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霽月(三)
眼看著一盆一盆沾滿了鮮血的布料運出,沐子優才第一次感受到這玩意兒唬人的效果確實很好。
之前在梁燁府上的時候,看到家丁在燒那些沾了血的布料衣物時,她還只是感慨一句,黑狗血都不見得會這麼灑。如今出血的換了一個人來,她卻開不出玩笑話來了。
等到拾一和拾二急匆匆趕到后,沐子優見這兒也沒什麼她能幫得到的,那還不如她去做點實用的事情。
「安排妥當了嗎?」
芸良閣頂樓雅座內,沐子優換了一身乾淨的月白色男裝,她眉眼本就生得英氣,再加上一點修飾,打扮成男子時看起來就也確實像個富家公子。此時她正坐在二樓欄杆邊的窗戶旁透過紗簾看著樓下沸騰的人群。
「閣主,都安排好了。吩咐了十五個手下守在了那座宅子。」蘊嬈站在她身後,回答道,「不過,還有另一批人守在了那裡,需不需要做掉?」
沐子優聽后愣了一下,接著暗笑道柏越這手下手腳夠麻利的,他家主子還沒醒,這邊人就已經安排上了,倒也是省心。
「不用,避開他們,不要和他們起衝突,也不要暴露了身份。」
柏家雖然人丁漸少,甚至已經稍顯頹色,但柏越的勢力還是不可小覷,長年的北漠征伐沒點自己的親兵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如今顯露出來的,僅僅只是冰山一角。她沒有必要和柏越的勢力相碰,那樣只會增加兩人之間的猜忌。
蘊嬈還站在那裡沒有退下,她確實還有一件事要稟報,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又不得不說,已經在心裡想了好幾套說辭,但思來想去都覺著不妥。
「如果你在想的是離開芸良閣的話,那就不必說了。」沐子優看著窗外忙忙碌碌、來來去去的各色人馬,人們都在為自己的小家而奔波,忙著掙點銀錢,換得父母老年安康,換得孩童進入學堂。可惜這點俗世人情味沒有浸潤沐子優的根骨,她直白地把蘊嬈未說出口的話封在了喉里。
「閣主,二王爺願意為我贖身……」蘊嬈還是不死心,想再爭取一下,「他說了他會給我名分的。閣主,您就放了我吧……」
「你留在這裡,便是這芸良閣的頭牌舞姬,也是我在京城的織的網上的一個重要節點,不管是財富或是權勢,都不是你隨他去臨安所能得到的。」沐子優面對她的哀求不為所動,語氣平淡地分析著,「我不是在阻你,是在幫你。梁傑不是值得你託付終身的良人。」
她那日親耳聽到梁傑在宮宴之上向梁燁介紹芸良閣的頭牌,沒有一個男子是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心愛之人的,蘊嬈若是真的是梁傑的心上之人,梁傑是斷不可能在宮宴上談及此事的。至於他對蘊嬈的那些承諾,只恐怕還是圖一時新鮮,用來滿足自己對於美好事物的收藏欲。
是個人就有愛美之心,面對美好的事物便想去佔有,幾乎是人自私的本能。人們往往很容易把那種對於收藏品的喜愛錯認為是伴侶之間的鐘情,收藏者若是自己不自知,那些藏品又怎麼會知道呢?那些藏品的命運都是一樣的,從一開始的百般憐愛、愛不釋手,到最後寂寞地枯死在藏品室內,被蛛網和塵灰所蒙蓋。而收藏者,卻是永遠不會停下獵奇的步伐。
畢竟人總是貪心不足的,得不到的,才是最誘人的。
蘊嬈點點頭,眼睛里滿是掩飾不住的失望,沐子優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讓她退下了。
剛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退下,下樓的時候蘊嬈就看到了老鴇早就在樓下等著了。
老鴇是后請來的,不知情這座青樓的底細,對於這樓的東家,也是一概不知。
那老鴇一看見她,臉上都能放出光來,忙親切地拉過她:「蘊嬈姑娘啊,二王爺已經在你房間里候著了,還不快去。」
要是在平日里,蘊嬈應該就很高興地去了,如今她剛在沐子優那裡接到打擊,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梁傑。
她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去,嫻熟地給梁傑續上茗茶,但始終不敢抬頭對上樑傑的目光。
「你在躲避什麼。」梁傑端起茶杯,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硬地看著她。明明是問句,但語氣上沒有一點疑問的意思。
