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酷暑對坐論天武
雍州西羅城。
街上不多的樹,似乎是病了,掛著灰,蔫了吧唧地在枝頭上打著卷,懶洋洋的,即使微微有風吹過也不願有所動作。
道上偶有商販或是遊俠之類的,駕著馬經過,揚起一片塵土,揚到天上去,吸滿了太陽的熱,像是某種惡毒的烙鐵一般,燙著行人的臉頰。
處處燙手,處處炙烤,處處煩躁。
城牆圍了起來,若是下雨,有了幾分水汽,那便是個蒸籠,叫人喘不過氣來。若是無雨,那便是個烤得通紅的鐵板,縱是穿著鞋,怕也只得踮著腳燙得跳舞。
狗子躲在為數不多的樹蔭下,吐著紅紅的舌頭;野貓也得悄悄溜進屋子裡,趁著主人家不備,舔兩口水來喝。
儘管知道自己一天不去招徠客人,一天便可能吃不上飯,小販們也不敢去吆喝,要麼躲在支起來的棚子下休憩,要麼則是攤子也不管了,蹲坐在少有的幾口井旁,貪婪地吸取幾口清涼的水汽。
偶有人算是不幸,在路上走的久了,走到嘴唇發乾,踉踉蹌蹌的,許是中了暑,一頭栽在地上。運氣好些的,不過是磕破點皮,倒也不至於腦洞大開,可要是運氣差些的倒霉蛋,那可就再也起不來了。
「唉。」
來福飯店頭髮已經白完了的趙老師傅取來一塊豬油,剛放在碗里,還沒過多久,這豬油竟是快要化開了,瞧著那塊豬油,他不由地嘆了口氣。
來福飯店不僅是在這小小的西羅城,哪怕是在整個雍州,也是有著不小的名氣,畢竟這飯店的主廚趙老師傅,他做的飯,嘿,前些年可只有京城裡的那些皇親國戚吃得上。這來了西羅城,雍州的達官顯貴,那可不都有口福了?
「咋了?師傅?是不是這天太熱了?要不我去冰窖給您取些冰來?」
一旁年紀不大的學徒問道。
「分明是你這臭小子想去拿些冰塊來解暑,非要扯上老子作甚?哪有廚子怕熱的?」趙老師傅笑罵一句,說完又感嘆了一句,「我怎的就收了你這麼個滑頭。
老人家總是愛把自己幾個孩子放在一起,拿那個來說這個。換作老師傅和小徒弟也是一樣的。
「想你大師兄,性子比你可沉穩多了,做事兒勤快、從不偷懶,廚藝也是極好的,嘿,給他多十年,能繼承我的衣缽,進皇宮裡當御廚了。」
小徒弟自然是不願意被說的,誰能受得了「別人家的孩子」?
「我都沒見過什麼大師兄,反正二師兄、三師兄什麼的手藝可比您差遠了。」小徒弟癟了癟嘴,「您老是把大師兄、大師兄的掛在嘴邊,也不知道人家現在在哪呢?」
趙老師傅拍了拍小徒弟的腦袋,嘆了口氣說道:「當初不知怎的,他突然就倔起來了,像頭牛似的,就是不聽我的。非說他不做菜了,不想當廚子了,說是要學武,自個兒去闖蕩江湖了。唉,這一去就再沒回來了。」
小徒弟來了興趣,問道:「那大師兄後來創出什麼名堂來了嗎?我有沒有聽過他的名號啊?」
趙老師傅笑了笑,將那碗豬油倒進了燒燙的鍋里,說道:「沒聽誰說過他的名號。哼!誰知道那臭小子現在過得咋樣,關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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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事兒。」
看著趙老師傅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小徒弟癟了癟嘴,嘀咕道:「說不好大師兄在哪個犄角旮旯里死了呢......」
「哎喲!」
只見趙老師傅吹鬍子瞪眼,怒髮衝冠,又是一巴掌拍在小徒弟後腦勺上,說道:「你小子,能不能給你大師兄想點好的了?天天碎嘴子,咒完這個咒那個的......」
小徒弟抱頭求饒,趕忙轉移視線,指著鍋說道:「師傅,別打了,油好了。」
趙老師傅趕忙看向鍋里,確認沒事兒后,又轉過來瞪了小徒弟一眼,說道:「就你小子鬼得很!」
小徒弟鬼靈精怪的,抱著腦袋一溜煙兒就跑出廚房了。
「欸?這位客官,有啥可以幫您的嗎?」
小徒弟剛出來廚房,合上了門,以防趙老師傅追出來打,卻見到廚房門外站著個人。
此人一襲黑衣,左腰懸劍,面似刀削,額骨寬而稜角分明,劍眉上挑。
小徒弟注意到,這位客官的左臉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淡淡的痕迹。
估摸著是被什麼掛了一下吧,看這客官的樣子,應該也是江湖中人吧?
