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控制不住

第四十七章 控制不住

焦虎也已意識到了陸斯哲的存在,也知人前不宜說人,折了目光回來,拱手與叢律陰沉沉一笑:「叢尚書,那就叨擾了。」

叢律又客套一番,二人便各自上了自家馬車,並駕齊驅。

剩下的人都無心繼續逗留,相互簡單告別兩句,陸續乘車離開。

眼見上品大官幾乎走盡,悶頭不敢喘大氣的下品小官方正正衣帽,或騎馬或坐車悉數散去。

東城門守城士兵長一聲令下,被移除的路障重新擺放在了城門中央,兩列精神抖擻的士兵分別向著城門兩端走去,等著出城或進城的百姓見了,紛紛從不遠處跑了過來。

隨著進出隊伍的逐漸拉長,東城門往日的繁榮與擁堵又回來了。

「葉尚書怎麼看今日這事?」趙桓棄自家馬車不坐,上了刑部尚書葉偉的車。二人才剛坐下,趙桓就一改萎頓,迫不及待的問道。

刑部尚書葉偉是個手短腿短脖子短的矮胖子,通常集胖和矮兩個特點於一身的人,都不會好看,但此人卻因短得均勻胖得勻稱,意外的不難看,反倒圓出了幾分英俊。

城門迎接時,他冷眼旁觀得讓人幾乎忘了他的存在。此刻他也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準備閉目養神。

聽到趙桓的問題,才慢悠悠的睜開眯成一線的眼睛。

「焦尚書因康王被禁,言語中多有遷怒旁人之嗔,此人能避則避。」沒有一個多餘的廢字,用簡潔的字和詞說出最具說服力的話,一直是這位尚書的拿手好戲:「叢尚書心思縝密,善察言觀色,想看他人前出錯,難於登天,不與他攀交爭論即可。至於其他兩位尚書……」

「我問的不是他們,」對這位老兄的拿手好戲,趙桓早因彼此相交甚深的緣故,沒有了初見時的驚為天人,一言不合就打斷道:「我指的是穆王。陛下在禁足康王的這個敏感時期抬舉穆王,你不覺得,這跟當初陛下提攜誠王的手法如出一轍嗎?」

葉偉似乎真沒覺得。他挪了挪屁股,想把身子坐直,好讓自己顯得高挑一點,但他噸位實在過於圓潤,收效甚微。他只好又往上挪了挪,這一次,他自我感覺良好,舒舒服服道:「陛下想在天下人面前扮演一個仁孝之君。仁,寬仁待下,指的是六部官吏;孝,承歡膝下,指的是太后。如果六部官吏和太后都不樂於見到北慶出現第四位親王,你覺得陛下還會一意孤行嗎?」

「言之有理,看來真是我過分焦慮了。」趙桓輕而易舉的被說服道。

葉偉瞄了他一眼:「你過分焦慮可是因鄭閔直說的那番話?」

趙桓懶懶的點點頭:「穆王殿下病了這麼多年,誰還記得他康健時的樣子?騎馬的樣子?鄭閔直不提那一句,我仍只當他是個病秧子,不足為患也不足為懼。」

「這就是鄭尚書的厲害之處呀。」

「你這話什麼意思?」

趙桓用力撐著那雙無精打採的眼睛,明明是驚訝的在問,可聽起來卻總差那麼點意思,就像「驚訝」里沒有「驚」只有「訝」,火候遠遠的不到位。

盟友情緒表達障礙的毛病,葉偉已然是見怪不怪了,他依舊舒舒服服的道:「你剛剛不也說了嗎?鄭閔直不提那一句,你仍只當穆王是個病秧子。這種感覺,大家又何嘗不是呢?你細想一下,在鄭閔直沒說這句話前,我們有誰真正相信穆王已經痊癒了?但被他那麼一提醒,大家眼裡看到的,心裡想到的就都是一個生龍活虎的穆王。」

「是啊,他不提,誰還記得穆王也曾是個騎馬射箭的好手?」趙桓跟著疑惑道:「這傢伙,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

這是個好問題,葉偉提起精神道:「你先別管他賣什麼葯,我只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如今,奕王殿下已貴為親王,後宮有貴妃娘娘,前朝有你我,但要是真鬥起來,你覺得他能斗贏一個健康的穆王嗎?」

「你指的是……戚威父子……」趙桓悟性雖不及眼前人,但點撥點撥還是能將利害關係想通的,只見他一拳砸在大腿上:「是呀,前朝後宮再得力,也拼不過一個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在這一點上,縱觀朝中諸位皇子,穆王是獨得優勢。」

這位剛剛激動得有點生氣的中年男子,只不過是喘了口氣,人又蔫得像一隻霜打的茄子。

葉偉盯著這隻蔫茄子,眼神突然狠了起來:「從前,穆王病得今日不知明日,再獨得的優勢,那也跟銀子似的,有命掙沒命花。可現在,他康健了,趙尚書細想一下,若這個認知不斷被人提起,穆王的命運會如何?朝中局勢又將如何?」

