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3:曠世歌姬
女子淑雅的步態並未吸引場中的目光,這些四處觀望的目光中有貪婪,有畏懼,有垂涎,有厭惡……
但是女子對此不屑一顧。
她的眼神只聚焦在自己身前的道路上,不和任何人有眼神上的交匯,似乎那會污穢了自己那星辰般夢幻的眼眸。
不過看場中這些「人」的樣子,恐怕正常人看了都會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強暴了——
一個長著魚頭的猴子彆扭地用滿嘴尖牙撕扯著手裡的一個奇怪的,像是破布的東西;擁有四條腿的蛇正在嘗試能不能不用腳走路;唯一一個像人的東西是縮在牆角靜靜打量著那個女人的傢伙,不過他時常打哈欠露出嘴裡長著的另一個頭顱屬實暴露了他的正常……
就是在這麼一個怪物的樂園裡,這位幾乎全身都遮掩在黑紗下的窈窕女子更顯得那麼出淤泥而不染,那麼蓮之夭夭,濯濯其華。
跟在她身後的那隻潔白小獸,也漂亮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這個小東西東瞅瞅西看看,對這裡的場景無比好奇,可總有幾個搗蛋的怪物,會惡意地對他做一個恐怖的鬼臉,每每都能嚇得小傢伙原地打滾,屁顛顛縮到女人的腿后。不一會,又興緻勃勃地東張西望了。
「也就這傢伙敢在這裡到處亂看吧……」一個無奈的聲音傳來,那是跟在女子身後的男人,長相平凡,穿著有濃濃的涼珏風味。作為一個漁業發家的濱海大國,涼珏的男人穿衣時總要裸露著他們健壯的臂膀,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拉動沉重的風帆和滿載的漁網。
「哼!」阿妖很是威風地回頭瞪了他一眼,繼續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依懷身後。不過不出兩步,它就又被一個貓頭人面的鬼怪嚇了一大跳,這回是真的「一大跳」,直接跳上了依懷的肩膀,縮在上面瑟瑟發抖。
「阿妖。」依懷淡淡的叫了一聲,阿妖瞬間靜止,不敢亂動分毫。
後面的涼珏男人眼裡閃過一分失望,但他的視線很快轉移到那女人行走間輕輕搖擺的豐臀,雖說在略顯寬鬆的紗布下不甚明顯,可依然是能讓男人血脈賁張的絕世尤物。
「把你的眼睛挪開。」沙啞粗礪的嗓音深含著幾分殺意和怒氣,有形之實質似的沖向涼珏男人。
依懷回過頭,她那有著優美弧線的眼角銳利如刀,深深地刺入男人的眼睛,重重地剮在男人的腦海。
男人急急移開目光。
但下一刻,深淵無邊的恐懼包裹了他。
「桀桀桀桀~」
「呼呼呼呼——」
「啦啦啦啦……」
此起彼伏的怪笑聲彷彿一場由惡魔們演奏的交響曲。接著,這些面目可憎的妖怪全都朝著男人撲去,不由令人想起獵到了鮮美肉食的群狼。
他看了他們,藏在黑夜裡的惡鬼是討厭被人的目光照到的。
沒有鮮血噴濺,沒有肉骨紛飛,只有聽之視之使人牙酸作嘔的齒與肉的舞台話劇。
走在前面的依懷沒有再回頭。她也看到了四周的那些怪物,可他們不敢上前品味這看上去就十分美麗可口的血食,就連他們的視線都只是聚焦在那隻冒犯到他們的食物和阿妖上,連她的裙角都不敢瞄上一眼。
之前就已經說過了。披掛著黑夜的惡魔,憎恨他人的凝視。
因為這是對死亡的大不敬。
.
