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請后入瓮

第二十三章 請后入瓮

不摻雜皇權勢力發自肺腑的疼愛,豈能不讓人動容?

盛英盈目光怔忡,神思遠遊。

盛帝注意到盛英盈的失神,兩道精銳的目光定格在盛英盈桌前兩隻深碟中的一隻上。

這隻碟子里原本擺著三塊椰糕,現在仍是三塊。但仔細一看,便不難看出擱在最上面的那塊被輕輕咬了一口,令盛帝不悅的正是這個小小缺口:「英盈,為何不吃?不合你意?」眉頭一皺,道。

盛英盈回過神,心虛一笑:「慶陽公主的糕點做得誠意十足,焉有不合意之理?只不過……」欲言又止的猶豫令這位外戚公主英氣奪目的臉上顯露一絲為難之色。

要如何解釋才能不掃皇帝的興緻?

正苦惱之際,就聽盛帝哈哈一笑:「只不過糕點干吃,容易積食?」

盛英盈如釋重負,順水推舟的笑道:「濃茶解酒,花茶解膩。若陛下不嫌臣女手拙,臣女這就隨宮人去御茶房泡壺花茶進獻給陛下。」

「朕不想喝茶。」盛帝滿面春風的將這個好意拒絕了,盛英盈還想說什麼,盛帝已指著小嬋命令道:「你去鸞鳳宮告訴皇后,徽瀾做的糕點甚是可口,朕想請皇后一同品嘗,順便讓皇後備些清湯一道送來。」

小嬋叩頭領命,還未起身,盛帝臉色已大變,笑意頓無,五官既嚴肅又嚴厲:「記住,不許驚動公主!」

「奴婢遵命。」

「嗯,去吧,速去速回。」

小嬋豈敢怠慢,疾步退了出去。

盛英盈一臉詫異,目有迷茫:「陛下,這些糕點不是皇後娘娘命小嬋送來的嗎?陛下為何又命小嬋去請皇後娘娘品糕?」

這個問題問得既無禮又突兀,卻奇怪的沒有引起盛帝反感。

「朕許久沒有同皇后好好說說話了,今日見你,心裡高興,突然就有了要與皇后相對暢聊的興緻。英盈,你說這是不是民間百姓所說的『少年夫妻老來伴』?」

帝后情感失和,一直是這座巍巍皇城公開的秘密,扯什麼「少年夫妻老來伴」?不鬧出一個「老死不相往來」已屬皇室之福,朝廷之福,北慶之福。

盛英盈淺淺一笑:「臣女不敢妄言。」

盛帝也不避諱:「你是個好孩子。」贊道。

贊完,目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盛英盈深以為奇,好事一琢磨,頓是醍醐灌頂,後背冷汗成冰:宣小嬋進殿,傳皇後備湯,不許驚動徽瀾……這怕不是為了讓姑母在毫無準備之下來與自己對峙?

如此一想,諸事都順暢了。

盛英盈垂下眼帘,小嬋去請姑母,那宣穆王入宮的旨意只怕也已上路。屆時,三方對峙,姑母又無事前警覺,盛帝若步步緊逼,言語刺激,難保姑母不會一時情急說錯話。

以盛帝城府,稍有一句話前言不搭后語,便足以讓他逮到破綻。

無一錯漏,都有欲加之罪,若有了破綻,那豈不真要任他揉捏?

好一隻陰謀深算的老狐狸。

盛英盈銀牙一咬,偏過頭去,目光複雜的望向緊閉的殿門:姑母,這場暴風驟雨怕是避之不及了。

當崇德殿內的帝王公主還在各懷心事等待時,奕王也回到寧粹殿,向他的母妃瑾貴妃叩拜請安。

宮牆內的人,因權力、慾望總要比常人多出幾分涼薄,可又恰恰是因為骨子裡有著追逐權力慾望的涼薄,才讓親緣愈發的備受珍視。

寧粹殿這對母子便是最好的例證。

「你父皇說得沒錯,你呀,遇事太過魯莽,太不懂得運籌帷幄。」聽奕王講述完整個來龍去脈,頭戴九翅鳳釵,珠玉滿冠的瑾貴妃一邊給愛子布菜一邊溫言細語的替愛子分析利弊:「本來,在爭取曦月這件事上,你已佔足了上風,現在讓你這麼一攪合,莫說曦月日後還能不能再信任你,便是要消除她對你的成見,恐怕……都很難。」

