瞧,不想這有丈約高的閣樓的憑欄年久失修,出現鬆動,甘棠整個人直直往下載去。
陪著甘棠出來的女侍小廝各個都要嚇破了膽,這麼高的樓,人直直摔下去,必然要出事。
「姑娘!」
一時間,七八個人亂作一團,有忙跑到閣樓邊,試圖挽救拉住甘棠衣袖的,有跑下閣樓,想看看甘棠傷況的。
而甘棠……
丈約高的閣樓壓根兒不給甘棠反應時間,她甚至覺得由於極速下墜產生的風要將她的皮膚扯裂。
這次,只怕不死也要傷筋動骨了,若治不好,她就成殘廢了。
「啊!」是甘棠的女侍聽到撲通的聲音后嚇暈在憑欄邊。
甘棠身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同時聽到兩道頻率都相當快的心跳。
一道是她的,一道是——
此刻她無法用言語說出其高大英勇的呂循的。
甘棠的耳朵靠在呂循靠近心房的胸膛前,人木木的被飛身而來的他抱著。
「棠兒,有沒有傷著?可有哪裡痛的厲害?」
落地后,並沒有發生戲文里又是轉圈又是對視的忘乎所以的那種俗套把戲。
呂循手顫抖著,語調也沒有往日的冷靜自持。
因為民以食為天,農桑是苻氏皇朝格外關注的,因此春耕節在全國各地都備受重視。
凡是親王郡王屬地,在春耕節這日,都要親自帶領府上子孫門客一起事農桑。
今日,呂循原是和自己姨夫,唐王殿下一塊兒來參加春耕節。
時值晌午,該用午膳的時候,呂循一行人就在高樓附近搭棚用膳。
呂循早就看到高樓上的甘棠了,但他無法上前去與她搭話,因為沒有關係的男女在眾目睽睽下談天說地,女孩兒家會被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