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穆王府今日不知得了什麼喜事,卯時剛過便遣了一群小廝在府前洒掃擦拭,大忙人舒總管更是親自到場指揮。

有熱心看客認真替他們記著數,十五個衣著濟楚的小廝忙裡忙外,擦拭用的水來回換了六桶,舒總管裡外檢視過三遍才滿意的叫停。

原來這穆王府也是養著些打雜跑腿的下人呀。

記數的人與旁人揶揄玩笑。旁人扯著袖子指點,記數的跟過去再看,洒掃推門的小廝不見了,煥然一新的府門前另站著六個小廝。

這六人高矮胖瘦一樣,著一樣的深灰色小廝服,綁一樣的深灰色髮帶,穿一樣的黑色深筒靴子,連臉上的表情都一樣莊重。

這麼個陣仗,真真是難得一見。

圍觀群眾忍不住往裡面多瞅了幾下。可不管他們把脖子伸得有多長,眼睛擦得有多亮,能看到的仍只有六個穿戴一新的小廝以及一扇大開的府門和阻擋外來窺探的照壁。略有掃興。

也有幾個閑來無趣又好奇心盛的,愣是在門外傻站了整整一個上午,終是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們等來了一輛馬車。

單單看到馬車前端掛著的忠王府標誌,吃瓜百姓略有騷動,等看清從車裡款款走下的竟真是身份尊貴的曦月公主后,這股騷動不可避免的激烈起來。

昨日,穆王在忠王府前被曦月公主狠狠擺了一道的事,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今日曦月公主盛裝前來……莫不是來賠禮道歉的?

嘖嘖,天象真要變了不成?

圍觀的好事者三三兩兩議論成風,其興奮程度堪比在賭坊押寶贏了一大筆銀子。

「曦月公主駕到,還不快去通傳?」一個紫衣姑娘身形一晃,就從馬車前晃到府門前趾高氣揚道。

哦呦,這咄咄逼人的氣勢哪有登門道歉的誠意?分明就是賭坊放出來討債的打手。又凶又狠。

有人又偷偷替穆王捏了把冷汗。

「不知公主今日光臨,請恕我迎接來遲之罪。」

說曹操,曹操到。

小廝剛轉身,穆王就帶著氣喘吁吁的病軀匆匆趕來。蒼白的臉色,贏弱的病軀,讓穆王殿下的癆病形象更加的入木三分。

然即便如此,卻也無可否認一個客觀事實:病氣怏怏的神態能摧殘一個人的氣勢,卻難以模糊一張臉的俊朗和帥氣。

有了解穆王生母過去的老人描述,穆王生母戚小霓是個一等一的絕色佳人,身段柔美纖細,性格天真爛漫,十分招人喜愛。戚家主母死於生戚小霓的那場難產中,戚老將軍為淡化思念亡妻之苦,長年孤身駐守疆外,幼女戚小霓全由兄長戚威一手帶大。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哪懂得照顧娃娃,且還是個女娃娃?所以,日後誰都不奇怪戚家小姐為何不善琴棋書畫也無心鑽研女紅。誰都聽說過,戚家小姐整日扮作男孩模樣隨哥哥混私塾的鬧劇。然有見過她的文人雅士,卻無不贊她瀟洒。實在是個一言難盡的妙人。

