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那是我們的指揮部
「我們真要這麼做嗎?」
前線指揮部山谷里,大雪紛飛,在黑夜之中依舊反射出了一些光亮,兩個孤零零的「雪人」身影在悄悄的往前走著。
如果視角拉近,能看到滿是雪花覆蓋的人影下面,露出的正是徐青和雷公兩張熟悉的面孔。
「不是做不做的問題,而是外面的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我們必須做點什麼,你們可能感受還不那麼深,我在很多的文件當中,都能推測到每天戰死的人數,它們在急劇上升……」
「在紙上,它們只是數字,而在現實里他們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徐青回過頭來,平靜道。
儘管如此,雷公還是有一些謹慎,試圖勸說他:「你想好了?這一條路走下去,是榮譽,還是犯錯,可就說不定了?」
「我們沒的選擇。」徐青道。
雷公心裡微嘆一句,其實他何嘗沒有過這樣的想法,都是戰場上獵人老兵,怎麼能容忍他人為自己而死,自己卻苟活在此?
他不再說什麼,堅定的跟了上去。
越到跟前,山谷隱蔽在草木間的是一間木屋,它佇立在洞穴附近,地下埋著地窖,徐青早就從一言一行中觀察到了,這裡就是他們之前搬來的武器存放處。
大部分的裝備都運向了前線戰場,但還留有一小部分舊裝備,放在這兒,隨時準備換補。
「就在這?」
「在這。」
「沒人把守?」
「估計都上前線了。」
兩人觀察了一下四周,並沒有人,於是上前就要推開小木屋,卻發現門沒推開,裡面似乎被反鎖了。
雷公回頭看了他一下,準備撞進去,徐青剛要點頭,忽然耳朵一動道:「等等。」
忽地,就在他聲音剛落,旁邊的山上傳來了雪坡滑落的聲音,他們兩人回頭望去,就看到高高的聳立在山間的山道上站起來了兩排人。
他們嚴陣以待,是一隊隊持槍而立的士兵,在凌晨間星月稀疏的天光下正正的看著他。
徐青沒有動,因為他並沒有配槍,所有戰士們的槍口雖然對著他,但並沒有什麼敵意,他眼睛在黑夜裡依舊好使,刷刷的掃了幾眼,就看到半山坡上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心中無奈,深吸了一口氣,上前朗聲敬禮道:「李政委!」
沙沙沙。
那當中披著大衣的身影,正是這幾天打交道已久的李樹人李政委了。
李政委和他的警衛員從坡上走了下來,戰士們於是槍口轉移朝上,持槍而立,看了過來。
雷公稍稍有些羞愧,居然被這裡的大首長給發現了,不過他是個老兵,臉色稍微變化之後很快就恢復正常,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徐青面無表情的保持敬禮不動。
「為什麼?」李政委問。
他的臉色極其嚴肅,眉頭深皺。
雖然之前李政委對他態度一直很好,但作為一名戰士,不能因為首長態度好就為所欲為,徐青深知這個道理。
李政委沒有說話,只盯著他,若是一般人,在這樣只有壓力的情況下,恐怕就要被盯著盯到羞愧的低下頭了去。
可徐青有自己的道理,也有自己的堅持,他承認自己可能違反了紀律,但無愧於本心,和部隊的教導與託付。
「軍人不應該渴望戰爭,但也從不逃避戰爭,我們……只是想做該做的事。」徐青沉默半響,抬起頭道。
「好!」李政委看著他,忽然笑了,從腰間甩了把鑰匙過來,「給他打開。」
「首長,這可是……」旁邊的警衛員小李接過鑰匙,滿臉詫異道。
()李政委打斷他:「他伍萬里是個漢子,是一個真正的戰士,真正的好兵,我也不能辜負他,我們中國人當兵不怕死,怕死就不當兵,部隊有這樣的人就對了。打開!」
「是!」
小李只好依言答道。
門口守著的戰士面面相覷,他們不是每個人都認識徐青,有些不是很心甘情願。
小李儘管年輕,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多說了一句:「你們用的美式裝備,全是他們幾個人九死一生,從美國人那搞來的。」
戰士們羞愧著默默讓開。
李政委走上前來,看著徐青微微有些愣住的表情,他哈哈大笑道:「你真以為,你報告那麼多次都沒有用?人心是肉做的,何況像你們這樣的要求?鐵石心腸都會軟的。」
徐青已然明白了,雖說不一定是他的報告起作用了,但是首長們對七連申請出戰的態度和決定已經有所轉變,這恐怕已經是事實。
他心中微微放鬆,心中開心的笑了起來,剛要說什麼,李政委卻又嘆了一口氣道:「聽到剛剛的動靜了嗎?」
「聽到了。」他馬上笑容收斂,正色道,「動靜非常大。」
「是啊特別大,大到什麼程度了呢,我們也才剛剛弄清楚,美軍他們在發動總反攻了,剛剛那是美軍上百架飛機在夜裡出動,造成的古土裡大轟炸,形勢非常嚴峻……」
李政委嚴肅的道,「實際上,我們這裡現在連保護你們的能力都沒有了,前線的戰鬥人員死掉了一批又一批,放你們在這裡,才是最危險的。」
情況已經這麼嚴重的程度了嗎?
