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審(二)
「王爺想聽國師大人什麼建議呢?」
沐子優反問道,女人的五官理應是柔和精緻的,但她長發隨意地在後面用緞繩捆住打了個結,再加上本就淡漠的神情,顯得本來就清冷的相貌又銳利了很多。
柏越一怔,這種語氣讓他很不舒服,下意識皺了皺眉。
梁燁見兩人關係不對付,忙打著哈哈圓回來:「哈哈哈哈,國師大人要是有什麼想法肯定會和我們說的吶,阿越你著什麼急。」
見沒有人理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什麼時候能出去啊?我新買的那幾幅字畫還沒仔細欣賞呢……還有新到的那一批徽墨,我還沒來得及看呢……」
梁惠氣到手握成了拳頭,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玩玩玩,你就知道玩,父皇殯天,要守孝三年!你這個閑散王爺怎麼能一直閑散下去?!」
梁燁聽完「哦」了一聲,便閉上了嘴,無聊地靠在椅子背上看著屋樑。
四人沉默著,三皇子梁惠在無聲地敲打這桌子,沐子優面無表情保持著目視前方的姿勢,彷彿定在那裡了一樣,四皇子梁燁半躺在椅子上呆望著,不時打個呵欠。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在梁燁又一個呵欠打完后,柏越實在忍不住了,提議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先休息吧。估計太子殿下這會兒應該也查不到什麼東西,有什麼事明早再說吧。」
「那我……留在這,還是能回宮?」梁惠站起來問柏越。
柏越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以案情走向來看,梁惠不適合會宮,但是人家剛父母雙亡,不回去守靈確實不太厚道。他剛準備委婉地拒絕梁惠時,一道聲音先他而出:
「三皇子殿下,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現在這個時候,還請您給暫且在這裡歇息一晚,等待案件水落石出。」末了沐子優又找補了一句,「今晚皇貴妃娘娘的喪事我會處理好的。」
梁惠看了她一眼,最終低下頭來輕聲道:「謝謝。」
柏越走出天牢后,正準備上馬車時,忽然聽見沐子優在後面叫他名字,他稍微有點詫異,轉頭看向疾步走來的沐子優,問道:「何事?」
沐子優看著他眼眶下因晚睡留下的烏青,語氣不免放柔和了些,輕聲說:「剛剛和你說話,太沖了點。」
柏越更加詫異了,他還以為沐子優特意追過來是為了討論和案情有關的事,結果被沐子優這劈頭蓋臉的一句搞懵了。
「啊,沒有啊?你不是一直都這麼說話么?」
沐子優瞪了他一眼,氣得咬牙轉身就走,柏越腦中的詫異又疊加了一層,這女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啊?
沐子優用力掀開馬車簾鑽了進去,好像那馬上簾是柏越的頭一樣,她吩咐馬車快點走,有急事回摘星樓。
柏越看著身旁急馳而過的馬車,馬蹄揚起來的土濺到了他身上,感到又奇怪又好笑。
拾一站在柏越後面,小聲提醒道:「主子,別笑了,國師大人被你氣走了。」
柏越回手給了他頭一巴掌,「什麼叫氣走了?她本來就要回去好嗎?」
「得得得,您說的對。」拾一揉了揉腦袋,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抬頭的那一會兒,看見前面有兩道黑色陰影在快速移動,忙說:「主子你看那兒,是不是有兩道陰影?」
什麼兩道陰影,明明是兩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柏越再次懷疑拾一是怎麼做到影衛第一的。
可能是自己的嫌棄表現得太明顯了,柏越感覺拾一好像察覺到了一樣突然衝出去,把那兩個人攔住。
一股迅疾的刀風朝面門上襲來,拾一沒想到有人會在天牢門口動手,微怔一下馬上做出了反應,一招擒拿一個掃堂腿,那人便退開了。
兩人見有人阻擋,還打不過拾一,便準備往回撤。沒成想,一轉頭便遇上了柏越。
柏越看那女子躲閃身影越看越覺得熟悉,
晚上兩個女人偷偷摸摸來到天牢門口,怎麼看都覺得可疑。
「噌——」柏越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冷眼看著兩人。後面拾一也追了上來,喝道:「王爺在此,安敢放肆!」
柏越看著其中一位女子,雖然用黑巾蒙面,但在夜色中那雙眼睛卻依舊有神,微微倒映著天牢門口的火光。柏越覺得有點眼熟,應該是在哪裡見過。
他正思忖著,那女子卻面巾拽了下來,火光照在他的年輕又英氣的面龐上,確實有種傲氣的美。
「夏小姐?」柏越記起來了這個人,這是梁燁在晚宴上調戲的那位美人,夏琰臨走前還要他幫著照看他妹妹來著,「這裡可不是你來胡鬧的地方。」
「我沒有胡鬧!我是來找你和四皇子殿下的。」夏欣氣呼呼地反駁道,「我一直找不到你。」
