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深林夜話
月光涼颼颼的,周圍環境也顯得怪異無比。
這樣的感覺讓楊弦十分不舒服,好似喝醉了酒,腦袋清醒著,想逃離卻無半點力氣,這樣的感覺,就如靈魂出竅一般。眼前的怪人,雖說楊弦厭惡之極,但此時此景,再加上怪人言語表情十分凄涼。這讓楊弦聯想到自己,孤獨一人,自己何嘗不是有這樣的感覺。他本不屬於這個世界,最終會是怎樣的情形,他一無所知。人最懼怕的,莫過無法掌控命運。身在此中,或許連過客也算不上。
水中倒影,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也不知是樹葉上的水珠,還是怪人的眼淚。楊弦膽子並不小,此時卻微微顫抖。那怪人凝視倒影許久,才幽幽問道:「你可知道老夫為何會落到如此這般田地?」他說這話時,不經意間用手輕輕撫摸那輪椅之上的斷腿處。如果遇到任何一個人,有這樣慘痛的遭遇,任誰也不會戳其要害。雖然怪人主動問,楊弦也只是搖頭。
怪人哼哼冷笑道:「你以為老夫只是個身有殘疾的糟老頭嗎?想當年這南方十二門派,就算是他們的門主掌門見到老夫,哪個不是恭恭敬敬?」要說這怪老頭在二十多年前,的確是有這樣本事的一個人物。說道此間,他眉宇之中竟有幾分嚮往,幾分得意之sè。
二十年前,江湖大戰之際。天下間數十大門派難分陣營,各自為了利益使勁卑劣手段。雖然武林泰鬥武當、少林從中調和,其效果也不見顯著。南方以鼎湖峰縹緲劍派為,聯合其餘大小六個門派,據守一方,才免遭滅頂之災。那一場爭鬥,持續了兩年零六個月,無人知道起因何處。有許多門派,至此銷聲匿跡。而從那以後,正道武林休養生息,拒門不出。
怪人依稀記得,那rì劍神山無量峰上,大雨侵襲,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任何人。只有腳下鮮紅的血河,到如今還時常在夢中如同鬼魅般纏繞不散。那場雨水,淹沒了多少具屍體,淹沒了多少名利。他依稀記得,他半個身體都深陷在泥濘之中,身邊來來往往奔襲交手的人,沒有人注意過他一眼。起先身體的疼痛,漸漸麻木了,連他也會覺得懼怕。
天下劍門之的劍神山,也隨著那一場大雨,漸漸湮滅。
「姓楊的,姓楊的,別人記不得你,我程秋冠卻生生世世記得你。」怪人面sè痛苦,話語間略帶哭腔,凄慘之極。這倒把楊弦嚇了一跳,怪人喚姓楊的,這時四周無人,他又正好姓楊。如果怪人起飆來,楊弦一定是跑不掉的。
「原來他叫程秋冠。看他這樣的激動的表現,想必對那姓楊的是恨之入骨。我與他也只是第一次遇見,看來不是在指我。」思緒之間,楊弦才漸漸放下心來。
那場大戰之中,最為耀眼的,就是那一襲黑袍。黑袍所到之處,雞犬不寧,寸草不生。程秋冠這雙腳,也是斷在那黑袍手中。那時,他已是先天真源後期高手,名聲響徹整個南方武林。卻只是在那黑袍手中走了兩招,兩招之後,那把妖異的兵刃就如同閃電一般斬斷他的雙腿。妖刀破出,程秋冠遠遠的看著地上那雙熟悉的腿被拋在血塘中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
那黑袍人一雙凌厲透骨的眼神,只看了他一眼就讓他永遠難以忘記。
怪人程秋冠,御劍門上一代門主,號稱「恆陽劍」。二十年前,也正是御劍門鼎盛時期,他掌門主一位,先天真源後天境,南方八大高手之一。一手無極大陽劍,難逢敵手。
