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棒打鴛鴦
泱泱北慶,敢以盛七哥稱呼盛子蕭者,不說十之八九,十之一二還是有的,但敢以曦月妹妹稱呼忠王府公主者,只能是鳳毛麟角。這樣鳳毛麟角的奇人物,若藏在深閨,無人知曉,無人談論,那也只能算作一個失敗的鳳毛麟角。
失敗的鳳毛麟角,那便是凡凡眾生。
基於這個理論,這個人是誰,也就不那麼難猜了。
盛英盈一雙美目,怒視來者。
盛子蕭則禮數周全的向鳳毛麟角示意問好。
換做其他人,縱然心裡再不以為然,卻也會在嘴上虛情假意的附和一聲,方為不失儀。可眼前這位,畢竟不是其他人,不僅嘴上沒有客套,反以一副受之無愧的口吻取笑對方。
「盛七哥不過只比我年長几歲而已,為何總透著一股老氣橫秋的學究氣?」笑眼一掃,掃向一旁面有慍色的盛英盈,又拖著長腔調皮道:「曦月妹妹,你說是與不是呀?」
聽到這聲「曦月妹妹」,盛英盈嘆了口氣,決定暫且饒過這個打斷她追求真相的傢伙,默默將視線轉向盛子蕭。
犀利的目光看得盛子蕭極不自在,趕緊抱手告饒:「曦月公主不管管青雲也就罷了,怎還跟他一起捉弄我?」
「曦月妹妹如同養在皇後娘娘膝下一樣,家風甚好,才不會跟我一起捉弄人。」就這麼三兩句話的功夫,咱們鳳毛麟角的肖大公子已順勢擠在二人中間,邊說,邊輪流望向左右兩邊的人,語調淘氣又不正經:「盛七哥你呀,就是愛跟人客氣。」
盛英盈悶聲抽回目光,雖然已經決定暫且饒了這個不速之客,但心裡的氣還是要出一出的。否則,豈不太縱著他了。
「過分客氣確顯迂腐,然聖賢書又有『禮多人不怪』的教導,可見,執守禮數的迂腐並非真正的迂腐。只不過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落入你眼裡是迂腐,在賢者看來卻是禮賢下士。」光聽這些,肖大公子都有胃寒之虛,偏偏這還不算狠,更狠的後半段隨即就來:「若讓我說,我倒以為完全不懂客氣才不好,因為我們北慶乃禮儀之邦,無禮之人很容易落得一個缺乏家教,不懂禮數的初印象,這可不是一個世家子弟該有的風範。肖大公子,你說呢?」
「曦月妹妹都快明著指桑罵槐了,我還能說什麼?」
肖大公子放棄抵抗,露出一副束手就擒的表情,將手一攤。
盛英盈這才一笑,盛子蕭卻從肖青雲眼底那抹狡黠中,意識到這場辯論遠未結束。
果不其然,盛英盈的笑猶在嘴角,就見肖大公子似是不經意間想到般:「那日母親見完陛下,回來與我訓話。反覆與我叮囑,日後與穆王殿下做了同僚,萬不要得罪他,否則,曦月公主頭一個饒不了我。當時不信,如今親見,當真容不得不得信呀。」
這種內涵意圖顯目的話,他母子二人私下議論已屬不妥,更別說當面直言?
肖青雲的魯莽使得盛英盈又氣又羞,嗔怒道:「穆王殿下說得不錯,你就是欠管教欠收拾。」
一聲冤枉被肖青雲叫得分外凄涼:「此話明明就是母親教我的,曦月妹妹要管教要收拾,理應去找娉婷郡主,而非我肖大公子。」
肖青雲紈絝之名在洛城雖如雷貫耳,卻也不是一個會犯渾的公子哥。
今日的不知分寸,實在有些刻意為之。
盛英盈將困惑的目光柔柔倒向盛子蕭。
盛子蕭雙眸沉靜如水,看到盛英盈向自己求助,眸光淡淡,並無出手幫襯之意,反將頭輕輕搖了搖,似在勸她就此打住。
「好吧,那我就去找娉婷郡主問個清楚,看究竟是清遠伯爵府疏於對愛子的管教,還是其身不正?」
盛子蕭的勸阻讓盛英盈決定適可而止,她笑著甩下這句狠話,果然朝娉婷郡主徑直走去。
肖青雲眼神一慌,緊張道:「曦月不會真的惱羞成怒吧?」
盛子蕭和煦的目光也跟了過去,嘴角微揚。等那麗人向娉婷郡主行完禮,邀郡主行至一旁耳語細話時,咱們的郡王殿下仍是一副漠不關心狀,活活將肖青雲逼出一身內傷:「曦月可真不夠意思真不仗義。」
盛子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肖青雲的額頭:「你故意把她氣走,究竟想同我說什麼?」
「不是我,是鄢大哥。」肖青雲揉揉被盛子蕭戳過的地方,目光卻片刻不離自己的母親,生怕漏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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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細節。