如今,她唯一的兒子完美承襲了她容貌上的優點,卻唯獨少了她年輕時的肆意與洒脫,這難免不會讓人在感慨穆王俊美之餘,又徒增幾分遺憾。

「穆王都說不知,本公主豈有再去怪罪之理?」鏗鏘有力的女高音,讓陷入深思的圍觀客們再度將視線聚焦於眼前。

「多謝公主體諒。」

「你我同為盛氏子孫,相互扶持、體諒方為本分,何須言謝?穆王不要自輕自賤才是。」

盛英盈一改疲態,英眉劍目,颯爽不凡,深得其父風範,令人為之一振。

只不過,女子剛毅果敢,男子病態柔弱,稍顯奇怪。尤是當穆王拱手作揖,恭謙說出「公主教訓得極是」這樣一番甘心受教的話后,奇怪的感覺愈發強烈。

曦月公主不拘俗禮,點頭致意即止,穆王牢記規矩,諾諾是從。一行人,兩種生相,碰撞得再激烈也還是消失在了照壁之後。

觀看至此,吃瓜百姓無不心知肚明,不管是這種奇怪的感覺會何去何從,還是這場熱鬧即將發生怎樣火爆的情景,他們都無法親眼去見證。所以,儘管一個個飽露意猶未盡之情,卻也不得不識趣的自行散去。

穆王府的前門再又恢復了往日清冷。

可外人不知道的是,府外清冷,府內卻情深炙熱。

「瞧你這副倦容,今日進宮一定很驚心動魄吧。」兩個人獨處的書房內,盛子蕭用手撫著盛英盈緊繃的額頭心疼道。

「這半日確是可用驚心動魄來形容。」盛英盈很享受盛子蕭的溫柔,嘴角漸顯出笑意,簡單講述了一遍宮中所見所聞,並重點說到了各宮清理宮婢一事。

盛子蕭雙目含笑,溫柔注視著眼前這個滿臉幸福的女子,聽得很仔細,回答得亦很清晰:「嗯,雖然不清楚宮裡這股風浪是誰興起來的,但這個人無形之中倒幫了我們。」

「怎麼說?」

「以後再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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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細說。」

「我不過剛來,連茶都還沒喝上一口,你就要攆我走?」

「不是我要攆你走,是客人馬上就到。」盛子蕭往後退了一步,正好撞見盛英盈眉頭深鎖疑惑不淺:「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只是……」盛英盈突然笑了,好奇道:「什麼客人值得你勞師動眾的大操大辦?」

「勞師動眾和大操大辦都與他無關。」盛子蕭笑著搖搖頭:「他同你一樣,只是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盛英盈臉上多了一絲不明的異樣:「想不到穆王殿下竟也是一位大受歡迎的風流人物。」嘴角一揚,笑意肆然:「擇日不如撞日,既然碰上了,那我是一定要留下來見見這位與我有相同喜好的客人。」

「我可沒說你二人喜好相同……」盛子蕭解釋到一半,恍然大悟:「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呀,既不大受歡迎也不風流,今日來的自然不會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

「是與不是,」被點中心思,盛英盈面有緋紅:「我都是要見的。」嬌羞中帶著一股理直氣壯的堅持。

盛子蕭徹底被打敗了,忍不住揶揄她:「我見你平日總是一副巾幗不讓鬚眉的樣子,怎麼私下裡也如那些貴門小姐一般,挺會胡思亂想的?」

「穆王殿下此話說得極是。」盛英盈斂了羞色,氣勢洶洶的望著盛子蕭:「本公主不但很會胡思亂想,還很愛吃醋,乃真小女子是也,所以,穆王殿下日後行事最好小心謹慎些。」

盛子蕭幽幽嘆了口氣:「我不過是同你玩笑兩句,你怎還當真了?」

「你我之事,我從來都是當真的。」不知被哪句話觸及心結,盛英盈突然飛步上前,一把抱住盛子蕭,鎮定自若瞬間變作了激動難抑:「子蕭哥哥,我知道你一直也是當真的。只不過,你礙於你目前的處境,總是在當真之餘又不停的懷疑這樣當真對我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你的顧慮,你的左右為難,我都知道。所以,子蕭哥哥,你大可不必獨自委屈,因為,因為……」盛英盈咬了咬唇,此刻她很想告訴盛子蕭,黎皇后與霓嬪之間並無仇恨,他們在一起不會讓黎家為難也不會使戚家尷尬,可話到嘴邊,黎皇后的千叮嚀萬囑咐如千斤重擔壓在她的嗓子眼裡,使她無力繼續言說。

