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揭

昨夜溪蔭和暴裂噬亡享受了共產主義宿舍的溫馨住宿服務，負責迎賓的是一隻袖珍可愛的樹苗狀小機器人，它為他們安排了隔著一層牆壁的兩間卧室。

夜深人靜的時候，兩人都只是倚靠在那一堵白牆的兩面，獨自沉思著各自的事情。

愔愔之中，溪蔭回憶了她與研晶煞見面時的尷尬情景，揣摩研晶煞與自己談話時的表情變化。接著，她又從腰袋中取出那三枚六夸克令牌，仔細在燈光下把玩了一番，彷彿陡然察覺到了什麼！

「真正的離源令牌尾部有一處凸起，但研晶煞提供的三塊部族令牌都沒有這一印記！」她暗自嘀咕起來。

一滴冷汗從她的雲鬢滑落。

她於是又絞盡腦汁地回想那段全息三維投影的放映內容，腦中反覆迴響起醉八仙曾說的那句話：「那合芯飛也真是無用之君，在戰場上被我和研晶煞前後包圍，那把堪稱垃圾的『等離子體飛劍』還沒飛起來，愚蠢的合芯飛就被我施法一掌擊碎了顱腦，倒下去，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一陣寒意恐慌悄然湧上她的心頭，且逐漸佔據了其腦海的大片區域，形成一種比夢魘還更加可怖的忐忑之情，幾近令其陷入疼痛感強烈的窒息。

「愚昧的我啊，當初竟沒有想到這一點……研晶煞提供的部族令牌和三維視頻，竟是擅自偽造的！」悵望著灰黑色的天花板，她語氣沉重地說道。

溪蔭徹夜未眠。

牆的另一頭，暴裂噬亡默默凝思溪蔭對自己所說的話，細細品味這一場奇妙的邂逅姻緣，發誓自己一定要保守好軍機秘密，來時與研晶煞共同謀劃一場轟轟烈烈的滯怨族大起義。

後來，他倚著牆欄進入了令人激動的夢境，夢裡他和研晶煞一齊扛起共產主義的大旗，任胸前的紅巾在滌盪心脾的獵獵罡風中飄舞，率領起義部隊突破暴裂輻王的大軍重圍，成功與溪蔭率領的共產主義革命軍攻城軍隊會合，直到最後，他親手將鮮綠色的烈焰似的旗幟插在第十三宇宙指揮部首都大廈樓頂……

「我們勝利啦！溪蔭，你是我的信仰之光！」暴裂噬亡在夢裡歡聲叫道。

次日初晨，當兩人來到樓下的共產主義餐廳共進美餐時，暴裂噬亡率先和溪蔭打了一個歡快的招呼，可溪蔭給他的回應卻是一陣凝滯的沉默。

「怎麼了，溪蔭，是心情不舒暢，還是身體哪兒不舒服呢？」合金餐桌上，暴裂噬亡緩緩挪近了燠暖的臉龐，貼心地向溪蔭問候道。

「你通過『四維互聯網』社交引擎看到早上的新聞了嗎？」溪蔭神色惘然地拿起餐勺。

「看到了，第一宇宙指揮部總部徹底失守了，它被勢如破竹的滯怨族遺仇派大軍攻佔，第一宇宙指揮部集團軍軍長雨時節、『溪家軍』高層將領醉八仙、元栓都在戰鬥中壯烈犧牲……其實這些都是遲早的事，早在暴裂輻王盯上第一宇宙指揮部的時候，這三個陰源族的傢伙就已經必死無疑了。」暴裂噬亡有些不以為然地回應道，接著便舀起一勺鮮魚羹大口吞咽下肚。

孰知溪蔭卻不說話，只顧埋頭品味魚湯。

「怎麼？是惋惜那位擁有花容月貌、冰肌玉骨的陰源第一女將雨時節嗎？哦，對，你和她興許是有過交情，她應該是你先前的戰友和同事……唉，現在這種世道，再好的姑娘也會被逼迫走上戰場，她們的香消玉損也並非不常見的事情。習慣就好，畢竟這是一種殘酷的現實。」暴裂噬亡在一番深沉感慨過後，將大碗徑直端起，抬頭痛飲那五味俱全的鮮羹。