徐青心中一凜,雷公聽著也抬起了頭,目中大駭。
「是因為我們炸橋導致嗎?」徐青心裡一動問道。
「跟你們的任務沒有關係,不要胡思亂想!」李政委搖搖頭,笑著搖搖頭,「就算說破天,你們七連這都是潑天大功,戰爭啊,是瞬息萬變的,誰也不知道一塊馬蹄鐵,一顆子彈在裡面發生的作用,何況是美軍的幾十上百顆炸彈呢?」
徐青注意他手裡的槍,以及身上換成了普通戰士一樣的衣服:「您也去前線帶隊打仗?」
李政委幽幽一嘆,有無盡哀思:「沒人了啊,都死光了……」
徐青和雷公渾身一震。
「我們在黃草嶺陣地失利了,原本打的勢均力敵,甚至是乘勝追擊中,剛剛的轟炸之中,大量能戰鬥的人員……都被炸死了。」
李政委看著天空道,「高龍、黃草嶺和幾處重要高地,均被敵人佔領,我們已經與二十多隻隊伍徹底失去了聯繫……是生是死,在這種情況下,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死戰到底。」
這時,警衛員小李跑了過來說:「首長,地窖口打開了!」
徐青放下繼續詢問的心思,再次敬禮道:「我明白了,這些武器我們七連不會浪費一分子彈,我們這就去前線!謝謝首長!」
「讓你們去送死,還謝?也不用謝我,要真謝就謝老胡……」
「胡參謀長?」
李政委道:「別看他平時不講情面,打起仗來那才叫一個冷烈,我們五十八師黃師長你見過的,咱們還是新四軍的時候,他就說,老衚衕志,活脫脫就是一隻「老虎」,還是敢咬日本人的老虎!」
「而且,放你們出戰,就是他第一個駁回了總部的命令,頂住了巨大的壓力做出的行動,我還希望你們不要怪他,不要怪我們才是……」
徐青沒有說話,他看向山谷另一端遠遠的木屋,那處指揮部場所。
指揮部里微弱的燈火還亮著,風雪遮住了他的視野,但是他彷彿看見了一個清瘦的身影正默默看著這邊,他的眼睛深邃一如天()上的月亮。
………
天上月亮照著山林中一片明晃晃,隨著越往前看,地面都是厚厚的雪層,路上已經沒有了路,月光下四個身影悄悄而立。
那一吉普車的裝備被他們救下來的幾個差點成了俘虜的工兵營戰士開走了,準備從另一條道路送去部隊,那些戰士們邀請他們一起去,平河和余從戎都不約而同的婉拒了,直言說他們還有秘密任務。
「你真殺了嗎?」望著車轍遠去的方向,平河忽然道。
「殺什麼?」宋衛國在一旁還沒反應過來,疑惑不解的轉頭。
余從戎沒說話,不過見鍾定一和平和都看著他,他才無奈的道:「瞅***啥,你們這麼在意他們幹嘛?」
「排長,你就別裝了,我們知道你沒打死他們!」鍾定一笑嘻嘻的道。
「俘虜?」宋衛國這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的道:「那車上不綁了一堆嗎?」
「知道還問我。」余從戎撇嘴道。
平河盯著他說:「我想看看你,還是不是以前的那個余從戎了。」
「不知所謂。」余從戎切了一聲。
「還會成語了?」
「夠了,行了!老子沒打死他們,你們幾個現在滿意了吧!」
余從戎哼了一聲,道:
「我是軍人,不是屠夫,劊子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老子真不知道嗎?老子就是看他們打不過就投降,被放了以後又拿槍又朝我們打那副二慫混蛋樣兒!」
