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宮
夏輕染和阿璃趁天還未亮時就向夏國的都城出發了,一路緊跑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終於在巳時兩刻趕到了城門口。
望著朝思暮想的故國,夏輕染覺得這會兒才有了根,鬆了一口氣后,來回掃視城門口。古老的石磚幽幽地透著歷史的厚重感,守城門的士兵挺直肩背,屹立巍峨,視線掃向城牆時發現了異常。
「姑娘,感覺不對勁,怎麼城門口只有官兵,沒有百姓出入呢?」阿璃問出心中的疑惑。
夏輕染神色凝重,皺眉道:「可能出事了,城牆上的旗幡也不是夏國的,上面寫著熙字,看來我們回來晚了。」
「姑娘,我們還進城嗎?」
「阿璃,我進去看看,你躲藏好,隨時與我聯繫。只要能找到父王和母后他們,一切都還好說。」夏輕染很是擔心,當年分開后還未見過他們,只希望還能來得及。
阿璃急道:「姑娘,你一個人怎麼進去,萬一出了什麼事誰來保護你?」
「不用擔心,我雖不會武功還有腦子在,裡面什麼情況我們不清楚,貿然暴露所有勢力必會被人所防備,如果他們挂名仁師必定不會害我一個柔弱女子,如果是暴軍女子對他們而言更是禮物,你就在暗地裡保護我,不能魯莽行事。」
夏輕染丟下這句話後下了馬,在路邊扯下幾株野草送嘴裡嚼了嚼后又將草汁抹在衣袖和前胸上,反覆幾次過後,袖子和前胸上就染了十幾條線一般的綠絲,接著又在外衣上豁了幾條細小的口子,撒了些許草屑,身上穿著的灰白色的素服瞬間變成了像是從山林鑽出來的一樣。
跛著腳來到城門口,看守城門的士兵將她攔下,喝道:「幹什麼的?」
「官爺,民女要回家,民女是城裡的人,出去採藥很久了,葯沒采成反倒摔傷了自己,為什麼官爺要攔著民女呢?」夏輕染隱藏了一下平時的冷淡,說得很著急。
「你倒是幸運,出去一趟國家都沒了,沒經歷戰爭,現在不是夏國了,變成熙國了。」
聞言,夏輕染哭了起來,抽泣道:「不是夏國了,那民女是不是死定了?」
「別嚷嚷了,我們北王有令,凡是投降的都會優待,何況你只是一個弱女子,你,過來,將她帶去城裡百姓安置點,去了那裡就不用擔心了。」這名將士指著他身邊的另一士兵吩咐。
夏輕染跟在那名士兵後面進了城,幾團將息未息的戰火還在倔強地燃燒著,倒下的殘磚斷瓦與折梁朽木亂糟糟地堆在那裡,士兵們木然地抬著一些屍首移動,一路看過來都是熙國的士兵。
從這些情況來看,戰況並不是很激烈,為何就被滅呢?難道夏國的人未做什麼反抗,不然的話怎麼可能只損壞少許房屋,就連死了的人也不是很多。一個國家滅亡定是血流成河,摧城倒屋,這種情況又是為何?
