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行動(二)
這是一座即將變賣的空殼工坊,坐落在城鄉之間。
斯普頓老頭連忙詢問他的老闆:「米希爾先生,他們就是那群禍亂的異教徒吧!」
凱特蘭德只是白了老頭兒一眼,剛剛遭受變故的他,變成了一個邋遢的中年人,摸著鬍髯:「如果沒有他們,你該如何為孫子交付下一筆錢,向伊索尼女神祈禱?」
斯普頓老頭兒一驚,他的老闆之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啊!一夜之間就有這樣的改變,十分的不是滋味。他無法理解,只能小聲嘀咕:「但願您還能信服偉大的伊索尼,不丟掉真正的財富。」
「大地上曾經有一個光輝的國度。」身穿教袍的男子,他打開墨紅的眼瞳,只有大加斯山人才有的特徵,如是說道。兩個外人像看待玩笑一樣看待胡扯,聽他繼續講到:「在阿爾巴帝國還未建立之前,它是神的寵愛,是神的瑰寶。他的國王滿足人民的一切,公義的光輝輻射國土,滋養一切……」
台下的信徒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掌聲,就像是親眼目睹那個王國,狂熱,禮讚,熱淚盈眶,紛紛敬禮鞠躬,快要親吻男子的鞋子。
那個男子伸出手,朝向不敬的兩個人,正好露出羊腸手串。他的表情陶醉,彷彿他的神就在眼前,發出光輝面向兩人。他嚴肅承諾:「相信我們,救贖你們。」
凱特蘭德剛剛才面臨詐騙,失去了工廠,這群傢伙又忘我地投下橄欖枝。他哈哈大笑,叫囂:「如果是教齡院的孩子,天真懵懂,就會受你們的蒙蔽。可對我,你們不會就只有這樣吧?」
男子盯著這個出言不遜的中年人,他憔悴張狂的臉,默不作聲。斯普頓老頭兒拉了拉凱特蘭德的手,提醒他看看四周,那些信徒在竊竊私語,在商榷,在密謀。
中年男人笑得更大膽,指著男子的鼻子,嘲諷道:「異教徒,我突然覺得斯普頓沒有錯,你們不屬於秩序。」
斯普頓老頭兒推了推他,作為淳樸的工人,他不想他的老闆出事。凱特蘭德知曉這一切,他卻一定要僵持下去,哪怕大羊皮衣人似乎要做什麼,他也全然不理睬。
一張紙片傳到中年男人手裡,上面是帝國儲蓄的蓋印,只看一眼,就認出貨真價實。男子深情地說:「我們會幫助你。」他的信徒又一次讚美,狂熱地鼓掌。
還有些機器沒有搬走,凱特蘭德注意到。他的眼裡變化萬千,工坊來自他前半生的積蓄,自己投入了整個青春,放棄了太多,甚至他一輩子的愛人。
放棄了這麼多,能救下來該多好,就像面對一個重病孩子看到希望。
天花板的窗戶閃著光,這種誘惑打在他心上,他又想起了那個騙子,多麼可恨,害他失去一切。迷迷糊糊之中,一個年輕的聲音傳喚著他,好像回到從前,自己創建起工坊,經歷了二十幾年的場景。那時,他讚頌偉大的伊索尼!他有一塵不染的誠實!