盛子蕭瞧著好笑,也將正事擱一邊,認真打趣:「你若真怕你母親怕得如此厲害,你也就不會是今日的肖大公子。」
「我是不怕母親,」肖青雲放下手:「可我怕皇後娘娘呀。要不……」眼珠子一轉,兩隻蔥白大手像樹懶一樣抱住盛子蕭,一臉諂媚:「盛七哥過去幫我探聽一下?」
盛子蕭費力將他推開,用行動否決了肖大公子的提議,肖青雲嘴一歪,小小「哼」了一聲。
「父皇去後宮,鄢大哥不是不便跟隨嗎?」眼見殿內賓客越聚越多,盛子蕭趕緊收起打趣之心,繼續詢問被擱置的正經事:「他哪來的消息?」
「他是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想要什麼消息要不到?」肖青雲淘氣的將雙手環胸,露出幾分市井刁民的神韻,很不靠譜道:「簡單來說,就是一刻鐘前,陛下從寧粹殿起駕去了康壽宮。然後呢?呃,你若想知道然後,先得幫我渡了曦月公主那一劫。」
盛子蕭搖頭苦笑,卻又拿他沒轍:「曦月公主素來識大體,她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像剛才那些話,既是你母子二人私話,便屬於不該說的話,她豈會真去興師問罪?倒是你自己不好,分不清場合亂說。」
「這怎麼能怪我呢?」吃下盛子蕭給的定心丸,顧慮全消的肖大公子立刻又變得淘氣起來:「是鄢大哥讓我進來棒打鴛鴦的。」
溫潤如玉的穆王殿下,面色一沉,不知是對說話的這個人,還是對這個人說的話有了些不爽。
「我承認,『棒打鴛鴦』四個字乃我一時興起,而非鄢大哥原話。」肖青雲嘿嘿一笑,食指在鼻翼一側摳了摳:「他的原話是『不能讓陛下撞見穆王殿下與曦月公主私下相處』。」
臉上的不爽旋即被訝異取代,盛子蕭低眉深思:鄢若飛為人穩重,幾乎不曾在宮裡給自己傳遞過消息,看來……一絲不祥的預感,令這位郡王寒意頓生。
正當此時,魏公公一聲「陛下駕到」讓殿內熱火朝天的氛圍瞬間降至冰點,剛剛還圍聚在一起談笑風生的眾人迅速散開,依次站好。
肖青雲堪比猴精轉世,拉著盛子蕭退到殿內一根大圓柱旁站好。這個位置真真是得天獨厚,既可讓他二人不被盛帝一眼瞧見,又能很好的觀察殿內一切,最重要的是,離女眷們甚遠。
肖青雲瞄了瞄座首前方的深藍色身影,心中竊喜。
盛子蕭則遙遙望了一眼深藍色旁的白色身影,略有憂愁。
二人一眼過後,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前,從他下腳有力,步伐穩健的風範來看,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半百老人。兩位親王一左一右陪侍同行,面上皆春風無限,體態皆雄姿颯颯,父子三人這般昂首挺進,愈發令人感到天威不可冒犯。
再來,便是魏公公和鄢若飛。
盛子蕭將所有注意力都定格在了鄢若飛身上,可惜,咱們的都指揮使太過盡忠職守,一雙炯目自始至終都未離開過盛帝。
雖然這位侯門子弟向來都是酷勁十足,但現下這幅神態實在太過冷漠,隱隱似在告訴大家,今日這頓飯很倒胃口,誰吃不了誰就兜著走。
瞧得眾人各有所思。連盛子蕭的神經,都不安的綳了起來。
不過,比起都指揮使的冷漠,老皇帝今日似乎有份格外愉悅的好心情,一貫嚴肅冷漠的眼角都溢出了一絲柔光,眾人行禮后,他極爽快的讓大家平身、賜座。全然不見平日宴席時的考究。
這樣對比強烈的君臣二人,讓大家的各有所思逐步朝著胡思亂想的方向躍進。一一看過去,已難見幾個笑臉。
盛子蕭嘆了嘆,看來,這頓飯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銘王和鍾侯以長輩之尊,分列左右座首,娉婷郡主居銘王下手。戚平是今日宴席主角,有抬位之嫌,緊鄰娉婷郡主而坐,對面分別是奕王和誠王。除此之外,不再設單座,皆是雙人一座。慶陽、曦月兩位公主秤不離砣,自然是要坐一桌,她們的位子挨著戚平,對面又是盛子蕭和肖青雲,很顯然,慶陽公主對這個安排甚是滿意。
只不過,來之前黎皇后已鄭重告誡過嫡公主,不許妄言。所以,即算心中雀喜無數,卻也不敢擅自談笑。
慶陽公主這般努力約束自我的結果,便是使得在場之人時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唯恐被慶陽公主比下去。