趙桓倒吸一口涼氣:「穆王不再孱弱,而是唯一一個擁有軍方支持的皇子。太子人選遲遲不定,這樣的皇子足以消滅任何一個與之爭奪皇位的人。於是乎,不甘被殲的人,就會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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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除掉穆王。」

葉偉第三次將屁股往上挪了挪,後腦勺仰靠在馬車上,雙目微閉,雙手疊加在肚子上,一副悠然自得之態。

「我聽深山裡的獵戶說,」他在自得之間,很悠然道:「兇猛的走獸遇到威脅時,通常都會選擇搏命一擊。動物尚且如此,比動物狡詐百倍千倍的人又會怎樣呢?」

明明是一個瘮人心寒的發問,卻問得格外輕飄。趙桓對眼前這個圓得慈眉善目的人頓生幾分怯意。

這幾分無人洞悉的怯,讓他那副有氣無力的身子似乎又萎縮了一截。好在他的心智還是堅定且清醒的。

「心存狼性的人,不會讓自己坐以待斃,主動出擊才符合他們的性格。如果真要主動出擊,必不會等到威脅壯大,而應在其羽翼未豐時下手,所以鄭閔直……不,是誠王,他要對穆王下手!」

「錯了。」葉偉擺擺手。

「哪錯了?」趙桓不明其意。

葉偉笑了:「全錯。」他回正頭,盯著趙桓,加重語氣:「鄭閔直提醒大家注意穆王,只是提醒,不會動手,不僅他不會,他還不會讓誠王動手。」

「這……這……」

趙桓結巴到不知怎麼回答。

「有些事呀,」葉偉拍拍滾圓的肚子:「誰先不安,誰先動手,誰就輸了。」

「說得不錯,誰先動手誰就輸了。」趙桓想了想,終於是把這層意思參悟透了:「因為不管誰動手除掉了穆王,事後,都會有人站出來替穆王主持公道,將一切捅到陛下面前,捅到天下人面前。到了那個時候,罪名是否坐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此受牽連的人,在陛下以及天下人心裡都將留下一個疑點。有了這個疑點,太子之位與此人便是再無可能了。如今,」說回眼前,不禁眉頭一皺:「康王禁足府中,不管有無人提醒,他都趟不了這灘渾水,所以……」趙桓一下子反應過來:「鄭閔直是想讓奕王和我們去做這個先不安先動手的人?!」

「趙尚書,稍安勿躁。」葉偉倒是一團和氣。

「都被人算計上了,你讓我怎麼稍安勿躁?」

「他能算計,咱們就不能讓他算計落空?」葉偉自信滿滿道:「趙尚書,聽我一句勸,你我只要拉住奕王殿下按兵不動即可,至於他鄭閔直想賣葯,咱們就讓他賣去吧。」

趙桓想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忙不迭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對話結束后,葉府的馬車也停住在街邊,一個無精打採的人從裡面走了下來,直接上了後面那輛掛著趙府名牌的四輪馬車。

沒做多久停留,兩輛馬車自顧自的離去。

與此同時,騎馬趕回宮的盛子蕭已穿過最後一道迴廊,正要入晨祈殿,卻見一人從殿內風風火火沖了出來:「哥,你總算來了。快,陪我走一趟。」

盛子蕭不得不臨門退後幾腳,正要出言斥責,卻被對方洞察先機,搶先一步:「哥,我是得了陛下口諭的。不信,你問魏公公。」

戚平一改城門前的穩重,頑皮的眼神,明快的面容,渾身上下散發著不該有的活潑,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位小將軍說著說著竟將手搭在了魏公公肩膀上,重重問了句:「是吧,魏公公?」

魏公公打了個哆嗦,當差五十載,這還是頭一回被人勾肩搭背,且還是在宮裡,太難為情了。

借著給盛子蕭行禮的便利,這老滑頭順勢就讓肩膀上那隻手自己滑了下去。

「戚小將軍不愧為熱血男兒,行事做派……呃,豪放。」眼見那隻手又賊心不死的捲土重來,魏公公趕緊快步走到盛子蕭身側,笑眯眯道:「穆王殿下,陛下的確讓老奴給戚小將軍帶了份口諭。陛下說,時辰尚早,讓戚小將軍先去聽雨軒給霓嬪娘娘請個安,再回晨祈殿用膳。呃,陛下還說,如果穆王殿下到了,就勞殿下陪戚小將軍走這一趟。」

「既是父皇口諭,公公這個『勞』字,我如何擔得起?」盛子蕭謙遜的笑道。

魏公公仍不改笑眯眯本色:「殿下客氣。」轉而望向戚平:「戚小將軍,老奴就送您到這啦。」

「你可以不隨我們去聽雨軒?」

「哎呦呦,戚小將軍您說的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可以不可以?」魏公公語調陡生急變,盛子蕭聽出話中夾藏著些許埋怨,趕緊示意戚平閉嘴,出言解釋:「平兒十四歲離開洛城,成長於戰場,光顧著學習怎樣殺人保命,禮學修養尚有欠缺,還望魏公公莫要把平兒的無心之語放在心上。」