「所以就打算闖天牢?」柏越冷哼一聲,收回了軟劍,「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夏欣的隨行婢女小玖看到她被訓,忙為她辯解道:「才不是呢,明明是二少爺有緊要信要交給你們,小姐才這樣冒險的……」
「小玖,別說了。王爺要責怪就責怪吧。」夏欣打斷了她的辯解,明明很生氣,還要裝作懂事的樣子弄得柏越也不再好真的怪罪她什麼。
「算了,信件呢?交給我就好了。」柏越問道,又怕她誤會便補充了一句,「以你現在的身份,接近四皇子怕是不妥,我等會代為轉交便是。」
「不能見見四皇子嗎?」夏欣悶悶地說,言語間有些許沮喪。
柏越挑眉不語,眼裡帶上了點看戲的成分看著她。倒是拾一忍不下去了,沖她說道:「怎麼,你還信不過我家王爺?」
「不是的不是的。」夏欣忙解釋,「不知道王爺能不能想想法子,將我帶進去,我想見他一面。」
柏越點了點頭,道:「這會兒找我想法子,之前不是還打算摸進去嗎?」
看著夏欣主僕二人的臉在火光微照下變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柏越也沒了逗他們的想法了,沖著拾一吩咐道:「把衣服拖了。」
拾一聽到後下意識執行,脫到一半的時候,才猛然醒悟,磕磕巴巴地說:「主子,我……才二十五,還沒娶妻呢,這是要幹嘛……」
「你和夏小姐把衣服換一下。」柏越依舊吩咐道,拾一鬆了口氣,「哦,只是換衣服啊……」
夏欣毫不避諱地給了他一白眼。
不登時,柏越便帶著喬裝好的夏欣進去了,獄卒們見到是清野王,問都不敢問,直接引他到了四皇子的隔間。
「越,你又來了?」梁燁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不是我來了,是她來了。」柏越隨便坐到了一方木凳上,看了眼夏欣。
「誒,夏欣姑娘,你怎麼來了?」梁燁看著夏欣更加意外了,隨即就沖柏越責怪道,「你怎麼能帶她進來了,如今局勢這麼緊張,不能把她拉下水。」
柏越被他這麼一說,眉毛微皺,不悅地看了梁燁一眼,梁燁接受到后,識趣地閉上了還想要繼續進行譴責的嘴。
「噢噢,四殿下,不要怪王爺,是我求他帶我進來的。」夏欣解釋說,然後從懷裡掏出一份書信放在了桌上。
「二哥怕有心之人攔截他的信件,便將要給你們的信藏在了家書里,要用特殊的次序才能看到,這次序只有我和二哥知道。」
「嗯,好厲害的法子。夏欣姑娘,請吧。」梁燁笑著說,便也坐到了桌旁凳子上,期待的看著夏欣在信件上勾勾畫畫,然後謄寫下來了一封新的信:
「戰事緊張,長話短說。東南一帶有人借燁兄你的名號在拉攏勢力,但還未完全興起。此次剿匪是朝廷有人授意,目的是拖住我,還望柏兄調查下。剿匪歸期不定,晚宴上對陛下妄言成真,如今不敢多言,還望二位替我保全家人。」
「你怎麼看?」柏越看向梁燁。
「嗯,夏欣姑娘的字跡當真漂亮。」梁燁笑著抬頭看向夏欣,成功把她弄了個面紅耳赤。
「德性。」柏越罵了一句。
梁燁伸了個懶腰,舒展開身體,懶洋洋地回道:「《策論》我還是看了的。這無非要麼是有人想扶我這爛泥上牆,要麼是蓄意栽贓陷害要我的命。」
柏越將這封信放在燭火上燒盡,拍了拍袖子,實在沒眼看夏欣怔怔地望著梁燁的樣子,便抬手在她旁邊桌面上敲了一下,「誒,回神,該走了。」
夏欣猛地對上了梁燁那含笑的桃花眼,匆匆說了句「告辭」便跑了出去。
「你招惹人家幹嘛?」柏越瞥了梁燁一眼,確實是很不認同他這種沾花惹草的行為。
「又不會當真。」梁燁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然後就準備上榻了,說完又回頭看了柏越一眼,「下次來給我帶把扇子來,太無趣了。」
柏越敷衍地「嗯」了一聲。
天牢外,柏越一出來便見拾一撲了過來。
「主子啊,你可算出來了,那倆母老虎太嚇人了,我衣服都不敢跟他們要……」
柏越推開了那撲上來的手,他現在只想回府休息,好好理一下亂糟糟的思緒:「行了,備車回府。」
這時拾二來報:「主子,剛剛屬下隨同蘇大人混入了江貴妃寢宮,他們……」
小半個時辰前——
江貴妃寢宮內,江貴妃和太子坐在上位,蘇華坐在下位,屋內一片沉默只有淡淡的熏香繚繞。
「朔兒,這大晚上的,你和蘇大人前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母妃還急著去給陛下守靈。」江貴妃面容憔悴,但仍然對梁朔擠出几絲溫和的笑意。
梁朔欲言又止,似乎是沒想好怎麼開口,當江貴妃詢問的目光再次投來時,他試探著問道:「母妃,你的鳳釵呢?」
「噢——」江貴妃乾笑了一聲,「這幾日大喪,戴著鳳釵實在是有些不合禮數,便將它取下了。子畫,去把本宮的鳳釵拿來——」
一名宮女應聲而下,不一會兒,便捧著一枚黑檀木簪盒上來,梁朔接過打開一看,果然鳳釵貴氣非凡,顆顆珍珠都泛著淡綠的柔光,他拿出來一看,心瞬間涼了。
果然,在鳳釵的一側,空了一顆珍珠的位置。
「母妃,前些天晚上,你是否去過驚春苑?」
江貴妃臉色如常,仍然溫和地說:「晚上我一般是不出去的,怎麼了嗎?」
「沒什麼……」梁朔將鳳釵輕放進盒子里,語調一下子低了下來,
「蘇大人,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