這種說與不說的兩難撥動了盛子蕭心底最深的那根弦,可他終究還是與真相擦肩而過,簡單以為盛英盈只是在表露對現實不可逆改的無可奈何,故而,沒有太在意。

「英盈,解除你眼下的危機才是當務之急,至於以後……」他停頓了一下,原本想說「至於以後,我們以後再說」,但因盛英盈突然的情動,這句結尾語變得有點難以脫口。

呼吸在空氣中微微怔了一下,耳邊徐徐傳來「以後我們一起努力,一起想辦法面對」。

這確實要比「以後再說」更鼓舞人心。

盛英盈滿是惆悵的思緒豁然明朗,心境也隨之寬鬆:「嗯,我們一起面對。」喜道。

如此情境下,錦上添花的做法是趁熱打鐵,再說上幾句暖人心的溫柔話,圓滿將這份感情升華到一個更純粹無暇的境界。可盛子蕭另有考量,馬上,這座王府就會有一場重頭戲要上演,現在放飛情感,難免不會在戲上演時發生因情緒激動無法進入角色的危機。

身在皇家,萬事皆需如履薄冰,這是生存的根本。他閉了閉眼,惡劣的生存環境讓他沒有選擇的選擇了隱忍熱情。

本著給彼此留出一個緩和情緒的空隙,這位時時刻刻都習慣將天性收斂的皇子找了個倒茶的借口,背身離去。

留在原地的盛英盈目光幾許痴迷,等到背影重現,這位高傲的公主方停止遐想。

「你情緒這樣激動,我有點擔心。來,喝杯茶冷靜一下。」盛子蕭溫柔道。

盛英盈接過茶,乖巧喝了一口。

盛子蕭苦笑著將盛英盈按在斯先生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多喝幾口,慢慢喝。」

盛英盈嗯了一聲,努力用喝茶來平復躁動的心緒。

一杯茶喝完,雙方果然平靜許多,但客人也到了。是舒總管來稟報的。

盛子蕭伸手取走盛英盈捧在掌心的杯子。盛英盈露出一個若有所失的表情,盛子蕭笑笑:「我不是答應過你,想來穆王府喝茶,隨時恭候。」

盛英盈這才莞爾一笑:「差點忘了,多謝提醒。」

「以後別再忘了。」盛子蕭點了點盛英盈的額頭:「我不會每回都這麼好心來提醒。」盛英盈嘴唇動了動,盛子蕭手一抬:「來者是客,雖然不速,但也不能失了主人氣度讓他獨坐久等。」

盛英盈無奈端出她的公主架勢,睥睨一眼:「穆王殿下,請。」

盛子蕭拱手相讓:「不敢,還是曦月公主先請方為妥當。」語氣謙和。

話畢,二人噗嗤一聲,雙雙笑開了。

幸福的時光之所以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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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於它短暫還無法把控。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成了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窩囊郡王,而她,也做回了高高在上的忠王府嫡女。

「真是沒想到呀,本王來看七弟竟偶遇了曦月公主,哎呀呀,太令人意外了。」偌大的正廳,稀鬆幾個人,再大的意外也實不必以如此高聲喧嘩的方式來表達:「昨日本王聽說,穆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被曦月公主懟得連忠王府的大門都沒進,很替七弟擔心,所以特地過府來寬慰一二。卻是不想……」故意喧嘩者帶著一絲古怪,惡意打量起眼前這對神態自若的男女:「哎呀呀,可見傳聞真還聽信不得。」

語氣夠誇張,親情夠廉價,奕王盛子睿這齣戲演得說有多蹩腳就有多蹩腳。

盛子蕭低眉含笑,選擇用聽而不聞來對付盛子睿的低俗譏諷。可他忍得,他身邊那位未必也忍得:「奕王殿下真這麼擔心的話,昨日來探望豈不更顯情誼深厚?」

盛英盈的看不慣,點醒了盛子睿:一個當事雙方都沒有否認的傳言,它就算不得傳言。如果不是傳言,那盛子蕭追求盛英盈,盛英盈給盛子蕭閉門羹吃便都是真的。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盛英盈出現在此的用意就值得好好研究研究。

盛子睿不敢再魯莽行事,謹慎道:「曦月公主有所不知,父皇近日交辦了一件要緊差事……」

不向自己冒犯的人道歉算哪門子道歉?

