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霽月(四)
沐子優戴著遮住一半臉的面具到了那宅子處,她的身份敏感,保密措施要做到位。好在地方夠偏僻,就算髮生了這麼大一場惡鬥也能很好地封鎖消息。
當時清靈一看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就趕過來支援了,雖然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但至少控制住了現場。
滿巷子都是屍體和血,走水槽里蜿蜿蜒蜒流動的都是猩紅色的液體,大部分死狀都比較凄慘,一刀致命的都比較少,屍體橫七豎八地壘著,沐子優淌過去,衣擺都沾透了血。
「還好提前就把這裡的百姓弄走了,不然又會像京郊那裡一樣遭受無妄之災。」清靈在一旁說道。
「折了多少人?」沐子優看了看那些屍體,有幾個勉強可以認出來,是她的人。
「全死了,我們安排的人就沒留下一個活的,對方來了不少人,也沒有活口,三派人馬應該都是同歸於盡了,我們到的時候沒有可疑人逃出。這裡我們都沒有動過,閣主您可以查一下。」
清靈說完就推開了那宅子的大門,不曾想迎面就掉下來了一個黑色的物塊,她下意識一刀劈下去,血液橫濺,才發現是個死人。透過破損的衣物,隱約可見那人腰部刺有流雲的圖案,看來是蘊嬈手下的人。
沐子優緩緩擦去濺到面具上的鮮血,避開屍體走了進去,一進門,才發現相比於巷子里的慘狀,這宅子內才稱得上是人間煉獄。
一院子都是人的身體,有被一劍封喉仰躺著的,也有被一刀刺穿了身體趴在地上的,有被釘死在門板上的,也有掛在樹上的。掙扎著往前伸出的慘白的手,因為死亡的恐懼而凸出來眼球,成詭異弧度彎曲的腿,血液混著碎沫塗滿了整個地面,幾乎沒地方下腳。
三派的的人混在一起,光靠屍體壓根就認不出哪些是她的人,哪些是柏越的人,還有哪些是那個人的人。但看著這場景,想必哪一方都沒撈著好處。
沐子優皺了皺眉,她當時離開這裡的時候,特地把頭伸出馬車窗口查看了一下,目的就是為了讓在暗中窺探他們的人誤以為太后就在這宅子里,如今那批人確實到了,但自己這邊不應該傷亡這麼多。就算那人怕有圈套多下了幾個人,但是柏越和沐子優兩派的人加在一起,不至於吞不掉殺手那一派,如今場面這般難看,裡面肯定是哪裡出了點差錯。
她踩著屍塊和血液進了大堂,把沾滿了亂七八糟污漬的外袍脫下來丟在一邊,吩咐道:「清靈,來幾個人去每個場地都拖一兩具屍體過來。還有,具體安排這次行動的人是誰?」
「閣主,是蘊嬈。」清靈恭敬地回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不可能隨便翻過去這頁。
沐子優一邊拿出驗屍的物件和金針,一邊朝清靈點了點頭,「知道了,下去辦事吧,繼續封鎖這裡。」
很快,十幾具屍體就運過來了,按照搬來的場地劃分,整齊地擺成一排放在大堂里。
腰上有刺青的是芸良閣的人,雲彩刺青就是蘊嬈的手下,蘊嬈一部就是負責暗殺或者保護的,清靈一部是負責刺探情報的,玉魅那一派是專管財貨的,每一部的刺青都不一樣,這樣安排也是方便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打點人數。
沐子優認認真真地翻看了每一具屍體的傷口,用生薑和梅餅處理后,細細比對每一處傷口的外在形狀還有估計傷口出現的時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沐子優才起身吐出了含在嘴裡的薑片,邊洗手邊對清靈說:「去把這片宅子買下來,這些屍體處理一下,不要驚動百姓。我們的人要記得交代蘊嬈打點一下後事。」
她神情淡漠,就像一點也沒有被這麼慘烈的場景影響,洗去手上的血漬,依舊是清風明月。她不說驗屍結果,自然也就沒人敢問。