「誰說不是呢。」奕王懊惱的端起酒杯,兩眼之中悔意深重,語氣更顯頹喪:「在皇家圍場向父皇稟明后,我便後悔了。」

看到奕王如此氣急敗壞,瑾貴妃圓潤飽滿的額頭上糾結出一絲猶豫。

宮人們都說,這是一位頭頂仁慈光環的母親。

雖不知這句評語出自何人之口,但她確是生了一副溫柔嫻淑的外表。標誌的鵝蛋臉,深情款款的大眼睛,胭脂點綴的櫻桃小口,溫婉中透著精緻。

此刻這位賢德的母親心有一惑,不吐不快:「與你圍場鬥狠的明明是誠王,為何你要將滿腔怒火發泄在康王身上?」

這個疑惑,不單瑾貴妃,反對此事略有耳聞者無不心存困惑。

奕王避而不談自然有避而不談的隱情,他頓了一下,倘若問這問題的不是瑾貴妃,胸口那股邪氣早就如火山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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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席天卷地的發泄了。

「難道母妃也同旁人一樣,認定我是輸不起在跟誠王耍無賴嗎?」

奕王瞪大雙眼望著自己的母親,眼底洶湧澎湃的悔意頃刻化作一團絕望。

瑾貴妃神色一凝,恬靜的眸光比清風拂過的白色月光更輕柔、更婉約。

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衝動如奕王也有自慚形穢之感:「請母妃見諒,我並非……」

「我明白,你無需自責。」瑾貴妃寬慰一笑,低眉執箸又替奕王布了一口菜。

不執著糾結別人的冒犯之舉,是瑾貴妃在這血淋淋的後宮生存下來的獨有武器。

與名震天下的能人異士一樣,任何一件獨一無二的武器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個錘鍊與開鋒的過程。

瑾貴妃的磨練並不複雜,無非就是一個明艷動人的女子對自知之明的掌控力度。

早在潛邸做側妃時,瑾貴妃被容貌不及榮貴妃的痛苦折磨得日日難眠,后入了宮,霓嬪的冷傲超脫又讓她望塵莫及,心有焦慮。

無數個寂寞清冷的夜晚,終讓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想要一時歡好,美貌足以;想要長盛不衰,容貌只配當作一種點綴春色的手段,聰明懂事方為長久之術。

通透以後,瑾貴妃褪去心浮氣躁,時而像一介吃齋念佛的道姑,無論多荒誕不羈的人與事,都能眸中帶真誠的心平氣和接受;時而又像淮揚河上笑靨如花的歌姬,撫琴淺唱,嬌心媚骨,深諳討好帝王之術。

自此,這位嬪妃就如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在肅穆的宮牆內蹁躚起舞,步步高升。

「皇兒若不願說,母妃不問便罷。你只需明白一件事,你我母子同心,不愁對付不了一個康王。」

玩弄人心久了,真真假假就難以切割。

瑾貴妃的以退為進,果然點燃了奕王想要傾訴的慾望。

「母妃有所不知,我惱的並非圍場輸球,我惱的是吃了康王暗虧卻還說不得罵不得。」

奕王像一隻齜牙咧嘴的刺蝟,稍有不慎,就能將人刺到體無完膚。

瑾貴妃聽出話中別有深意:「莫非……輸球乃康王所致?」疑道。

「沒錯!」

火冒三丈的奕王將端在半空中的酒杯猛地擲於桌上,滿滿一杯水酒半數被撞飛灑出。這半數水酒又整好落在矮桌邊角,不消一會兒,碎珠串連成一股,最後,竟順著桌沿一滴一滴往下掉。