「後來你幹什麼了?」鍾定一好奇問。
「幹什麼?我朝著空地上放了槍,嚇了那幾個洋鬼子一褲子的尿,滿地磕頭求饒,你說,這跟我打死他們,有什麼區別?我告訴他們,要再在戰場上看到他們,我鐵定不饒!」
「嗯,這才是我認識的余從戎,有血性,但沒有失去人性。」平河沒有評價,但語氣已經緩和了下來。
「切~要你承認。」余從戎白他一眼。
儘管拌嘴不斷,但兩人關係從之前的冰點,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恢復了正常。
幾人儘管小聲說話不斷,但腳下速度並沒有放慢,背著一身重新換裝的裝備,踩著雪往前面黃草嶺正面而去,余從戎看到了那些戰場,很快引起了他們的重視。
那裡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從凌晨的大爆炸開始后,天上飛機飛得很是勐烈,他們沒敢開車,拿著一些裝備和美國人的雪橇,一路奔跑很快就要到前線。
宋衛國微微喘氣道:「你咋跟那些美國人交流的?」
「這你不懂了吧,英文我懂多少?可會我會唱啊,你瞧瞧——咱們見到敵人叫「哈羅」,「薩暖得兒」(surrender)是「投降」,「漢志阿普」(Handsup)是「舉手」,「法羅米」(Follo安卓蘋果均可。】
因為天光轉亮,周圍山包變得清晰可見。
從這裡的山嶺開始,來去的路上全是轟炸過的痕迹,這才到黃草嶺主脈的邊緣附近,四面八方山脈上已經是焦湖爛黑一片焦土。
幾人心中大駭,美國人凌晨間的大轟炸中到底朝這裡的峰嶺線扔了多少顆炸彈?
到這裡,他們能聽到遠處隱隱的交火聲,非常微弱,但確實還存在,山嶺之間處處是炮彈炸彈坑,處處有熱氣升騰,那是昨夜戰鬥留下的痕迹。
看著這一切,心裡其實早有預料,也早就習慣,平河深吸了口氣道:「走,加快速度。」
但忽然,他們還沒走出林子,就注意到西北方的天空中,傳過來一陣密集的轟響。
「又來了!」四人臉色一變,本能的趴倒。
()下一刻,上百架戰機凌空飛過,如強盜過境,看都不看地上,便轟然而去。
「它們轉性了?」眾人疑惑。
「不,不可能!」平河滿臉嚴肅道,「我們不當屠夫,他們卻是真正的屠夫。」
他話音剛落。
馬上聽到他們來時的路,西南方向就發生了大爆炸!
轟轟轟!
火光映射著天空,在高空中看,那是大地上亮起了一朵朵火花,而從地面上抬頭,那是一場毀天徹地的白日地獄場景,因為升騰的足夠高,在哪裡都能看得見。
如果同樣是夜晚,那裡的動靜不亞於凌晨間的古土裡大轟炸,但即使在白天,他們抬頭間也目睹著這火紅的光照亮了半邊天空。
「西南方,那是哪裡?」余從戎陡然站了起來,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著急的問道。
平河聽到他的話,臉色勐地一變,也馬上想到了。
余從戎吼:「快說,是哪?」
「是指揮部。」平河面對他的搖拽,有些有氣無力,他的聲音第一次在清晨的風裡微微顫抖。
刷刷刷!
話音剛落,宋衛國和鍾定一齊刷刷轉頭看過來,睜大了眼睛,臉色立刻變得唰白,如同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