清靈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問道:「閣主,剛剛柏王爺那邊來人了,怎麼辦?」
沐子優擦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思索了一下,才安排道:「不要和他們起衝突,盡量一起處理屍體。要是他們問什麼,一律不知道。還有,不要讓任何人走漏了我的身份。」
接著她便從後門隱蔽處上了馬車,繞開柏越派來的那批人,最後在一家成衣店下了車。等她再次來到先前那家醫館時,就已經是女子裝束,手上還提著一疊酸梅酥。
「王爺醒了沒?」看拾一還站在房間門口,沐子優便問道。
「噢,醒了醒了,剛醒。」拾一忙回道,接著他看見沐子優手上提溜的東西,笑道,「王爺一醒來就在問您,您這是專程出去買這個了?」
沐子優點了下頭,輕敲了下門后就推開門進去了。
柏越已經坐在床上了,姜微在一旁給他喂葯。一個大男人拿著湯匙給另一個大男人喂葯的畫面著實有些尷尬,但沒辦法柏越的兩個手臂都有傷,雖然柏越聲明這些小事他可以自己來,但姜微堅持不讓他自己動。
「國師大人,你來了。」姜微笑著給沐子優打了個招呼,隨後連忙解釋道,「我看王爺手受傷不方便,才喂葯的。」
沐子優把糕點放在一邊,接過姜微手上的葯碗,不容置否地說:「我來吧。」自從她知道被梁燁解決了的那個殺手是怎麼被姜微運出去之後,她就對這個人沒什麼好感。
柏越和姜微都是一怔,隨後柏越勉強笑了笑:「這麼關心我啊?又是買糕點的又是喂葯的。」
把姜微趕到一邊,沐子優坐到那位置上,也不理會柏越的調笑,將碗里的藥水攪拌了下散散熱氣,才舀起一勺送到柏越嘴邊。
柏越嘗試性地喝了,但放在另一邊的手已經把床單揪得皺巴巴的了。
看他這麼僵硬,沐子優疑惑道:「你受個傷怎麼感覺哪不一樣?」
「!」
姜微忙打圓場道:「王爺這傷還是有些嚴重的,可能腦子還沒恢復過來哈。」
柏越強定住心神,僵硬地扯了一個笑試圖緩解尷尬。沐子優看了更覺惱火,把勺子丟在碗里,冷聲道:「你平日里不想笑就不笑,今兒個笑得這麼僵硬,你傷到的到底是手臂還是腦子?」
「你不想看就別看,我尋思著好像我也沒讓你做這事啊,像你這麼不修邊幅的人突然細緻起來,確實挺讓我渾身僵硬的。」柏越也冷冷地回懟道。
沐子優把碗往桌上一放,「啪」地一聲,湯液都濺出來不少,她嫌棄地用手帕擦了擦手,「誰樂意管你死活。」
她是真的被氣到了,本來想著這人那麼不顧自己安危給她擋劍,雖然是為了計劃,但還是讓她有那麼幾分感動,這才想對這人好點。沒想到柏越還是柏越,是她想多了。
姜微見狀不對,給柏越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便退了出去。
門口拾一見他出來了,忙拉住他低聲問:「怎麼樣,裡面沒事吧?國師發現什麼了嗎?」他剛剛在外面偷聽了半天,只聽見什麼東西拍在桌上的聲音。
姜微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有點疑惑又有點糾結地說:「開始的時候國師倒說王爺有一點不同,但後來王爺一句話,她就生氣了。」
拾一這才放下心來:「那沒事了,那就是王爺和國師相處方式。只要國師都發現不了,那就沒人能發現了。你自己這邊,也不要讓他發現你知道這件事。」
姜微收了笑,認真地點點頭,道:「放心。」
接著兩人又默契地都湊到門板上聽屋內的動靜。
「我改主意了。」柏越看著沐子優,說道,「本來跟你和梁朔計劃的是我假裝受傷夠重然後閉門謝客,我親下東南。如今我派到宅子那裡的人被兩伙人吞了,這群人這麼猖狂,我倒也沒必要裝了。」
沐子優坐在那兒,她不知道柏越知道這件事情多少,便問道:「哪兩批人?」
「有一批人不清楚,估計就是襲擊四王爺和太后公主他們的那批人,倒是這次芸良閣也來湊熱鬧了。」柏越答道,不著痕迹地把那塊褶皺的床單抹平。
「芸良閣,我只知道那裡明面上是個青樓,實際上是竟寶的地方,他們也做這種事?」沐子優又拿起那碗湯藥舀起來,氣消了就繼續喂葯,畢竟姜微出去了,總不能讓葯冷掉吧。