士兵將她帶到一處難民營,裡面全是城裡的百姓,他們都有些驚恐地看著這些熙國的士兵,畏畏縮縮不敢大聲講話。幼童縮在大人懷裡,對於外面的響動仍忍不住好奇,探出腦袋來察看。
夏輕染見士兵的注意力沒在這裡,挪向一位大叔身邊,悄悄問道:「大叔,你們在這裡多久了?」
大叔顯然不想搭理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夏輕染繼續問道:「大叔,我出門一趟,回來就成這樣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大叔嘆了口氣,道:「熙國在城外僵持了半月,昨晚就攻城,沒怎麼打就破了城了,夏國的士兵多數投降,我們也被暫時安置在這裡,聽熙國的士兵說,熙國北王會安置我們,管他北王還是夏王,我們老百姓就想過日子,不想像狗一樣被趕來趕去。」
夏輕染從大叔寥寥幾句話中猜測她的父王和母后應該還在,以降為主自然不會殺她父王和母后,如今之計只有先想辦法混進王宮,只有去了王宮,見了父王,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焦急等待中,夜幕終於再次降臨,夏輕染趁大家不注意時悄悄溜了出去,路上雖有士兵巡邏,好在她足夠機靈,不多時王宮就出現在她眼前。
仍然是熙國的士兵把守著王宮,經過一下午的打探,她知道有些宮女跑出去后又被抓了回來,她只要冒充宮女就可以進宮了。
踟躕一會兒后,夏輕染作出慌慌張張鬼鬼祟祟的樣子,故意在士兵的眼前閃了一眼,把守王宮的士兵察覺到動靜后,喝道:「什麼人在那裡?快滾出來!」
夏輕染被發現后著急跑起來,一個士兵見此情況指揮著另外幾個士兵上前捉她,受到指示的士兵沒跑幾步就將她抓住了。
夏輕染不停地掙扎著身體,帶著哭腔說道:「官爺,饒命,奴婢再也不跑了。」
「吼什麼吼,說,有什麼企圖,鬼鬼祟祟的。」剛剛指揮人的士兵應該就是這裡領兵者。
「官爺,奴婢是王後身邊的宮女,王后讓我跑的,我曾受過她的恩惠,所以又回來了,只想再見王后一面,求官爺行行好。」
「你倒是講良心吶,恐怕你現在也只能見最後一面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夏輕染心裡有點發慌,不敢往壞處想,便反著問道:「官爺要殺了我嗎?」
士兵不耐煩道:「殺你不至於,跑了的宮女抓回來就是了,是你們的王上和王后已經死了,別廢話,帶去後宮,和那些宮女關在一起。」
夏輕染只覺得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僵立在原地,後面的話她也沒去聽,巨大的悲痛湧上心頭化作一股怒氣,冷厲喝道:「你們再說一次?」
士兵們被她喝住,不明白剛剛還一副慌張害怕的樣子,怎麼就讓人生出了一股寒意,他們甚至不敢去看她,避開她的眼神,帶點顫音說道:「快,快快將她帶走。」
夏輕染被推搡著走,好像無知覺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青石板上,後背生了寒意,眼睛酸澀疼痛,喉嚨里有東西更在那裡,怎麼也下不去。
努力將淚水憋回眼眶,憋得生疼,不知走過了幾座宮殿,夏輕染抬頭間猛然發現前面的宮殿里擺著三副棺槨,憑直覺猜測可能是父王和母后。
夏輕染突然像發了瘋一般掙脫士兵的控制,向棺槨疾跑過去。士兵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愣在原地,反應過來后才知道要去追人。直跑到棺槨前,她才停下腳步重重地跪了下去,與此同時,一直憋著的淚水也流了下來,她沒有勇氣去確認到底是不是父王他們。
百里弘深正站在一側,被柱子遮了別人看不到他,凝思失神時被突然闖進來的女子嚇了一跳,他看著眼前這個身穿骯髒素衣,神情悲痛的人莫名其妙,不禁皺起了眉。
士兵追上來后才發現有人在這裡,心虛地看了一眼百里弘深,戰戰兢兢說道:「北王恕罪,這是剛抓到的宮女,小的這就帶她下去。」
聞言,夏輕染抬頭看了一眼百里弘深,泛著溥霧的雙眼陰冷森寒,這是她的仇人,是殺她父王和母后的仇人,她得記住了。
百里弘深在與她視線交匯的一瞬間竟有片刻的慌亂與害怕,瞬間即逝,他不明白一個宮女為何會有這麼深的恨意,在她低下頭的瞬間這股恨意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痛,難道他看錯了?