「去見鬼去吧!」恥辱感湧上心頭,男人丟掉那張紙片,毅然決然地走了。他寧願身無分文,孑然一身,也活得明明白白。
這一剎那,中年男人突然意識到,自己曾在某一瞬掉到金錢的懷抱,差點忘記他的父親在結束最後的債務時說過:「不要成為金錢的奴隸。」更深刻的悔恨出現在靈魂深處,他「邦邦」給了自己兩拳。斯普頓老頭兒是對的,他要通知巡衛司和教會,重新成為光明的自己。
正緊張的時刻,馬修·貝色麥突然接到下屬的加急通告。與此同時,歐文·阿貝議員接通了他的傳聲器,頓時覺得疑惑和煩躁,接了下來:「午安,馬修!你還好嗎?」
馬修離開人群,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手臂被撞得很痛,心裡壓著火氣,故作和氣,發出詢問:「午安,阿貝先生,您有事嗎?為了伊索尼,我們很忙碌呢!」
這個肥碩的背影,令瑪莉突然覺得害怕,他們剛剛才爭吵幾句,現在她又開始後悔。
「我這裡有些麻煩。」歐文探出車窗,謹慎地看向榆木林的深處,繼續說:「我是正直的人,應該是對皇家的忠心,似乎被一些人盯上了。畢竟,對於律法不受遵守的一切,都受到了我的制裁,冒死觸犯了不少人。就像你們今天捉的那些老鼠,如果不是擔心留有後患,危害人民,我一定親自指揮行動。可現在希望你派幾個人,保護忠誠的我,即便卡列博不在你們那裡。」
那張油膩的臉,滑而厚重。即便早已知道,這是何等虛偽的人,一旁的車夫老喬還是忍不住偷偷瞪了一眼,發泄不滿。
「假如是這樣,不要擔心,伊索尼會分辨出來錯誤的人,懲罰是少不了的。阿貝先生,我這就給您叫去些人。」馬修很耿直地回答道,說完就看了看懷錶,隨意吩咐下屬,然後目送哥哥上樓。
「哦!你是個稱職的維護者,當我順利脫困,我會向親王彙報的。」歐文·阿貝故作姿態,一絲喜悅來到心頭。
「感謝您的賞識。」馬修閉上了眼,這場麻煩的談話該結束了。他招呼下屬,吩咐他們,向多米尼克交代這件事,自己繼續執行任務。
「該死!」卡列博罵道,不斷扣動扳機,地上躺著空彈夾。
幾個屍體倒在地上,小嘍嘍已經解決了。這是他們的兩個領導者,一個頭髮染成銀色的盎司少年,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恩亞人,有不同於其他地痞的氣息,是更加強大的獻魂者。
那個滿身肌肉的刀疤臉腳動了,他以六十碼的速度衝撞過來,鐵一樣的頭顱對著卡列博。
另一個盎司銀毛開始後退,尋求更遠的助跑距離,伺機而動。
一頭猛牛的衝撞!刀疤臉咆哮著,瞳孔放大,他身上充斥了危險的味道。要是被撞到,內臟就要成漿糊了。
銀汞子彈用得可真快,卡列博丟掉了卡塔洛,認真起來,進入了扮演。正義!制裁者。太陽光暈散布在那個男人周身,形成絢麗的光環,好似神降,一尊無情的制裁天神。
比起最能強化身體的「戰車」,「正義」所帶來的身體強化小得多,更多的是超常操控。
一旁的盎司銀毛也像毒蛇一般,迅捷地進攻,緊跟在刀疤臉的身後。
卡列博曲腿空翻,一躍三米,躲開了刀疤臉。拿出一顆青晶子彈,摔向地面,頓時產生一陣強大的風壓,彈開盎司銀毛。抓住這個機會,在空中掏出了他的愛匕——恐爪,連斬八次。
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刀疤臉撞斷了一個路燈,直到盎司銀毛大聲呼喊,才發覺背部出現兩道條刀痕,血液順著傷口流下,卻沒有一點兒疼痛。
他的皮可真厚,卡列博著地曲腿,搖擺著有些無力的身體,直至站穩,面無表情。
這是什麼?那個盎司銀毛冷靜下來,他感到恐懼,開始思考剛才發生了什麼,大腦里一遍遍回放剛才場景。
卡列博繼續揮動匕首,隔著一個長椅,寒芒閃動,他的表情變得急切。
刀疤臉像個沒頭沒腦的蚊子,四處沖跑,試圖躲避,但他的腿上依舊傷痕纍纍。
意識到躲不開攻擊,他什麼也不顧,一次接一次撞向這個囂張方臉。盎司人也嘗試干擾攻擊,但這個男人一次次跳躍,不可思議地躲開。即便這樣,他們也持續著攻擊,哪怕是殊死一搏。
特化武器能遏制強化后自愈力,傷口太多,一道傷口癒合,他又再斬幾匕,像是施加剮刑的劊子手,無情的等待。血流如注,刀疤臉的身體開始搖搖晃晃,他的眼神越來越黯淡,直至倒下,手還想再度撐起身體。卡列博逐漸收手,轉而看向盎司人,眼神再度冰冷。
