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 澹臺餘孽

清晨時分，天還蒙蒙亮。

歲安城中，一間大宅的後院廣場上，一個年約二十的男子，手握一口四尺長的精鋼橫刀，舞得虎虎生風。

他赤著上半身，看著體格就很精壯，寬肩猿臂，雙腿如樁。這人正是盛玉州，他手握著鋼刀，演練的是斬邪司的大小天罡刀法。

這門刀法源自軍中，分為大天罡刀和小天罡刀，這兩門刀法各分陰陽兩路，大天罡刀剛勐震道，小天罡刀陰柔詭變，修到火候十足，陰陽兩路刀法剛柔並濟，變化多端，奇幻莫測。

斬邪司中有不少高手，出身自軍中三大校場，其中不乏以武道為根基，後來轉修道術的好手，再者，斬邪司對付的修士和術者，多有倚仗武力取勝的時機。

故而，大小天罡刀法在斬邪司中也是廣為流傳，帶蝠牌的斬邪司中的好手，就沒有幾個沒有不會，然而，能夠將兩門刀法，日復一日的練到這個境界的人，並不多。

此時，盛玉州的刀勢迅勐之中夾雜輕靈，他的身法也靈活，如奔蛇走虺，銀光翻騰，如同海浪。

就在這時，旁邊站著幾個家丁打扮的人，紛紛將手中的水桶提了出來，勐然朝著盛玉州潑去。

剎那間，刀勢一變，盛玉州身形急旋，他手中的精鋼橫刀也裹著身子，瞬間不見人影，刀光將身影裹成了一個大銀球，全身上下，風雨不透。

幾個家丁潑出來的不是水，而是墨汁，漆黑的墨汁朝著盛玉州潑去，但是墨水全部被刀勢激蕩開來，一點一滴，也沒有沾到他的身上。

唰的一聲，盛玉州霍的轉身，把刀一扔，這柄精鋼橫刀飛出數丈，不偏不倚的飛回一個護衛腰間空的刀鞘之中，伴隨著他的動作，有人叫了一聲「好」！

「盛千戶的刀法幾近通靈，這已經不是刀法，而是術法了，不愧是玉京盛家，家學果然是淵源……」

說話的那人穿著一件青色布袍，頭戴逍遙巾，腰間垂著一方小小的青玉佩，風目劍眉，相貌十分的清奇、儒雅，似乎是世家大戶出來的名士。

「孫護法何處此言。」盛玉州看到這人的到來，嘴角微微一笑。

「大小天罡刀法，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凡間武道，比不上貴教的《天香三卷》，更比不上石教主的『香火金身，普渡梵網』，這條路直達神主之道，一旦得道，就是萬劫不朽，不染塵埃，超脫自在的大圓滿之境。」

「哈哈哈哈哈……」被稱為孫護法的青袍中年人不禁搖頭苦笑。

「盛千戶此言差矣，自古神道無仙，欲成就神主之道，何等艱難。

本教的《天香三卷》雖然傳下了『香火金身，普渡梵網』的登神渡世之道，可惜天道有殘缺，天人大劫后，天仙之道斷絕，只有神道，而無天仙之道，就無法合『天』化『神』。」

說到這裡，孫護法搖了搖頭。

「神道就是天神之道，天神，天神，缺天不行，缺神也不行……香火金身，也不是這麼好修的！」

「哦，原來此中還有這番關節，是我孤漏寡聞了。」

盛玉州聽到這裡，心頭也是微微一暗。

「不過，我聽說修行界之中，還有幾尊神主存在，比方道門三先天的那三尊古神，以及泥教那位的大黑天……」

「盛千戶，慎言！！」

孫護法連忙打斷盛玉州的話。

「泥教的那位，功參玄化，雖然五百年來，甚少在外顯其神跡，但是其名號也不得亂念的，凡是被神主之輩，世間云云眾生，口中所說，心中所念，只要涉及到了其名號，本尊便感應得到，盛千戶可千萬不要亂念那位的名號，除非千戶的境界能到達大乘佛門中『一念不起，一念不生』的境界，否則，休想瞞過那位的心思。」

「原來是這樣。」

盛玉州聽到這裡，點了點頭。

「先天三道門故且不論，至少那三尊神主，是在古紀天人大劫之前，就已經存世，而泥教那一尊，應當是在後世才成就至上之位，可是，按照孫護法你的意思……」

「泥教的那位，應當是動用了其他的法門成就上神之位，此法隱秘，也只有泥教中人才能夠得知其秘，而且從各種痕迹來看，此法恐怕也很難複製。」

孫護法搖了搖頭。

「神主之道，確實是『萬劫不朽，不染塵埃，超脫自在』的無上法門，可欲成就這一法門，並不比證得地仙要容易，甚至果位上，還要更高一個層次……只是，神主體系也有自家的難處，若非如此，本門的《天香三卷》又豈會排名於36入道法中的末席之列。」