奕王見了,有如見到自己心口上一滴一滴往下掉的血般,目光越發陰冷。

殿外有宮女應聲跑入,這宮女定然膽小,竟被眼前情景嚇出一個措手措腳。

瑾貴妃鳳眼微抬,餘光輕飄,紅唇輕輕一抿,淡笑敷面,人立如廟裡供奉的菩薩般,慈心善臉道:「不礙事,你下去吧。」

「是……奴,奴婢告退。」

這小宮女膽子雖小得可憐,卻還不蠢,撲閃著一雙擔驚受怕的眸子,一如她進來時的迅速,離去得同樣迅速。

奕王眼力驚人:「母妃可是在提防這小宮女?」

人已離去,殿門再度緊閉。

瑾貴妃眸光一定,溫柔褪去,目之灼灼,堪比三伏毒日,神色卻略有幾分漫不經心:「嗯,新分過來的,叫馨兒。」

「有何不妥嗎?」奕王不解。

「倒沒什麼不妥。」瑾貴妃收回目光,露出一絲城府:「只是人呀,總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顧慮。你也知道,我之前處理的那批宮女裡頭,就有好幾個是我深信不疑的貼身近婢。」

「母妃……」

「皇兒無需擔憂,曼姑姑手段了得,誰是太后的人誰是榮貴妃的人那些賤骨頭早招得乾乾淨淨。」

「榮貴妃就罷了,太後身為眾皇孫祖母,這樣明目張胆的摻和進來實在可氣。」

「你們雖都稱太后一聲皇祖母,但也只有康王生母淑貴妃才是太后的嫡親侄女,親上加親,康王這聲皇祖母自然更親厚些。」

「母妃總是願意體恤他人,難怪父皇多贊母妃明理賢德。」奕王立刻意識到妄議太後有所不妥,態度轉圜,臉上有了絲笑意:「俗語有云,吃一塹長一智。此事仍然大意不得,若母妃允許,我明日便派人將這宮女的底細探來,母妃看過之後再決定留與不留。」

「不必了。」瑾貴妃微微一笑,重新替奕王將酒杯斟滿,淺語柔聲:「早在留她之時,我便叫人查過,是個出身乾淨沒有枝枝繞繞的新人。」

言說至此,母子二人相當有默契的不再費心討論那小宮女。

「康王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以致你方寸大亂鬧到了陛下跟前?」瑾貴妃舊事重提。

奕王咬咬牙,面部肌肉隨之狠狠抽了一下,說與不說,甚是煎熬。

瑾貴妃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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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愁陡然驟增,目中切切:「皇兒莫急,慢慢說,不管鬧出何等亂子,母妃定不會袖手旁觀,讓你遭你父皇厭棄。」

知子莫若母,這句話正中奕王心懷。

鎖眉一舒,再無顧慮,道:「母妃可還記得,我手下有一個叫鎖芯的小廝?」

「記得,」瑾貴妃想了想,記憶由模糊漸入清晰:「去年年尾,你還領著他來給我請過安,嗯……當時你說,他是那侍妾的堂兄。怎麼……與他有關?」

「不錯!」奕王的臉毫無徵兆的勃然變色:「這下作東西,竟不知何時被康王下套給拿捏住了。昨日,他受康王脅迫偷偷在我晚膳中下藥,以致於……」憤怒一觸即發,從奕王扭曲變形的五官不難看出,他與康王的梁子結大了:「若無康王陷害,馬球賽我何至於輸給誠王那根軟骨頭!」

「謀害當朝親王,康王好大的膽。」菩薩如瑾貴妃,一聽康王下藥奕王,要斷自己後路,立刻大怒。怒后,又秀眉緊蹙,語有顫音:「皇兒,那你……」

「母妃莫慌,我身體已無大礙。」奕王怕嚇著瑾貴妃,趕緊軟下聲來安慰。

帝王之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焉不是用盡陰狠毒辣之術?