盎司銀毛慌忙後退,他的大哥倒下了,他渴望在路上逃竄,他的心裡卻想起了一個人,更加恐懼。
那扇榆木門輕輕地打開,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很是謙遜,他的眼睛深邃無垠,對著那個沙發說道:「伊恩先生,可以開始了嗎?」
空無一人的沙發逐漸顯現一個人影,在頂樓射入燦爛的陽光下,微笑著,細眯眼睛問道:「您就是艾登·貝色麥嗎?」
播唱機重複播放著一首古典舞曲,玻璃窗上一個大窟窿,手札躺著茶几上,擺鐘「滴答滴答」。
伊恩·賈金斯摘下他的眼鏡,臉上皺紋很深,拿起手札,撫摸著問:「貝色麥守衛長,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嗎?」
「為什麼?」艾登淡淡說道,實際上他不想聽,但是他又不想表現的不耐煩,一切為了交易。
「我不是天生的壞種!」伊恩·賈金斯感嘆:「我在等一個正義的人,我想成為他的朋友。」
艾登沉默不語,伊恩·賈金斯反而放鬆下來,坐到沙發上,繼續:「年輕的我是大情種,有個漂亮女朋友,我們的感情就像太陽百合。」
房間里蠻涼快,他點了一根煙,又遞了一支煙,但被拒絕了:「我也充斥正義感,像你一樣。自從我女朋友病死了,我被地痞們追債,煙就成了我的好友,乃至後來組織欺詐。」
「我開始渴望錢,年輕沒錢,空有理想浪漫;誠實人不好賺錢,他們容易受騙,社會是灰色的。於是我懂了,開始了灰色產業,做到今天。」他吐出來煙氣,聲音低沉,自語得陶醉,又拿起手札撫摸:「但我還是那個大情種啊!我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艾登是個禮貌的人,既然作為聽客,他很認真。
說到這裡,他靠上沙發,閉著眼睛,揉了揉,話題反轉:「知道米厄齊爾嗎?」
「米厄齊爾?」聽到這個詞,艾登有一絲警覺,試圖詢問,但面前這個人突然很奇怪。他的眼睛偷偷看向一處樓頂,有些慌張,嘴裡喃喃:「他還在嗎?還以為騙過他了,果然啊!」
噓!他用手示意不要說,艾登眺望向那裡,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忍了下來。
「這是手,這是腳,還有我的牌頭顱。」伊恩·賈金斯著急地拿出它們,並送上了那封手札,珍重地叮囑道:「說不了更多了,也沒關係。向伊索尼起誓!貝色麥守衛長,我相信你的品質,守好它們。」
艾登很疑惑,接受三張紅色塔羅和手札,心裡覺得一絲不妙,正當要追問,伊恩·賈金斯的表現奇怪,突然一把推開自己。
他明白,如果外面真的有人,伊恩·賈金斯就是活靶子,只有阻止他。
果不其然,屋內的機器出現異常,艾登一個箭步沖了進去,大呼喊他的名字:「伊恩·賈金斯!」
一切都晚了,只聽見一聲吶喊:「我的朋友,請記住,我的逝妻,也是一個正義的人啊!」
電流擊穿空氣,刺向這個已然接受命運的中年男人;那些機器開始失火,甚至發生爆炸,劇烈的衝擊波把艾登彈出門外,只要多一秒就好,一切都晚了。
眼前的火焰雄雄,艾登顯得悲傷茫然,眼睛四處張望,試圖尋找那個人的影子。終於知道他為什麼說了這麼多!
玻璃震碎,巡衛們聽到爆炸有序地擁了上來。一陣風吹了進來,陽光那麼明媚,雨後天晴的味道,混著灰燼。艾登·貝色麥死死攢著那三張牌和手札。
腳步聲急切地從走廊里傳開,幾個巡衛簡單處理后,把守衛長抬了出去。
與此同時,林志成看著議會廳,鬼火少年在周圍周旋,十幾人都拿著球棍,三個隊長拿著球杆,如臨大敵。
培養死忠的衛道者,這些十幾歲的孩子也不被放過,想起城裡那間巨大倉庫,漆黑教會的洗腦技術可見了得。
近二十人的隊伍,還有那三個隊長,作為獻魂者,沒有情報,這場戰鬥是不值得。
所以,從他們的上方過去。
開始演繹吧!死神!狩魔蜘蛛。黑暗的氣息從他的口鼻,湧出來,像一陣巨浪,覆蓋全身,深入每一個毛孔;猩紅復瞳看向遠處的窗口,背上如鐮刀般的蛛腿蓄力跳躍,利爪劃開玻璃,隱匿的氣界展開,死神步步緊逼。
丟掉了那對麻煩的父女,他不允許任何人對他質疑,不允許任何人對他反抗,不允許任何人分不清主次。
他真的心如死灰!