走廊盡頭到了。
一座高聳的帶著繁複深奧花紋的巨門浮現在他們眼前,
崇高得就像遠古時期守護神殿的力士,森嚴古奧。
但她只用了她的左手,就推開了大門。
「呱!」
大門的洞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是在開到剛好能通過一個人的時候鑽出一張英俊而扭曲的臉龐,帶著怪異的鬼臉,並且發出了自以為嚇人的尖叫。
「滾開。」依懷冷冷地說。
「呱?」那個傢伙貌似不懂語言。
「砰!」
沒看清依懷做了什麼動作,就看到那張臉上炸開一團黑霧,散去后便消失了。
依懷並沒有馬上動身,而是等大門完全敞開,才輕移蓮步,邁入其中。
高聳的穹頂似乎佔據了整個天空的界線,幾乎看不見頂部的景象,只能依稀看清上面巨大而龐雜的畫面,描繪的是荒古的戰場,諸神舉著他們的長矛;孤傲的英靈徘徊在霧靄回蕩的天空,不願離去;低劣的人類站在巨神的腳下,倉皇逃竄。
傳說畫師希維爾未完成的遺作:《諸界神冕》,竟然在這裡得到了完美的復刻和究極的放大,並且被印在了一座建築的穹頂上,這是何等龐大的工程,何等驚人的傑作。
然而這只是這座殿堂的一角而已。
通向「離魂王座」的長廊是看門后她看到的第一處景色。這是一條白色神祝石築成的道路,兩邊站著三人高的巨大雕塑,材質竟是和神祝石水火不容的魔湮岩。這兩種都是外界求之不得的極品寶物,但在這裡只能是用於建築裝飾而已。
她動了,在幽長卻宏大的走廊輕靈幽靜地邁動步伐,每一步踏下都是立刻抬起,似乎是不願讓自己多受這個森然之地的沾染。正是如此,才讓她看上去有一種翩然若仙的氣質。
隨著她的前進,兩側雕塑后的斑駁牆體發生了神異的變化。
她走過之處對應的左側牆上,好像有無形之手握著無數根染滿了顏料的畫筆,在書畫著一副古代畫卷,內容是一個個堪稱「盛大」的人,不,是:「神」,那些似乎只活在普通的人的心中的立於雲端的神秘生命。畫卷上,肋生雙翅的聖神俯瞰世間,她的臣民祭祀活生生的男女孩童,乞討信仰的原諒;巨大的佔滿整個天空的身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一隻遮天蔽日的巨手自雲層間探出,人間的人們栩栩如生,抬頭仰視,神情麻木;接著的神居然變成了和常人一般大小的形體,但身上的霧靄般的神光無法掩飾他的身份;人類站起來了,他們舉起了刀劍,無論青壯年還是老弱婦孺都握著可以帶來傷害的武器,盡全力朝著用災厄將他們禁錮的神衝去,「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
《戮神長卷》,埃奴黎昂繪。這幅傳世畫卷本就恢宏盛大,如今被複刻到了如此巨大的一面牆上,非但沒有塗鴉質感,而且完美地重現了當年碧衢塔之中曠麗的場景,這其中的藝術如淵似海,是會讓一切繪畫藝術家都為之癲狂的曠世之作。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右側牆上的情況和左側類似,但出現的是一大團一大團的氤氳迷霧,偶爾從黑霧之中露出殘缺肢體更是增添幾分詭異氣氛,令人作嘔。行到半路,牆體正中,一隻駭人的巨大怪眼浮現,像是什麼妖魔鑽進了這面牆,睜開了它能洞穿一切光明的眼眸。
《魔臨》,古神畫卷,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畫作,《封魔亂》中記載,這是一副沾染了萬千妖魔之血的東西,封印著諸天萬界三十六路魔王聖魂,至今無人能解釋真假緣由。
走廊盡頭,那高大的離魂王座下,擺著一張考究的長桌,桌旁擺著十三張高背紅木大椅,正對著長廊的一張是空的,其餘的都各有一個紫紅色兜帽人就座。
「長桌密儀——」這十二人中不知那些在拖著長音,用陰森森的口吻迎接著外來者。
「燭燈十二恭喜洛小姐歸來。」長桌盡頭只有一張椅子,此刻,坐在那張椅子上的兜帽人伸手摘下兜帽,下面是一張蒼老的似乎隨時要進棺材的老傢伙的臉,可他的聲音確實中年男子的式樣。
「見過燭老。」依懷淡淡地說,徑直朝著最後一張高背椅走去,安然落座。
「稀里呼嚕~~」這就是阿妖的打招呼方式了。
「那我們就不多嘮嗑了,直入主題吧。『雲魂』和『白魄』,都拿到了么?」
「拿到了。」
雙方沒有再說話,就這樣保持了一刻鐘的沉默。
「終於……」燭老長出了一口氣,道:「我沒猜錯的話,你一定沒有帶進來吧?畢竟你對我們的信任相當有限……」
「不,我帶進來了。就在阿妖身上。」依懷指了指阿妖,後者嚇得一激靈,在依懷的左右肩膀上胡亂蹦噠,嘴裡嘰里呱啦胡說八道。
剩下的兜帽人全體起立,寬大帽子下空洞的黑暗齊刷刷對準了依懷和阿妖,一波波灰暗的「氣」湧向這一人一獸,壓城欲摧。