「他,他既下藥害你,就定不會弄些尋常葯,你……你可有命太醫仔細診過?太醫作何說法?皇兒,你可莫要為了寬我的心,報喜不報憂。」

不光是聲音,瑾貴妃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奕王趕緊將母親的手一把握住,笑道:「母妃盡可放心,在圍場時我已偷偷讓崔太醫瞧過。崔太醫說,此葯雖精妙罕見,但對人體無大害。只要誤服者在兩日內無劇烈運動,便與常人無異,兩日一過,藥力自行揮散。如若不慎激發藥效,輕則使人氣息不穩,手腳無力,重則可誘發心悸之症,暴斃而亡。」

聽到此處,瑾貴妃的臉漸入慘白。

奕王將其輕輕攬入懷中,一邊拍著瑾貴妃的肩膀安撫,一邊又道:「母妃放心,此葯雖兇險,但崔太醫也說了,只要不發病,亦無需解毒,我當真無事。」

「我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如此詭異的邪葯實是聞所未聞。」瑾貴妃輕輕推開奕王,眸中閃過一絲狠戾:「你可仔細拷問過那吃裡扒外的東西,康王究竟是從何處弄得此葯毒害於你?」

問話之間,母子二人又各據一方的在矮桌前坐下,瑾貴妃看起來也無驚慌,面色如常。

康王見此,放下心來,專心道:「問了。只不過鎖芯知之甚少,幾鞭子下去能吐的都吐了,無非就是如何入了康王的套這些不打緊的話。再追上幾鞭子,人便不行了。幸好崔太醫經多見廣,識得這種詭異之葯大多出自江湖上一個日蝕的組織。這個組織極為隱秘,只在地下買賣市場活動,買賣只做熟客不做生客,追查起來頗為困難。」

「朝廷之外是江湖,魚龍混雜燒殺搶掠血雨腥風的江湖。莫說侯門子弟,便是小門小戶家懂點規矩或讀過幾年書的正經人都不屑與這種江湖為伍。」瑾貴妃此恨難消:「堂堂北慶五珠親王竟無恥到與這群骯髒齷齪的江湖人做勾當?實屬荒唐!」

這一次,奕王沒有吭聲。因為他很清楚,如果讓他和康王易位而處,他同樣不會去計較所用之人之方式是否骯髒齷齪。

只要能將對方置於死地,荒唐又如何?

奕王心中坦然。

瑾貴妃思慮過人,又最善猜度人心,奕王這點小心機自是瞞不過她的法眼。

大氣大怒之後,貴妃娘娘悄然嫣笑:「唉,就是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若有似無的話,毫無偏差的戳中了奕王的痛點。

「我氣惱便氣惱在此。」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空杯落桌后,奕王兩條眉毛扭成兩團麻花,眼神複雜多變,時而顧慮重重時而不甘雌伏時而氣憤填胸:「可與鎖芯家來往密切的那個表姐到底還未抓獲,冒然向父皇稟明鎖芯受康王蠱惑謀害我之事,無論康王最後如何,鎖芯都是滅九族的重罪。屆時,海捕公文一發,難保她不會被父皇的人先找到。若這個女人落到了父皇手裡,那我眼下所瞞之事……」

這也正是瑾貴妃的顧慮。

微嘆一聲:「來日方長,不怕沒有機會懲治康王。聽母妃一句勸,當務之急還是迅速處理掉那對母子,此外就是……萬不能讓人瞧出你我同崔太醫的關係。」

「我明白。」奕王炙熱的腦仁慢慢降下溫來,只是眼內凶光依舊:「我已派了府里最可信的人去料理,再有兩日,與她相干的所有人、事皆會被徹底抹掉,必不會讓人查到什麼。」

「嗯,」瑾貴妃跟著鬆了口氣,轉眼又是笑臉含春,可這稱心的如意並未持續多久,甚至可用稍縱即逝來形容,就見她眸光驟起波瀾:「不對……」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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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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