那群該死的巡衛也磨磨蹭蹭,明明答應好,居然欺騙我。對了,卡列博那個混蛋,自己如此拉攏他,有了他的今天,卻這麼不近人情。
看來密謀好了,護備隊也在高層地調動下,暫時離開議會廳。
只有自己的兒子帶著增援趕來,哪怕自己狠心利用他。
可他還有一絲僥倖!
漆黑教會承諾已經在來的路上。只要躲過了今天,親王從亞地士回來,就能取得聯繫,什麼事就都能擺平,還能逍遙快活。
桌上煮好的茶水飄著蒸汽,倒映著歐文·阿貝的專業假笑,兩邊的鷹犬們整齊站好。辦公室留下了該有的東西,衣服留下了廉價的顏色,大金戒指換成廉價螢石串,就連****都藏進了袖口裡,靜靜地恭候著大駕。
哪怕多拖一會兒,也是好的!
穿過走廊,陽光照入,這裡很明朗;穿過大廳,這裡有不少電能工坊的電燈嵌入天花板里,看不到陰影;穿過一個小廣場,綠樹紅牆,人來人往,一切都美好。
可這裡真冷,充斥著人性的陰暗;在這裡之外的地方,才會覺得溫熱,覺得太陽發光,即便那裡的不少角落潮濕少光。
誰也不知道,這裡有著多少蛆蟲。
那棟辦公室就在眼前,不,是一個污穢地。
林志成加快了步伐,在國家機器面前,他終究是小人物。
這是個糟糕的時代,普通人面臨一場災難,富人卻還能奢靡而生。現在來到這裡,不再是對那些趨附白豬的傭人,可以肆意而為。
也許對那個倒在雨里的男人有一絲自我的任性,因為上層不關心他是怎麼死的,但白豬和他的鷹犬不一樣。
伴隨大門的打開,歐文·阿貝像條狗般鞠躬。一個下屬端起茶水,笑著捧過來,就像他成功攀上哪位大人物似的。
他們都小心地按住左輪。
可眼前空無一人,只有無情的一道黑霧,迅速襲來,他們僵在了原地。
「是誰,敢關了燈?」歐文·阿貝咆哮了一句,咽下最後一口氣,化為白骨,白骨又繼續化灰。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是他自己,死不瞑目。
槍很快,可快不過國家機器的命令。
屋子裡發出數聲慘叫,又回歸空寂,留下幾堆塵土。
陰影里的人顯出身形,看著一切,任務完成。那種輕鬆感卻顯得負罪,心裡隱約覺得氣憤,他有些後悔,這一刻,似乎很不甘,冷冷說道:「伊索尼啊!我真的不想讓他們死的連一點痛苦也沒有,我都沒有那樣的莊園。」
離開時,那群鬼火依舊留著那兒,依然是群猴子,揮舞著棍棒。
任務完成了,不知道卡列博那邊怎麼樣。林志成在空中跳躍,一遍遍回憶任務的感受,捫心自問,如果是亞歷克斯,他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方臉男人步步緊逼,拿著匕首抵住他的心口,威脅道:「向伊索尼懺悔吧!想活,就告訴我一切。」
「我渴了,想喝水。」傷痕纍纍,盎司銀毛哀求。方臉男人十分謹慎,這種小把戲騙不了他。正當他想按得更緊,一股子尿騷味溢出來,這個人居然尿了。
卡列博下意識得退了一下,一把刀劍乘勢襲來,電光火石,划向他的胸口,難以躲開。
危急時刻,卡列博突然頭一痛,慌忙地躲了開來。等他緩過神來,那柄刀劍掉落,那隻手打在地上,銀色頭髮的頭顱也詭異地倒下,眼睛失去了光彩,肌肉痙攣,呼吸逐漸消失。
這是一具屍體,卡列博明白,殺人滅口。可自己也中招了,為什麼不下死手,他很疑惑。
百福街64號附近,多米尼克與馬修吵得不可開交。
林志成回到老爺車邊,看到一對父女分道揚鑣。
郊區工坊,中年男人讓這群邪教徒們捲鋪蓋走人,而斯普頓老頭兒眼睛里泛著詭異的光。
艾登·貝色麥看著手裡東西,卡列博·亞伯拉罕趕到身旁。
一個人影站在,鐘點塔上俯視著,眼裡是璀璨如恆星的坍縮。
伊索尼,暗流涌動。
這場行動草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