「停。」燭老有氣無力地制止,那些兜帽人瞬間收回氣勢,整齊劃一的地坐下,靜止,似乎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洛小姐,我們的交易可以進行了嗎?」燭老從高背椅上直起身子,一雙渾濁不堪的怪眼瞪視著另一端的洛依懷,急躁之色深埋在他臉上深深的褶皺里,被洛依懷盡收眼底。
「不行。你們的反應讓我不安。」
「只是他們幾個,我這不是淡定得很嘛。」
洛依懷搖了搖頭:「我要看一下那個。」
燭老聽了,二話不說,伸出右手,在身側的虛空氣中輕輕一點,一扇腐朽破爛的門扉自虛空中打開,一樣物事落在洛依懷的面前。
洛依懷顯得有些激動,她顫抖著把那個東西拿在手裡,貼近自己小巧俏麗的瓊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把一件有形之物當做氣吸入鼻中。
那是一個青碧色的果實,表面上布滿漂亮的紋路,一端微微翹起,一端還連著一小節墨綠色的枝,枝上長著一片喜人的,湛藍如大海的葉,一股生命的氣息淡而悠遠地在這個死寂陰森的地方裊裊飄蕩,心曠神怡。
「它是你的了。」
洛依懷沒有回答,但是她的大大的美眸之中透露著掩飾不住的喜悅,令她冷冰冰的氣質春風化凍,蕩漾出醉人的風韻。
「可以了。阿妖。」
阿妖應聲跳起,落在桌上,緩緩走到燭老面前,吐出了一黑一白兩顆晶石,隨即走了回去,帶著莫名其妙的得意洋洋越回洛依懷的香肩。
燭老看了一眼還沉醉在那顆奇異果實里的洛依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離洛依懷最近的兩個兜帽人瞬間發難,兩隻鋼爪一般的手一左一右鉗制住洛依懷的兩臂,那顆果實頓時掉落在地。
「你幹什麼!?」洛依懷似乎這才從喜悅中掙脫出來,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那兩隻手堅如磐石,根本不是她一個脆弱的「秘法師」可以掙脫的。
燭老的笑容忽然散去,皺著眉道:「放開吧。」
那兩個兜帽人漠然片刻,還是遵從了命令。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走進這座大殿到的時候。」另一個洛依懷的身影出現在一座雕塑背後的陰影下,黑暗之下的曲線更顯得曼妙誘人。
坐在座位上的「洛依懷」忽然靜止不動,似乎也變成了一尊雕塑。
「怎麼看出來的?」
十二兜帽緩緩起身,朝著洛依懷逼近,她卻不為所動。
「殺意。我對殺意,最敏感。」
「留活口,燭。」
十二燭猝然發難,每一個都如同惡獸出閘光速圍向洛依懷,待他們其中兩個抓住了她的胳膊之時,驚奇地發現觸感並不像一個妙齡女子的肌膚,而是實打實的一塊石頭。
「你們……在幹嘛?」
「嘻嘻嘻,嘰咕嘰咕~」
這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十二燭紛紛轉頭,卻見到了不可思議的場景。
數百個「洛依懷」站在大廳的各個角落,每一個像是真的,也沒一個看上去是真的。
「燭」們可不管那麼多,他們在瞬間就做好了最高效率的分工,十二個人朝十二個方向突進,逐個搜索。
「你就算能憑著玥華的幻術躲上一陣,-也遲早會被我抓住的。」
「你還缺一把『神鑰』,為什麼要殺我?」依舊是從四面八方來的聲音。
「……」
十二燭中的一個忽然發出了一聲怪嘯,其他同伴同時放下手中之事朝他衝去。那是在大門門口旁一尊雕像的頭頂,那個燭抓找到了真正的洛依懷。
「不,不是那個,氣息不對!」燭老忽然大吼,十二燭圍住的「洛依懷」「稀里呼嚕」鬼叫了一陣,「嘭」的一聲化作大阿妖的模樣,震吼一聲,張口咬住抓住自己的那個燭的肩膀,甩了出去,擋了其他燭一擋,自己奔雷一般踩著雕像們的頭朝著離魂王座衝去。
「這……難道……」燭老猛地轉移視線,但已經遲了。
一團濃郁絢麗的紫光籠罩了他的身體。
高背椅上的洛依懷默默地放下雙手,在桌面上一撐,長腿微曲,在椅子面上用力一蹬,高高飛起,其疾如風的阿妖順勢接住了她。阿妖又是一聲震天怒吼,四蹄虛踏,消失得無影無蹤。
.
「膽子真大啊……」
「屬下不力!」十二燭跪滿一地,朝著剛剛從紫霧中掙脫的燭老吼道。
燭老沒有理他們,而是自己幽幽地嘆息:
「為什麼要殺你……
「因為你就是拼圖的最後一塊啊……
「你的刀裂缺霹靂;你的謀經天緯地;你的歌舞曠世難尋。但是……
「你們逃不開的……
「你們不會逃的……
「這是命說的,就是神……
「也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