「你今後不要再回第十三宇宙指揮部了，我今天就將趕往第二十三宇宙指揮部，你隨我一起去吧。」溪蔭沉靜地注視著暴裂噬亡的眼睛。

「噗——」一口鮮魚肉從暴裂噬亡嘴裡噴出，沾在溪蔭那秀美的碧發上，場面陷入極度尷尬，周遭的人不時朝這裡投來異樣的眼光。

「請不要介意，我自己處理。」溪蔭迅速伸手使用了反引力場，將沾在髮際上的滑嫩魚肉吸入身旁的磁懸浮垃圾箱，繼續心平氣和地說道。

「不好意思，恕我方才失禮……但，你在開玩笑嗎？」暴裂噬亡凸出了詫異的眼球。

「我是認真的，你不能回第十三宇部。研晶煞曾經是我們黨派出的間諜，但現在已經不再是了，他想要自立為王。」溪蔭的明眸中燃起飽含信仰之光的熠熠星火。

「如今，暴裂輻王是他的勁敵，而我們也是他的對手。那天會面的時候，他將我的離源令牌騙走，就是想要使自己成為離源部族領袖，並且掌握全離源部族的兵權。在我們率軍與暴裂輻王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他就會率領離源大軍坐收漁翁之利。上回第一宇宙大戰，他讓我孤身前去凈化你的心靈，使我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應戰滯怨族大軍，並進入你們預先布下的埋伏圈。他尚自大地以為你率領的艦隊能夠毫不費力地將我消滅，但實則他極大地低估了我的能力。我不但打敗了裡應外合、內外夾攻的滯怨族軍隊，還成功使你改邪歸正並加入了我們的組織。依我看，你現在一旦回到滯怨族遺仇派的老巢——第十三宇宙指揮部，就很容易遭到研晶煞的暗中陷害。因此，我們應採取的最好方式，便是前往第二十三宇宙指揮部尋找困於幽，請求獲取她的戰略性軍事支援。」大堂里，溪蔭不動聲色地講述了自己的推測論斷。

「這……」暴裂噬亡依然怔在電磁力椅上，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現在沒空和你解釋那麼多了，跟我走吧，去第二十三宇宙指揮部的首都——巴基斯城。」溪蔭撂下一句話，全然不顧碗里的食物，起身便朝門外衝去。暴裂噬亡亦只好帶著一絲疑惑跟上她，準備匆匆趕往第二十三宇宙指揮部。

正當溪蔭準備召喚蟲洞進行時空躍遷時，一位玉樹臨風的砷基男子突然從門外走到她眼前，險些與她撞在一起。就在他們目光相交的一剎那，兩人的身體同時劇烈震顫了一番——

「溪蔭！」

「幻天冥！」

「老朋友啦，好久不見啊！」

「是啊，數月不見，感覺你又陽光了不少啊！」

「哈哈，哪裡哪裡，我還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天真小孩罷。倒是你，顯得愈來愈英姿煥發啦……」

「你謙虛了，當初憑藉著全第一宇部中央物理研究學院最佳成績轉入第十四宇部前沿物理研究院的高材生，怎麼能和一位浪跡天涯、漂泊無依的江湖行客相評頭論足呢？」

……

暴裂噬亡愣愣地佇立在原地，看著眼前的兩人熱情敘舊，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位是？」幻天冥扭頭，以一種緊繃的眼神盯住暴裂噬亡。

「哦，這是滯怨部族魔魂天子暴裂噬亡，他已經改邪歸正了，是我當下最好的朋友。」溪蔭泯笑著回答。

「呦，暴裂噬亡，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在下幻天冥，現任勿朽部族副領袖，第十四宇宙指揮部副部長。」幻天冥嚴肅的眼神忽而變得舒緩柔和，他風度翩翩地抬起手同暴裂噬亡相握。

「你好，幸會！」暴裂噬亡僵僵地與幻天冥握起手來。

「幻天冥，想不到你官職凈升得這樣迅速！成為勿朽部族領袖是遲早的事，但第十四宇宙指揮部副部長可不是輕鬆能夠當上的！」溪蔭眼中折射出晶瑩的光芒。

「還好，我只是為第十四宇宙指揮部的發展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幻天冥和顏悅色地說道。

「那……你們先聊，我去上個廁所。」暴裂噬亡說著便匆匆走出門去，拖著遲緩的步伐，獨自拐進廊道一旁的公廁，蹲在接通地下廢物傳輸管道的磁懸浮馬桶上，開始進行中低等碳基生物生理所需的排泄行為。

此刻，暴裂噬亡只想放空大腦，進入離源族道家古書中所述的「坐忘之境」，達到超然物外、天人合一的境界。早上發生的事情令他感到疲乏，不是因為幻天冥的出現，亦不是因為溪蔭的坦白，而是緣於滯怨族遺仇派內部局勢的混亂。