「殿下都說是無心之語,老奴豈會惦念?」魏公公樂呵呵的朝四下望了望,笑意略收,又道:「只不過老奴多一句嘴,宮裡人多口雜,戚小將軍這口誤的毛病還是要改改。」

盛子蕭投去感激的一眼,魏公公拱手相送:「穆王殿下,戚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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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先行告退。」

「公公好走。」盛子蕭點頭示意。

戚平抱了抱拳:「多謝公公教誨。」

魏公公放下一句「不敢」,便原路折返。

戚平拉起盛子蕭就要走,卻被盛子蕭輕輕制止,戚平略感奇怪的等在原地,盛子蕭別過臉,沖著身後兩個引路太監道:「你們都聽到了,父皇命本王帶戚小將軍去聽雨軒給霓嬪娘娘請安。」

其中一個比較會看眼色的太監向前一步,恭敬道:「霓嬪娘娘是這宮裡最喜清凈的主子,恕奴才二人不便前去打擾,還請殿下允許奴才在此恭候殿下回來。」

「宮裡主子多,又各有各的秉性與脾氣,你二人辛苦了。」

盛子蕭留下這句漂亮話,與戚平改道去往後宮。

一開始,隔三差五總能碰到不少太監和宮女來回穿梭的身影,等過了御花園,又走了一段路,莫說太監和宮女,便是連只鳥都罕見。

戚平左右張望,突然失聲一笑:「若不是從前到聽雨軒給姑姑請過安,我都要以為,這裡就是傳說中的冷宮。」

話未消音,盛子蕭猛一站住,側頭盯住這個活潑多動的青年。

「呃……你這樣看我做什麼?」戚平輕鬆愉悅的心情被盛子蕭盯得一掃而空,心虛道:「我……我又說錯話啦?」

「又?」盛子蕭重複這個字時,略有一絲玩味:「難得我們戚小將軍還知道自己說錯話不止一次。」

戚平嘿嘿一笑:「不就是在城門口時,不該下馬同你打招呼嘛。」

「你我乃至親,十年未見,有如骨肉分離之痛。一朝見到,你我若相對冷眼,視彼此為路人,那才叫大錯特錯。」

「那你為何……」

「平兒,」盛子蕭緩緩抬起一手,搭在戚平結實的肩膀上,語氣淡然:「你當要明白,父皇擺出如此大的陣仗迎你,不是感念戚家軍勞苦功高,也不是對舅父有愛重之心,他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力證我北慶君臣關係和睦,不給他人有可乘之機。」

「我明白,所以父帥才讓我帶家臣回洛城。」

讓一個性格粗獷,做事不拘小節的人,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究竟該說帝王之心太狠,還是怪這個盛世太猙獰?

聽到這句話,盛子蕭心頭微微發澀,他收回手,慢慢往前走,戚平沒有注意到表兄情緒上的變化,而是像個生悶氣的孩子,委屈不已:「這一路上我都謹遵父帥之命,日夜兼程,不敢有絲毫耽擱。被人突襲,牢記你的囑咐,沒有對那些混蛋,窮追不捨,廝殺到底。到了洛城,對前來相迎的奕王和誠王更是客客氣氣,規規矩矩,你怎還怪我不懂事?」

「你若真懂事,」盛子蕭的語氣果然溫柔不少:「就不應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奕王和誠王那般冷淡。」

「奕王和誠王豈能與你相比?」戚平不屑的哼了一下。

盛子蕭喟嘆一聲:「平兒,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洛城住有五國外使,這些外使為達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知散落了多少眼線,在暗處觀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任何一個小不忍,都可能導致一場大禍的降臨。你戰場殺敵這麼多年,理應比誰都清楚,保家衛國,護百姓安寧才是男兒本色。怎還能如此不分輕重,只顧自己感受?」

戚平沒有做聲。

「父皇體力早不似從前,許多事無法親力親為。如今康王被禁,奕王和誠王同為五珠親王,父皇不想人前落下一個有失偏頗的說法,所以才同等倚重奕王和誠王,才讓他們一同代天子迎你。基於此,你對奕王誠王冷淡,不就是對父皇冷淡嗎?進而言之,也可說是舅父對父皇對朝廷不滿。這個結果,與父皇努力想要營造的君臣和睦已然是背道而馳的。違背聖心,其後果是什麼,你不會不清楚吧?」

「我,我……」

戚平沒想到,一個簡單的事情,卻藏著這麼多彎彎繞繞的是非曲直,比起打仗,這種文縐縐費腦子的事果然不適合自己。他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般,急得舌頭怎麼捋都捋不直,一臉焦急:「他,他們都……」

「都是你討厭憎惡之人。」

「嗯。」被盛子蕭說中了心事,戚平越發委屈:「我控制不住。」

看著那張難受的臉,盛子蕭笑了笑,趕緊安慰道:「你性格直率且不善偽裝,逢場作戲,一時尚可,若要你時時刻刻繃住這根弦,確有些過分。是我太苛刻了。」

說完,沉吟片刻,又稍作變通道:「如果你做不到與他們親善,那你見我時,也客客氣氣的端著,同見他們一樣。這樣總行吧?」

「吖?」戚平更委屈了:「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對我好嗎?」

戚平揚起眉頭,得意的「嗯」了一下。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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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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