有了這個共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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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侃侃而談的諸位都跟啞了似的,不敢輕易暢言,席面一度有些冷場。盛帝眼尖如針,也察覺到大家比往日更加拘謹。若換個場合,他興許會有幾分在意,唯獨今日此刻,他覺得用眾卿家的這份拘謹、惶恐,來讓缺失十年宮廷禮儀的戚平感受感受,再是恰當不過。遂很滿意的端起酒杯。
眾人見狀,趕緊也端起酒杯回應。兩輪暢飲后,盛帝終於開始說話。無有例外,先是一些冠冕堂皇聊勝於無的廢話,再來就是熱烈頌揚戍守邊疆戰士英勇無畏,最後問了戚平一些軍中日常操練的閑話。
戚平心平氣和,回答得波瀾不驚。
盛帝的問題戚平的答案,大家在之前等待盛帝時,都已經問過也聽過,所以,此刻再聽,只覺索然無味,甚還有些昏昏欲睡之態。
等聽到盛帝開口褒獎戚家父子忠君愛國時,眾人方暗暗吐了口氣。果不其然,褒獎一圈回來,這場洗塵宴也進入到了掃尾階段。
「這不是給戚平專設的接風洗塵宴嗎?怎麼弄得跟上朝一樣沉悶?」肖青雲將肩膀斜向盛子蕭,悄聲問道。
按往常慣例,肖大公子的位子多與娉婷郡主臨近,今日不知是哪個小黃門犯迷糊,將他與盛子蕭安在一席。
細想一下,又覺不對。
宮中規矩森嚴,容不得半點紕漏,即便真是小黃門頭腦發熱擺亂了次序,過後還有至少兩位以上的掌事公公,親臨現場檢驗,這樣的錯誤沒道理不被糾正。
除非……除非是寶座上那位的意思。
盛子蕭瞄了一眼那抹明晃晃的龍袍,觸動的眉心,漸歸於平靜。
「哎,盛七哥,我問你話呢?」不甘被冷落的肖青雲繼續追問。
盛子蕭只好也側下半邊身,同樣小聲道:「在眾將士眼中,戚平不單是少帥,更是一位征伐沙場十年,立下赫赫戰功的將軍,被他們敬仰和崇拜。可父皇是君王,在君王的世界里,敬仰、崇拜只能是他一人獨有,不可與人分享。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肖青雲搖搖頭:「難以明白。」
盛子蕭愛莫能助的笑笑,不再過細解釋。
那廂,宴席上的君臣閑話還在繼續。
「如今西丹王敬畏你父帥,不敢冒然挑釁,西疆邊境祥和無擾,民生安泰,你又難得回來一次……」喝了些酒的盛帝,面微有紅潮,語速越說越慢,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他扶著御座稍作了一下停頓,嘴角一咧,笑道:「那就在洛城多留住些日子吧。」
此話一出,眾人皆屏息斂目,心底卻個個狂風大作,震撼非常。
奕王不愧有個火爆脾氣,他於一眾緘默中探出頭,惡狠狠的瞪了盛子蕭一眼:將戚平留在洛城,不就等於給他找了個臂膀?難道父皇真想提攜穆王不成?一想到這個被自己踩在腳下數十年的弟弟,將有可能與自己並駕齊驅,奕王就恨得眼睛里噴火。
與奕王相比,誠王的冷靜實屬難得。雖然,他也極不樂見朝廷出現第四位五珠親王,但比起在朝勢力根深蒂固的太后,寵冠六宮手握協理之權的瑾貴妃,性情冷淡又超然世外的霓嬪似乎更容易對付。有了這番比較,穆王上位似乎也不全是壞事。
然,若真是一個有真知灼見的人,必不會如奕王和誠王這般,只顧眼前短暫利益得失,而將更深遠的用意忽略不見。
盛英盈的目光快速從兩位親王身上掃過,她垂眉一嘆,該來的還是來了。
局外人尚且要費心琢磨一番,又何況是當事人呢?
戚平面色凝了一下,笑容似被凍住般僵在嘴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人怔忡在座位上,連起身謝恩這等臣子本分之事都忘在了腦後。
肖青雲暗暗有些替他著急,勾頭小聲問道:「小戚將軍是不是樂傻了,怎麼都沒反應?」
盛子蕭木然望了一眼,幽幽道:「戰事遠未結束,父皇卻把軍中少帥留滯洛城,有何可高興的?」
「留在洛城就是遠離戰場,遠離殺戮,怎麼就不好啦?」
「雖然我也不認同『將士以戰死沙場為榮』的說法,但戰士遠離了戰場,就等於將老虎關進了籠子,一如我舅父當年。」
「你舅父當年……」肖青雲吃了一驚,很快,就一臉頓悟的點點頭,目光隨之望向那個怔忡的人影,嘆息道:「盛七哥,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