可如今,他只是一個困守鳳陽山的一介廢人。程秋冠老淚縱橫,也不怕旁人笑話,待哭過以後,才覺失態,嘴中罵道:「小混蛋,你盯著我看做什麼?」楊弦一愣,剛才程秋冠自顧自的悲痛,他雖有在意聽了一些,隨後卻是打著其他主意,神思根本不在這。但他剛才呆的樣子,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程秋冠,難免他不起疑慮。
「冤枉啊,我是在想,前輩口中所說姓楊的,一定是天下間最壞最混蛋之人。等我以後碰見他,一定會踹他幾腳,吐他幾口吐沫,以泄前輩心頭之恨。」楊弦忙解釋道。
怪人就是怪人,程秋冠本來已經滿臉怒sè,聽楊弦這麼一說,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好好好,姓楊的正是天下間最壞最混蛋之人。但小子你說的未免太過誇口了些,天下間能近他身者老夫還不曾見過一個,更別說…嘿嘿,更別說踹上幾腳,吐幾口吐沫。」程秋冠一邊說,一邊卻去撫輪椅上的短腿,似乎在想,要是自己也能在姓楊的身上踹上幾腳,那就是讓他當神仙也不換的。
楊弦也知道自己說了大話,還好那姓楊的對頭不在這裡。他道:「前輩所言極是,但晚輩對那天下最壞的蛋全無好感,報仇之事,來rì方長…來rì方長。」他以為程秋冠痛恨那人,雖然失去雙腿,卻如同一個復仇狂人,成天想著報仇。他哪裡知道,像程秋冠這樣境界的人,早些年就看透了一切。
「最壞的蛋?嗯?小子說的不錯,來rì方長。卻不知道,你師承何門何派?」每當楊弦罵那人一句,程秋冠臉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就變得愉悅起來。剛才還一副恨盡天下的樣子,此刻又像個慈祥的老人,要與楊弦閑聊起來。
楊弦稍感寬心,便答道:「小子無門無派,孤身一人。」原本他已加入御劍門,但一直以來都只是打雜,並沒用學到半分武功。在楊弦看來,沒用學到武功,就不應該算是御劍門人。也幸好他沒有回答他出自御劍門,否則這御劍門上一代盟主,必定不是這麼好說話的。
程秋冠捋了捋長鬍子,眯著眼睛道:「看你一身根骨,也是習武的好料子,怎會無門無派呢?」自昨天那人將楊弦帶到此處,他就起了疑心。那人心高氣傲,一般人不會放在眼裡,怎麼會對這樣一個小子格外關注。昨rì那人離開之際,還千叮萬囑要看好這小子。那人…又何曾這樣婆媽過。
程秋冠慧眼如炬,這時仔細打量起楊弦,月sè之下,楊弦俊俏的面孔上,竟有幾分剛毅。程秋冠瞳孔一伸縮,恍然大悟。他又再仔細看了看,楊弦臉上的神sè表情,臉型輪廓,竟與『他』這般相似。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程秋冠嘆道:「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真是想不到。」楊弦一頭霧水,問道:「什麼竟然這樣,果然如此?」在他看來,這怪老頭一驚一乍,瘋瘋癲癲,難以琢磨其心思,一定得小心為妙。
程秋冠默默無語,二十多年前,那人正是因為『他』的事情,才會大雷霆之怒,不惜與天下為敵,血殺四方。然而,『他』的事情,確實是那些人的錯,程秋冠也佔了一份。所以,今rì他這般下場,也是應得的。
程秋冠自然也不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楊弦,沉思片刻,他才默默搖著輪椅,消失在月sè的森林中。