他想，如果研晶煞是圖謀不軌的卧底，那麼他一定早就盯上了自己；暴裂輻王上次派自己前往第一宇宙指揮部作戰，究竟是想要磨練自己的實戰經驗，還是被研晶煞蒙蔽了雙眼來陷害自己，依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尚且是無從得知的；「除義尋刺」到底是為了找暴裂輻王尋仇而暗算自己，還是受研晶煞暗中指使來進行暗殺？這同樣是一個難解的謎。

「真讓人頭疼，本該早點注意研晶煞這個老鬼的……」暴裂噬亡正抱怨著，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緊接著頭部便被某個鈍器物件猛烈捶了一下，便當場失去了知覺，對於之後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當溪蔭和幻天冥暢談已久，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方才趕到公廁內時，卻發現暴裂噬亡已然消失了。

地上存留著一張紙條，上面赫然用多元宇宙通用文字寫著：

請務必在多元宇宙通用紀年十月七日傍晚五點趕到第十三宇宙指揮部首都白丘市，與暴裂輻王單獨會面。

——暴裂噬亡

「這是……」幻天冥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壞了，一定是研晶煞做的好事……他趁我們不備抓走了暴裂噬亡，還故意寫一張署有名字的紙條。但狡猾的研晶煞忽略了一點，如果真是暴裂噬亡寫的紙條，那麼上面一定不會出現暴裂輻王這個大魔頭的名字，他一向只會稱呼暴裂輻王為惡魔。幻天冥，屆時你願意增援我一些兵力嗎？」溪蔭急促地轉過身來，瞪大焦慮的眼眸對幻天冥問道。

「當然可以，你需要多少精英兵力？」幻天冥立直了腰板，義氣凜然地說。

「二十萬。」溪蔭不假思索地應答。

「你這是要將第十三宇部一舉攻下嗎？那二十萬肯定不夠，我願意給你四十萬艘人工智慧戰艦，外加六十五萬有生力量。另外，如果你不介意，我還可以親自出征。」幻天冥的回話字字鏗鏘有力。

「那太好了，我就需要你這樣的坦誠直率！一會兒我去第二十三宇部找困於幽，你要一起去一趟嗎？」溪蔭說著，默契地與幻天冥擊了一掌。

「啊，不了，謝謝，軍部還有一些閑雜碎務，我要去把它們處理了結掉。到時候需要我出兵，你再用『四維通訊』和我聯繫吧！」

「那好吧，我先獨自去了，再會！」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嗯，請放心！」

言罷，溪蔭便伸手召喚出一隻鮮綠色的蟲洞，縱身飛入其中，並從蟲洞的另一端介面鑽出，來到了第二十三宇宙指揮部首都巴基斯城的一隅。

放眼看去，巴基斯城黃沙遍野，塵風漫天。

數千幢通過高空軌道相連的瓊樓玉宇聳立在大城門對面，一至二千米以內的高空中懸浮著各類人工智慧飛行器；在城的中央，一座雕欄玉砌的巨型「太空電梯」直插雲霄，天際間隱隱浮現出平台式「太空港」的宏觀大氣輪廓——全城就如同一座建立在荒涼沙漠上的繁華都市，融科技、荒原與古樸的元素為一體，顯示出一派典雅別緻的異域風情。

臨行前，溪蔭通過意念製造出一隻「四維互聯網」模擬機器人，對它說道：「請幫我查詢滯怨部族長恨派女將困於幽的住址。」

「四維互聯網」模擬機器人是無法被三維生物看見的，此刻它只是懸浮在空氣中，內部的搜索引擎進行著速度極快的數據計算分析，然後以一種溫和的男性嗓音發聲道：「困於幽住址，巴基斯城基米希區克萊因路1367號。」

溪蔭順著「四維互聯網」導航規劃的路徑，一路穿越異域地區的形形色色的人潮，最終來到一處破舊簡陋的小屋前。這幢小屋尚保留著十幾個世紀前白牆黑瓦的景貌，平庸地夾雜於偌大的高樓巨廈之間，極不和諧地充當著負責陪襯的綠葉，全然沒有她想象中富麗堂皇、珠圍翠繞的模樣。

「有人嗎？」溪蔭「咚咚」地敲了敲門，方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於是她壯著膽子走進屋內。