小徒弟在心中嘀咕,卻見這黑衣之人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小兄弟,我有些內急,卻找不見你家茅廁,還勞駕你指個路。」
小徒弟也沒當回事兒,畢竟這來福飯館還是有些大小的,每天總有那麼一兩個糊塗蛋迷了路,他便指了下路。
黑衣之人道了謝,便向著茅廁走去。
看著黑衣之人離去的背影,小徒弟多瞧了幾眼,直到他消失在了拐角處,這才收回了目光。
也許,小徒弟心裡留下那道腰間懸劍的瀟洒身影。
黑衣之人正是王肅,他自然能夠感受到小徒弟那道艷羨的目光。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想道:不管是這小兄弟,還是說趙勛,抑或是我自己,何苦來哉想入這江湖呢?
未入江湖,便只看得見這江湖的恣意恩仇、瀟洒風流,待到自己入了這江湖,方才察覺到那瀲灧的湖面下的洶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王肅在來之前便先與西羅城的繡衣司打好招呼了,此行不過是驗證罷了,接下來一段時間,這兒的繡衣司會多留意的。
其實倒也不必如此,上次與那老神棍會面后,王肅便有八九分把握,那些人並不會對趙勛的家人有所牽連,但為了防止那一成,他還是親自來了一趟,探查了一番,又拿著鄧青的手信與此地繡衣司交涉了一番,這才安了心。
他去茅廁轉了一圈,又上了來福飯館二樓,對付起了那一桌可口的飯菜。
就在王肅吃著飯菜的時候,突然,街上傳來的一陣喧囂的嗩吶聲。
王肅聞聲向著樓下街道看去。
街道本是寂靜的,人也少,不過零散的商販和半天不見一個的行人。但這時,人忽然就多了不少。仔細一看,原是一隊送殯的隊伍。
打頭的提著籃子,撒著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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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紙花,身後跟著吹嗩吶的,再後面便是抬著棺材的精壯漢子和抹著眼淚的親屬。
送殯隊伍不長,不過一二十人罷了。
「是老孫家的閨女嗎?」
「是啊,你看那抹眼淚的,可不就是老孫媳婦嗎?」
「唉,這老孫也是不容易,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攢下點兒家業,上廟裡上了那麼多香,才有了這麼個閨女......可惜,可惜啊......」
王肅瞅了說話的兩人一眼,是兩個穿著長褂,留著鬍子的中年人,看著像是那種店鋪的掌柜。
見兩人似乎知情,王肅一面夾著菜吃著,一面瞧著街上送殯的隊伍,還一面豎著耳朵偷聽著兩人的談話。
呵,在繡衣司練的最多的也算是這隔牆有耳的本事了......
王肅自嘲一句。
「可不是嗎?老孫也不知是不是時運不濟,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哦?老哥可知道其中細節?小弟我不過是道聽途說,知道的也不過是些風言風語罷了,還請老哥教我。」
「好說,好說,不過是些老孫的霉事兒罷了。你不也知道嗎,老孫這閨女是去廟裡向菩薩求來的。」
「是啊,聽說老孫媳婦兒一直懷不上,這閨女算是老來得女了,平日里老孫可寵愛得緊吶。老孫這麼個好脾氣的,遇見撒潑打諢的無賴他都不惱的。就這麼個人,你要那他閨女作筏子開玩笑,他卻指定吹鬍子瞪眼跟你急。」
「是啊。正因為這麼個閨女是老孫好不容易求來的,他不僅寶貝他閨女,心裡也念著那些個佛祖、菩薩的好,每月初一、領著閨女去廟裡上香還願。」
廟裡?王肅稍加思索,想起來了這兩人應該說的是西羅城西邊山上的盧陽廟。之前從繡衣司調閱的檔案上來看,是先帝在位時就修建的,是座小廟,但在西羅城這地界,香火還算是旺盛。
天氣有些炎熱,王肅也懶得調動真氣給自己解暑,捉起一隻白瓷碗,透亮的冰塊撞著碗壁,盪著黑中透紅的酸梅湯,發出悅耳的叮咚聲,一口飲下,酸酸甜甜、冰冰涼涼。
那二人聊得正歡,不曾注意到王肅。
「是去廟裡還願出了岔子?」
「對。」說得口乾舌燥了,這人咽了口口水,稍松領口,對坐之人立馬會意,為其斟上一杯涼茶。
待到那人將涼茶喝下,又接著說道:「你知道咱雍州都有那些武林門派吧?」
「呵,老哥你可是看不起小弟我了呀。我好歹也是各地跑貨的,咱雍州的一閣一派兩宗三教我還是知道的。這一閣一派算是咱雍州最強的兩大武林門派了,這『一閣"指的是太原城的天武閣,而『一派"則是恆山奇玄劍派。至於那兩宗三教嘛,便是梅宗、玄冥宗以及白鹿書院、青山觀和霄霞寺。」
「說的不錯。其餘門派也就罷了,這所謂的『一閣"天武閣,如今勢力日漸壯大,門下弟子囂張跋扈,絲毫不將官府朝廷放在眼裡......」
天武閣?
聽見了這個熟悉的名字,王肅停下了筷子,眯了眯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