「真是莫名其妙,nainai的,我現在是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程秋冠走後,楊弦起牢sao。他脫了鞋子,將雙腳浸泡在泉水之中,頓時感覺一陣涼爽。他也記不得幾天沒有洗澡了,尋思著反正這裡也無他人,玩心大起,也不顧夜間風涼水寒,噗通一聲跳進潭中。「嘿嘿,老頭,就讓你喝老子的洗澡水吧。」
身體入水,先是一陣刺骨的寒冷,楊弦不禁打了個冷顫。隨後感覺身體的溫度慢慢升高,泉水也不那樣冷了,反而覺得說不出的舒暢,讓人神清氣爽。
「啊,看來我並沒有那麼慘。」楊弦倚靠在泉水邊的石頭上,半個身體浸泡在水中。回想這段時間的經歷,是出奇的有驚無喜。看來也不那麼糟糕,而現在,他唯一的夢想,就是有朝一rì,能學成絕世武功,縱橫天下。「既然是老頭爺眷顧我,那麼我又怎麼能辜負他老人家一片好意呢?」
每一個真正的男人,心中從小到大都會有一個大俠夢。
這個世界,有門派,有絕世武學,有江湖。雖然不那麼盡人意,但楊弦心中又一團正yù燃燒的火焰。至少,這裡沒有人會指責他做任何事,至少,他可以無牽無掛。
想到這裡,楊弦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他正要大笑幾聲,忽然傳來一陣歌聲。
「白雲像是馬兒在跑,風兒在馬兒后吹,無邊無際的草原啊,我的故鄉,大草原的女兒啊,揚著馬鞭…阿哥哥拉著琴,阿妹唱著歌…」歌聲悠揚,迴響在靜寂的夜,那是一名少女的歌聲,充滿朝氣和陽光。正當唱道一半,卻被身旁的另一個女生打斷:「要死啊,大半夜的唱這歌,你也不怕招來山裡的野魂。」
那唱歌的少女聲音十分動聽,被身邊的少女呵斥后,似乎不太好意思,調皮的說道:「小白姐,我也是一時興起嘛。」那呵斥她的少女小白道:「那是你家鄉的歌謠,你在這裡唱,不覺得有些不應景兒嗎?」
聽那人聲,由遠至近,看來是朝這邊來的。楊弦一時心急,索xìng縮到水裡,只露出一個頭。不多時,便看見泉水潭變的小路上,隱隱有幾道身影走來。「完蛋了。」楊弦暗叫,他本以為這裡與世隔絕,除了他與怪人,不會有其他人出入。
人有時怕什麼,越怕那東西越會出現。楊弦生怕被人覺,躲在水中一動不動,卻想不到,那幾道人影卻在泉水潭邊坐了下來。
「龍姐姐叫我們三個在這裡等她,卻不知道她何時會來。」那名唱歌少女,用手輕輕划動泉水,一臉稚嫩。與她一起的有兩名年紀不相上下的少女,那名叫小白的,身著白sè收腰勁裝,下身裙擺稍短,一雙圓潤的大腿暴露其外。她在唱歌少女身邊坐下,道:「主人明rì也該回來了,等龍姐姐逮住那小子,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那小子嗎?那小子身法靈活的很,就連龍姐姐也險些跟不上呢。只怕那小子被龍姐姐逮住,少不了吃些苦頭。」唱歌少女將手中兵刃擱置身旁石頭上,輕輕挽起泉水。小白笑道:「難不成你在擔心那小子嗎?看來我們的雀兒思net啦。」雀兒就是那唱歌少女,此時被姐妹打趣,儘管平時她xìng格火辣的很,但此處並無他人,她也會有些不好意思。「哪有,我對那小子可半分興趣都沒有。」雀兒漫不經心道。
小白不依不饒,平rì里就喜歡對這位小妹逗趣:「那雀兒心目中的郎君又是怎樣的呢?」他們身後的那名綠衫少女,並不愛說話,這時聽小白問起這個問題,也不由掩嘴淺笑。雀兒麵皮薄,被兩位姐妹打趣,羞紅了臉:「我心目中的郎君嘛…」正當小白與那綠衣少女仔細聆聽之際,雀兒突然將泉水一抄,往兩人身上灑去。
三名少女在泉邊追逐打鬧,這可苦了水中的楊弦,他鬱悶之極,可這回兒動也不敢動。
「天吶,還讓不讓人泡澡,讓不讓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