聞香教的《天香三卷》在入道法中排名第35位，在36正法之中，排名確實比較低。

天香三卷又分「天」、「地」、「人」三香之法，其中人香一路，修得是陰靈上身，妖靈附體，出馬薩滿，溝通萬靈的法術之路。

至於地香法，卻是以凝聚神魂，修陰德，聚信仰，凝願力，召信民，立大教的法門，雖然被貶斥為邪道，但是也能夠入道；至於更高層次的天香法，修的是上古祭祀之道，以祭祀之力，甚至能夠冊封神鬼，只是此法自天人大劫后，就徹底斷絕。

「可惜了。」

盛玉州也嘆了口氣。

他最近一段時間，得了司徒浩星親傳了「龍象印法」，欲融合其叔父無眉子，潛伏紫甲殿數十年，盜取的入道法《五通身》，想要走佛魔合一之法，從而突破入道境界。

可惜他苦修多時，始終無法參悟其中的奧秘，破除虛妄，證得佛魔合一的境界，這也導致他遲遲不能突破入道。

盛玉州早就聽聞，聞香教的香火金身乃是速成之法，能夠即身成聖，也就是能夠以最短的速度成就入道，若是以入道為起點，成就顯神也要比其他的入道法更快。

『香火金身，據說只要搜集大量的信徒，再以香火進行供奉，最遲五年，最快三年就能讓一個普通人，直接成就入道，這種速度，真是羨煞了旁人……不過，香火金身以入道法來看，在成就上要遜色於其他諸派的法門，成就入道后的實力明顯比不上走其他路線的入道者，這也算是最大的缺陷！』

然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盛玉州認為自己在佛魔合一上始終不得其法，不能入門，若是能夠得到聞香教的《天香三卷》，或許可以從「香火金身」之法上，得到一些啟法，找到入道的契機。

「閑話就不說了。」

孫護法甩了甩袖子，說道：「盛千戶，我來這裡是來談正事的，你可知道，昨日有人撞入米家宅邸，找機會殺了那個被囚禁的管事，嘿嘿，那人的實力還真不簡單，連本教的兩位魁教也沒有辦法攔下來！」

「昨天夜裡嗎？」

盛玉州眯著眼睛。

「對方應該是那米家的那個米良，這人是米家的主子，可是他的身份有些奇怪，我懷疑他與北關道中的一起桉子有重大牽扯……」

「那人修為不弱，他本來是起意要去那宅邸中的閣子，應該是盯上了那處封印，只是後來沒有得手，就轉而找到那個賀福生，找機會殺了他。」

孫護法嘆了口氣。

「我昨天有事沒有趕過來，只派了手下三個魁將守在那裡，與其交手一番，其中一位還受了傷。」

說到這裡，外表像是儒門名士的孫護法瞥了一眼身後，站在他身後的三道人影之中，一個高大魁梧，好似鐵塔的黑漢子，緩步走了出來。

「劉魁將，把東西獻上來吧！」

孫護法抬起下巴示意，這黑漢子不聲不響的取出一個東西，那東西被紅布纏著，送到了兩人面前。

盛玉州拿了過來，解開上面的紅布，發現裡面是一截斷手。

「斷手？」

「是傀儡義肢。」

孫護法沉聲道：「劉魁將的實力高深，不遜於尋常的入道高手，他與那闖進來的人交手后，受了點輕傷，不過中途撕下對方的一條手臂，從這條手臂就能看出，那人應當是仙傀門的人……」

「長生九邪之一的仙傀門？」

盛玉州眉頭一皺。

「沒想到這種旁門左道也跑出來為禍世間……」

言畢，他又看向孫護法身後站著的那道身影，除了那個姓劉的魁將，還有一男一女兩道人影。

那男的是個冷峻的年輕人，膚色有些黝黑，至於那女人竟然是個異族女子，白皮膚，高鼻樑，眼眸微微泛著碧色，這是鐵勒人的外貌。

「這是羅魁將與玉魁將，他們兩人都沒有入道，不過實際戰力與入道高手也相差無幾！」

孫護法向盛玉州介紹了起來，按照聞香教內部的劃分方式，魁將屬於中品十香位，聞香教的二十四香譜之中，教主、長老、護法、魁將都屬於中品十香。

「明明不是入道高手，卻也算是聞香教中的魁將，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盛玉州聽到這裡，心中也在思索。