柏越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我也不太清楚,他們的人也被吞了。所以我這次準備打著追這一幫人的旗號離京,再慢慢去東南。」好在這兩派人不是一起的,打這個旗號下東南,誰也不能咬定這一派勢力沒有在東南。
沐子優給他遞了一勺藥,看著他說道:「這麼明目張胆下東南,路上會引來很多危險。京城裡如果有什麼動亂,也很麻煩。」
柏越強咽下那一口又苦又澀的湯藥,竭力維持面上的平靜,回道:「這樣威懾力比較大,而且也好引那個幕後之人出洞。京城內我把拾一借給你,告訴京城裡的消息。」
沐子優沒說話了,只是一勺接著一勺給他喂葯,好不容易喂完了,才拿出算卦的物什,在桌子上算了起來。柏越知道這個時候不宜打擾,也就在一邊悄悄打量著她。
不得不說,沐子優生的確實還是很好看的,可能是軍師出身又加上長年在北漠,眉眼很犀利。可能是因為她不怎麼像平常的女子一樣精於打扮,她那份凌厲的氣勢掩蓋住了她那不錯的容貌。
過了好一會兒,沐子優才鬆了一口氣,淡淡地笑著說:「卦象上顯示無災無難。」
隨後她才端著碗準備出去,又想起什麼似的,揶揄道:「幾年不見倒是能吃苦了,虧得我還特意買了酸梅酥。」
確定她走了之後,拾一才進來表示一切安全,柏越這才從床上下來快速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他邊喝邊說:「原來你家王爺吃不了苦啊,早說嘛,害得我忍了那麼久。」
拾一笑道:「燁王爺,國師都被你糊弄過去了,那這事穩了。」
「柏越」笑了笑,打開那疊酸梅酥,撿了一塊扔到嘴裡,瞬間臉色就變了。
「什麼玩意兒,這麼難吃?」
拾一在一旁尷尬地笑著,解釋道:「燁王爺你就忍忍吧,這是我家王爺最愛吃的點心。」
梁燁打量了一下那疊酥,沒有了再吃的慾望,對著拾一說:「早日出發離京吧,我哪知道他和沐子優私下裡關係是這樣的。」就像這疊酸梅酥,又酸又澀。
「王爺都安排好了,燁王爺你再去向陛下稟告一下就可以出發了。」拾一把那疊酥重新包起來,既然燁王爺不要,那就不要浪費了,悄悄帶給王爺,他應該還是會很喜歡的吧。
梁燁看著拾一的小動作,忍不住笑了起來,拾一看著瘮得慌,勉強扯了個笑容:「那個,燁王爺,您行行好,別用我家王爺這張臉笑好嗎?瘮得慌。」畢竟他家王爺只有在國師面前才偶爾笑笑,大部分還都是嘲諷的笑,對待別人,多半也是沒有什麼好事的冷笑。
「哎呀,那這可為難我了。」梁燁隨意地伸了個懶腰,不想又碰到了自己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連抽了幾口氣問道:「他現在在哪?有什麼囑託嗎?」
「王爺在暗處查探。雖然燁王爺你是臨時改的主意,但王爺會給你安排好的。要你安心去東南辦事,就是必要的時候,還是要裝得像他一點,不要走漏了身份。」
拾一頓了頓,隨後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還有王爺交代,你不要用他的臉去沾花惹草,包括但不限於接受國師大人的示好。像剛剛這種喂葯的場景,還是少一點比較好……」
最後一句是拾一根據自家王爺的脾氣給出的忠實的建議,想到國師還沒給自家王爺餵過葯,這回讓這個「假王爺」給得到了,一想到柏越那陰沉的臉色,拾一便覺得背後陰風陣陣。
得,這是吃醋了。梁燁心下瞭然,對這兩人的奇奇怪怪的關係多了幾分好奇。又想起剛剛沐子優認認真真算卦的樣子,可惜了啊,她算的是柏越的卦,而真正出京的人,確是他。
隨後他虛弱地扶著拾一出了門,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上清野王府的馬車,直接趕往皇宮。
隨後清野王遇刺后勃然大怒,要親自追剿殺手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