「你叫什麼名字?」鬼使神差般地脫口而出他的疑問。
夏輕染壓下心中的恨,暗地裡深吸了一口氣,表現出低微的一面,小聲說道:「奴婢叫夏輕染,曾受過王后的恩惠,想來見王后最後一面。」
這是她師父給她取的名字,這個名字目前除了她和阿璃沒人知道。還記得那日師父將她叫去,神情凝重地說:「玄英,你下山後就叫夏輕染,不能再用玄英這個稱呼。」
那天她不明所以,對師父問道:「師父,這是為什麼?就算不能用玄英也可以叫我楚兒,這是我的乳名,回國後父王也會再替我取字。」
師父搖了搖頭,有所深意道:「你下山後長寧公主和楚兒,還有玄英將與你沒有瓜葛了,你就是夏輕染,或許有一天別人會知道你是長寧公主你是玄英,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還想再問時,師父將她趕走了,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更不明白她下山前師父對她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現在想來這一切師父是不是早有預料?現在國家被滅,她自然不是什麼長寧公主和楚兒了,至於玄英她更加不可能讓人知曉了。
百里弘深沒想到一個宮女竟然還會記得恩情,道:「你還算有良心,滿宮的宮女都沒人來給夏王和王后守靈,你就給他們守靈吧。」或許他剛剛看到的恨意是這個原因。
夏輕染磕了一個頭,問道:「奴婢可以看看王上和王后的遺容嗎?」儘管心裡顫慄,她仍然抱有一絲希望。
「你有這個心就請便。你們都下去吧!」百里弘深將跟進來的士兵遣退出去。
夏輕染起身往棺槨走去,腳步發虛,心裡一直抱著一絲僥倖,棺里躺著的不是父王母后,直到她親眼看到后她才相信他們真的死了,趔趄了一下,雙手哆嗦著扶在棺沿上。
三副棺槨並排放在一起,楠木棺,朱紅漆,雕龍紋,棺蓋還未蓋上,她站在前面就能一目了然。父王和母后臉色青紫,嘴唇烏黑,疑是中毒,穿得是王上和王后的朝服。十年不見,他們頭上有了些許灰白,閉著的眼角像一條深深的褶子陷進去,嘴唇和臉色因為中毒看不出什麼痕迹。衣服和嘴角還殘留著黑色的噴血。據那些大叔所說是昨晚攻城,晚上父王和母后不可能還穿著朝服,早上就更不可能了,城都攻破了,他們還用得著穿朝服上朝嗎?莫不是他們自知死路一條就先穿了朝服,成全自己最後的體面。
目光轉向那個小男孩時夏輕染的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當年她走時,他才出生,再次見面他卻躺在棺材里了。他的嘴角有一條血線流出,胸口上有洇出的血印,應該是被利劍刺透了心臟,衣服上沒有破洞,看來是刺傷過後才換的衣服,因為還未冷卻,所以傷口處又浸出了血跡。臉色純白,五官清透,若是能長大,定是個美男子。
種種跡像表明,她的弟弟是先死的,殺了他之後又替他換了衣服。而她的父王和母后又是被毒死的,吐出的血殘留在衣服上,說明他們先穿好了朝服再等死,可是為什麼他們不能叫人將弟弟帶出去呢?三個人,兩種死因,看來這個北王心思夠狠夠複雜,家仇國恨,她記下了。
夏輕染想給他們擦掉嘴角的血跡,翻了半天也沒翻到身上的手帕,可能是掉在了哪個地方。正想用衣袖去給他們擦才發現衣袖被她染了草汁,不知所措時一條白色的手帕遞了過來,上面還綉了海浪。
夏輕染抬頭看向帕子的主人,正是她的仇人——被叫做北王的人,一個輪廓峻刻的人。心裡嗤笑一聲,攥了攥拳頭,隨後又鬆開了拳頭,將染了草汁的衣袖攏上去,從中衣裡面撕下了一塊乾淨的布替他們擦試起來,她怎麼可能用仇人的手帕來擦試他們嘴角的血?
百里弘深默默地將手帕縮了回來,怔怔地看著她,心中對這個女子既懷疑又好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