聞香教好歹也是天下大教，長生九邪之一，倒也不會找些濫竽充數之輩來擔任大位，這三人也比較奇怪，雖說實力未到入道，但是渾身散發出一股強橫的妖氣，行為舉止，也有些異乎於常人。

『妖魔！』

盛玉州心中嘎登一響，他再度上下打量這三人，心裡滴咕了起來。

「好傢夥！看來傳聞真沒有錯，這聞香教確實與地淵界的妖魔有所勾結，這三個魁將根本就是人類，而是三個大妖魔！」

孫護法倒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異色，不過也渾不在意，他唰地搖開一柄玉骨摺扇，澹澹地道：「盛千戶，仙傀門可不好惹，我們聞香教確實願意支持你盛千戶，可歸根結底還是看重盛千戶本人的能耐，金河州是個好地方，可惜這地方算是太子的地盤，你到底是什麼打算。」

「……太子嗎？」

盛玉州咧嘴一笑。

「確實，金河州在太子黨眼裡，是塊肥肉，可惜想要吃下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諸位皇子之中，也有厲害人物，比方第四皇子，忝為血律司的司主，除了管理睦宗親族之事，還擁有負責監察百官，考封皇室子弟，酌情向當今聖上彙報的權力。」

「這個我也知道。」

孫護法點了點頭。

「血律司的權力很大，與斬邪司在某些職能上有所重疊，雙方一直在暗中較勁，大幽的皇帝讓四皇子擔任這個位置，一方面是任用他，鍛煉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平衡局面，保持這種內外平衡。」

「另一方面，放權給這個四皇子，也是為了限制太子。」

盛玉州聲音低沉地開口，道：「太子心性深沉，地位崇高，可以結黨營私，聖上其實心裡對他並不歡喜，而且，血律司那邊，貌似掌握了太子一個把柄，只要把消息捅出去，聖上動怒，那太子的位置就保不住……」

「哦，莫非盛千戶知道什麼內情？」

孫護法雙眼一亮，也想弄清這個秘密。

「嘿嘿，此事不可說，不可說。」

盛玉州擺了擺手。

「血律司已經知道了太子的秘密，必然會出手，打擊太子黨，這一次就算太子不被扳倒，那也是惹來一身騷，難以清洗，遲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這件事必然會爆發……至於金河州，嘿，到時候還有誰能把精力用在金河州手上。」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孫護法倒也沒有繼續問了，他聽盛玉州的意思，恐怕朝廷中會爆發一場內亂，大幽太子的寶座恐怕保不住，盛玉州也是掌握了這個內情，這才決定要對金河州下手。

「金河州是關內重地，直通北關道，若是能夠藉助金河州這條路線，我聞香教就可以滲入北關道，藉助北關道的力量慢慢崛起，至於這個盛玉州，此人的野心也很大，若是由他控制了金河州，搞不好可以鉗制住關外的宇文家，畢竟，北關道這麼多年來，也非常倚重關外的這條線路，若是沒有這條直達關內的通道，宇文家對於北關道這個苦寒之地，也是獨木難支……」

孫護法心中很清楚，盛玉州與聞香教的合作，無非是打算利用聞香教的力量來達成自己的野心，反過來，聞香教也抱著同樣的想法，打算利用這個盛玉州，在金河州發展自己的教派力量。

「這個盛玉州，表面上是斬邪司的千戶，暗中與我們聞香教這種世人眼中的邪教勾結，明顯是個不簡單的角色，我看他野心勃勃，有不軌之心。日後我們聞香教在金河州成了氣候，就設法拉他下水，邀他一同舉事！」

其實，他的這番想法，也被盛玉州看穿了。

「聞香教修鍊《天香三卷》，需要搜集信眾，采聚香火，這與大幽的國策相違，只要日後春秋大劫一爆發，我就設法逼迫聞香教舉事起義，只要佔據金河州這個重地，就能夠截斷北關道宇文家的力量，天下五道八荒中能夠勤王的勢力，又少了一股……」

盛玉州在心中冷哼一聲。

「唯有如此，才能令天下大亂，我澹臺家才能夠混水摸魚，重新奪回天下！」

就在兩人包藏禍心，互相算計之時，瀧河縣的天空突然浮現出一片黑雲，這黑雲慢慢降下，從天空墜落了下來。

接著，伴隨著「大遮幕法」發動，一個聲音如同雷霆一般在空中響起。

「盛玉州，你這個澹臺家的餘孽，準備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