盛英盈心裡來了氣,明知盛子睿正目光如炬的盯著自己,就是不搭理,只管低頭弄茶。

一把殷切討了個沒趣,盛子睿臉上有點掛不住,改沖盛子蕭一笑:「七弟不會怪本王來遲了吧?」

盛子蕭低垂的目光冉冉升起,很是含蓄的望著這位時刻都在齣戲的演員,語氣誠懇謙遜:「奕王兄這樣說,我要無地自容了。」

「跟本王這麼見外做什麼?」盛子睿一邊打量盛英盈的反應一邊套著近乎:「本王可一直拿你當親兄弟。」

盛子蕭的手微微一顫,這句話……

「難道你們不是親兄弟嗎?」盛英盈果然也聽出了話中紕漏,反唇相譏。

盛子睿愕然一愣:「本……本王沒這個意思!」

盛英盈當然知道他沒這個意思,也沒打算拿它大做文章,不過是看不慣這個人,故意給他找難堪:「是嗎?」語氣存質疑。

「曦月公主,奕王兄關心則亂……」盛子蕭討巧的賣了個乖。

「對對對,關心則亂。」盛子睿瞬間反應過來,就著盛子蕭遞過來的梯子連連道:「關心則亂……」

「我又沒說別的,你們急什麼?」盛英盈眼裡噙著笑,笑容落在盛子睿眼裡卻不是笑,是災禍,他支吾著:「不是急,不是急,是……是怕……」

是怕傳到盛帝耳朵里徒惹不痛快。

三人心裡都如明鏡般清楚,只是誰都不明說。

「穆王殿下,」眼見氣氛有點僵,盛英盈給盛子蕭使了個眼色:「我與你的約法三章不知你考慮得如何?」

約法三章?

盛子睿萎頓的情緒又精神了,黝黑的瞳孔猛然一縮,目光如石雕一般生硬:難道……病秧子盛子蕭和盛英盈……

這個念頭一冒,盛子睿凝固的思維暢通了:怪不得這兩人敢當著自己的面眉來眼去,原來……呼之欲出的答案到了嘴邊,又畏畏縮縮的咽了回去。

他覺得,是否捅破這層窗戶紙,在於他能否弄清楚,為什麼這個人是最不中用的盛子蕭?要知道,她可是盛英盈,是前有中宮皇后依靠,後有鎮國公府一品大將軍撐腰的忠王府嫡女盛英盈。

這麼多年來,包括自己在內的三位五珠親王為爭取到她的支持,誰不是挖空心思賣力去討好?可這個女人一向的自恃清高,誰的面子都不放在眼裡。奕王府的拜帖送了這麼多年,她何曾賞臉光顧過一回?

如果沒有母妃的屈尊降貴,只怕她都不會想起宮裡還有一座寧粹殿。想到此事,盛子睿的心頭又燃起一把舊火。

本來,仰仗母妃在這一局上已略有勝出,誰知誠王那小子竟有樣學樣的搬出榮貴妃,輕易就將自己好不容易才積攢的這點小優勢給抹平了。

一切就這樣回歸了原點,真是白白費了那麼多心機。

奕王咬了咬牙,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穆王身上,心裡不由得重重哼了一下:他算個什麼貨色?

生母霓嬪國色天香之姿,卻在最得寵之時被黎皇后一招打得再無還手之力,與其說霓嬪無用,倒不如說父皇心意如此。認定黎家才是北慶的棟樑之才,戚家不過是一塊盾,禦敵的盾。

這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竟然有了私情,誰能預料得到?

想起那日穆王登門拜訪,自己非但避而不見,反縱容府里下人對他冷嘲熱諷,奕王心裡就如有萬蟻啃噬般,不是悔,是痛。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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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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