他目光如炬,落在蘊嬈身上,冷冷地審視著她。這道目光太嚴厲了,蘊嬈有種感覺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接下來梁傑的話就更加直接的印證了她的猜想:「剛才你進門前在外面遲疑了一下,從進門到現在,你都不敢和我對視。蘊嬈,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此話一出,嚇得蘊嬈連忙搖頭,她走到梁傑面前,跪坐他椅子邊,帶有些討好地柔聲解釋道:「怎麼會,蘊嬈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只不過,王爺,蘊嬈應該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知道了。」梁傑的手覆在蘊嬈的腦袋上,愛撫似的輕輕給她順了順頭髮,柔順的髮絲在指尖打著轉轉,它們似乎比它們的主人更加眷戀這種愛撫。
這就……完了?蘊嬈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心裡的情緒除了震驚外,更多的是失望。她之前還合計梁傑肯定會不開心,得哄好一陣,她連說辭都編得差不多了,結果梁傑就這麼一句輕飄飄的「知道了」,彷彿不是什麼大事。蘊嬈更想他能生氣能大鬧一場,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感覺他壓根就沒有在乎自己的存在。
「你不用這麼看著我,你不跟我肯定是有你自己的考慮,這個也是我左右不了的。」梁傑接收到她目光中的控訴和哀怨,這才解釋道,「何況京中接二連三地出事,我自然也不會太平。」
他掀起帘子看著不遠處忙進忙出的醫館,沉聲道:「柏越的功夫那麼厲害都著了道,是吉是凶都不知道,四弟也重傷昏迷,霽月和太后被擄走,那就只剩下三弟和我了……」
「沒有的,他們不會有事的!」蘊嬈忙搶著打斷他的話,脫口而出,「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
梁傑驀地轉頭看向她,眯了眯眼睛,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自己就是看不得梁傑這般低落才不經過腦子說了那些話,蘊嬈只得乾巴巴地圓過去:「我的意思是說國師和清野王殿下那麼厲害,一定會解決好這件事情的,你別把事情想那麼糟糕。」
梁傑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一口將那香茶喝了,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把蘊嬈擁如懷中,又有點失落地說:「還是我沒本事啊,都護不住自己心愛的人,甚至連自己都護不住,我還真是廢物。」
蘊嬈忙從他懷中爬起來,雙手捧著他的臉,虔誠地獻上一吻,堵住了梁燁那些自我貶低的話。
「殿下,你真的很好。別人對於青樓女子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態,只有你,是願意把我們當做普通人來看待,單憑這點,就已經超過了很多人了。」
梁傑繼續無所謂地笑著,就這麼看著她,「這有什麼用?如果哪天我沒來找你了,要麼是我走了,要麼就是我走了。」
這兩個「走了」明明是一樣的語氣和聲調,蘊嬈卻一下子聽出了他的意思,她很想對他說我可以保護你,但是她不能,她不可以泄露自己的身份,哪怕是面對心愛之人。
梁傑看她眼光躲閃,笑了笑,又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你會喜歡的。」
他的聲音真的蠱惑性特彆強,此時在蘊嬈耳邊吞吐著呼吸,就更顯得他是一隻攝人心魄的精怪。蘊嬈感受到心口處傳來的猛烈振動,強作鎮定道:「什麼禮物啊?」
「等下你就知道了,秘密啊……」
梁傑看著緊閉的房門,朝著那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閣主,蘊嬈和梁傑在一個房間里,梁傑聽上去好像很害怕下一個被加害的人就是他。」一個舞姬輕聲向沐子優彙報道。
「知道了,繼續盯著二王爺,但一定要保障他的安全。」沐子優揮揮手,這些兒女情長,她不感興趣,也覺得沒有必要。
這時,一個白衣靚麗的女子急匆匆地推門闖了進來,
「閣主,我們派出去的人,被人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