小屋中昏黃燈盞發出的光線很暗，人伸手時惟能大致看清手的輪廓。走廊兩旁黑色的牆壁令屋子平添了幾分幽沉，小客廳里棕褐色的木製復古傢具更使氣氛變得較為黯淡。

溪蔭信步行走其間，渾身煥發出翠綠寒碧的熒光，映煜之色照亮了房室的半邊牆欄。順著廊道的方向延伸出去，她清晰地看到，在客廳的西北方向角落，一個身材高大的紫黑色背影正烙印在舞動的燭光中。

那一頂攜帶著銳刃般觸角的魔冠生長於其頭部，那一雙碩大的深紫色磁懸浮魔翼靜謐地懸垂在空氣中，那一條長而有力的黑色鞭尾在地面以曲線形式蔓延。

「溪蔭，我知道你會來的。第一宇宙指揮部淪陷后，你想要找的第一個人只能是我。」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那隻陰暗的背影後傳來。

「困於幽，久聞女俠芳名，今朝有幸相逢，實屬我的幸運！」溪蔭說罷，便做出抱拳作揖的手勢。

「不必來這些客套的手段了，你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妹妹，我理應盛情接待你才對。然而今日身體不適，未能出門購買菜品，還望你能夠諒解！」那身高足足有一點八三米的女子轉過身來，眼裡透射出堅不可摧的信念之光。

那如同殘夜裡海上燈塔尖部冒出的點點星華，彷彿徹底消解了她身為魔魅幻魘的原始本性。

「姐姐，那我也話不多說罷，我急切地需要你的幫助。」溪蔭平靜地注視著對方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當然可以幫助你，但是有個前提條件。」

「什麼條件？」

「不要把我的住址告訴別人，目前，『四維互聯網』的『澤無水』病毒只將數據對你一個人開放。」

「可是……難道路人看不見嗎？」

「他們看不見，這是六維空間的建築，我只是通過意識在七維空間將其影像降維，從而以三維的形式展現給你罷了。不信你仔細看這個球——」

說著，困於幽俯身拾起地上的一隻小玻璃球，上面印著「輕拿輕放」四個多元宇宙通用文字，其字跡發出藍色的光芒，極其醒目。溪蔭看到字行在球體上沒有變形，是整齊的一行，以至於看上去既像在球體表面，又像在它們內部。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會保守好這個秘密的。」溪蔭沉著穩重地說道。

「三日後，我會派遣一支由五十萬滯怨士兵組成的精英隊伍前往第十三宇部，對你施予戰略性軍事援助。」

「太好了，加上幻天冥的六十五萬軍隊，足以攻下滯怨族遺仇反動派的老巢——第十三宇宙指揮部！」

「幻天冥？第十四宇宙指揮部那小子……想不到你和他認識。他是我們赫初凌黨設在勿朽族的一大支點。」

「啊？他也是黨員啊，我竟不知道此事。」

「研晶煞叛變的事，想必你已經猜到了罷？」

「是的，他不但竊取了第一宇部的基地資料，而且騙走了我的離源令牌。怪我太粗心大意了。」

「沒事，不怪你，很多戰友同志都還蒙在鼓裡呢。我也是通過一系列大膽的推理判斷才得了出他是叛徒的結論。」

「唉，真是人心叵測呀。」

「嗯，現在的局勢確實很困難，根據我的推論，暴裂噬亡同志此時應當已經被你凈化了心靈，且為研晶煞派出的『除義尋刺』所俘獲，成為一個被他們把玩的人質。」

「哇，你猜得好准，情況正是這樣。我迫切地想要救出暴裂噬亡，畢竟他是我現在最好的朋友，我能感受到他對我的真心。」

「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放心，在必要的時候，我本人也會親自對你施以援手的。只是我第二十三宇宙指揮部這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黑惡勢力需要清除，待我在近日完成對它的剿滅后，自有空暇到第十三宇部出手相助。」

「謝謝你啊，能擁有這樣好的一個姐姐，我真是三生有幸！」

「不客氣，廚房裡有兩塊點心蛋糕，你想要吃點嗎？」

「啊，不必了……姐姐，其實，我還想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不妨直說。」

「你曾經受過的重傷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何會成為半智能化的仿生人呢？」

困於幽默然，兩眼中亮紫色火焰似的光芒漸漸凝住，她的嘴緩緩張開，停滯了片刻后又徐徐合上。

「無妨，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不必太在意……」溪蔭嘴角露出一絲略顯尷尬的微笑。

「請隨我來吧。」困於幽說，她抬起沉重的腳，向一間小密室走去。

她那大步流星的行走背影給溪蔭留下了極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