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死鎮
流水般的月華如輕紗籠罩在人影身上,使得人影看上去極為孤單寂寥。
儘管樊仁站的地方離人影還有一段距離,但他還是看清楚了對方的主要形貌。
黑面獠牙,猩紅開裂,頭生猙角,暴珠豎眉,再配上一襲破破爛爛的長衫戲服。
除了神出鬼沒的秋青香,就沒有別人了。
「看來我們不用多花費太多功夫去找人。」
聽到樊仁的話,黎芸也抬眼仔細觀察著一動不動的秋青香,表情有些驚駭。
畢竟大半夜的,一個穿著戲服和戴面具的人兀然出現在眼前,是個人都會覺得害怕,更不用說剛剛還做噩夢夢到過差不多的身影。
「她好像沒看到我們。」黎芸下意識地往樊仁靠去。
「嗯,可能吧,黑燈瞎火的,看不到我們也實屬正常。我們先繼續往上走吧。」樊仁聲音平穩,不帶有一絲波動。
「好吧。」
黎芸此刻已經有些六神無主,只能盲目地跟隨著樊仁的步伐。
隨著距離的不斷靠近,疑似秋青香的身影忽然動了,她望向接近自己的兩人,歪了歪頭:
「把那位姑娘帶走吧,廟宇裡面供奉的神明一直在窺伺著她。如果你們靠近的話,就等於羊入虎口,間接地把祭品擺上檯面。」
「好,我明白了,但是我想要詢問幾個問題。」樊仁用手護住黎芸。
猙獰可怖的面具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問吧,只要你相信我的話。」
「但還是那句話,我的記憶像是遺失了一部分,很多你想要知道的,我無法解答。
還有你們的時間有限,因為我其實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瘋狂將逐漸再次將我的理智取代。」
樊仁挑了挑眉:「我明白了。」
「等了很久?你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黎芸突然大聲說道,「你不會早就一直都知道,今晚上我們會出事吧?」
「如果你都知道的話,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告誡我們......」
「我說了,你們會相信嘛?」
秋青香臉上的面具怒目著,語氣中帶著悲哀:「一個瘋子的話,是沒有人會相信的。」
「......」黎芸愣住了,而後全身一軟,兩腿並起,呆坐在地上。
樊仁沒有去管情緒已經完全崩潰的黎芸,他明白時間是最為寶貴的,必須要在秋青香清醒的時候,把心底的幾個疑問解開,這樣才有可能找到生路。
「第一個問題,你知道自己死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黎芸滿臉驚恐地看著樊仁,接著又看向站在神廟前的秋青香。
「知道,但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了。」呼呼的山風吹動著秋青香身上略顯不合身的戲服,引得獵獵作響。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黎芸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麻木了,她甚至都開始懷疑身旁的樊仁也是死人。
「第二個問題,村尾處荒廢的那座老房子,是你的家嗎?」
「是的,只不過我很久沒有回去了,裡面還放置著很多我自己製作過儺面和儺服。」
樊仁若有所思,接著快速地說道:「第三個問題,你和黃泉飯館的老闆小曇是什麼關係?」
他之所以問出這個問題,就是覺得小曇似乎對秋青香有著很大的惡意。
「小曇......」
秋青香沉默了,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
「是不記得了,還是......」樊仁皺著眉。
「不是的,這個我記得的。」說著,秋青香摘下了臉上那張駭人的面具。
同時,一張上帝精心雕刻的臉龐出現在兩人眼前。
對方居然和小曇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臉上多了些臟髒的淤泥。
看到這張臉,樊仁呆愣住,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秋青香的臉。
沒有見過小曇的黎芸,無法理解樊仁為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
於是,她的視線在秋青香那張絕美的容顏不斷流連。
即便是同為女性,黎芸也不可否認對方的驚人之美。
美的驚心動魄,美的不似真人。
看著看著,自慚形穢的她低下了頭,心底的情緒五味雜陳。
月輝下,美麗的臉像是披上了層白霜,變得愈發不真實。
「你和小曇是雙胞胎?不,不對,你們是同一個人。」
樊仁想到了秋青香曾經說過的話語:結伴雙生的神明,祂們是不同的對立面,同時也是一體。
「對,就是你心底想的那樣。」秋青香面上泛起笑,因為臉色過於慘白,使得她看上去極為的惹人憐愛。
「我就是小曇,小曇就是我,但我們又分別是不同的個體。我缺失的那部分記憶就在小曇身上,同時她缺失的記憶也在我的身上。」
樊仁的表情恢復了正常,他努力消化著得到的消息。
他猜測著現在所處的小鎮變成這幅古怪的模樣,或許與所謂的神明有著不可開脫的關係。
秋青香繼續說道:
「我不知你從何而來,又往哪去,但我能看到你身上隱藏著巨大的古怪,有著很大的可能性去解開小鎮的詛咒,所以我才會找上你。」
「詛咒......」樊仁嘴裡重複著這兩個字。
「抱歉,你可能所託非人,我現在自身都難保,做不到幫你解開所謂的詛咒。」
「你會的,而我要做的,便是告訴你想要知道的。」秋青香臉上仍掛著淡淡的微笑,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
「既然如此。」樊仁沒有去掰扯這些有的沒的,「第四個問題。」
「這個小鎮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聽得雲里霧裡的黎芸,看著樊仁面無表情的樣子,有些無言,儘管面前的秋青香確實是可以開口說話的死人,但這裡肯定是確確實實存在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能呆在這裡交談。
「過去是真實的,現在是虛假的。」秋青香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原來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這就明白了嘛?
黎芸有些不知所措,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和這兩個人身處於不同的次元,腦電波根本就對上。
還是自己太笨了嘛......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樊仁吐出一口濁氣,「十年前的九月初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這個小鎮變成了死鎮?」
看到黃泉飯館老闆小曇的生前畫面后,再聯想到接觸的本地居民都是死人,樊仁其實就已經想明白了如同亂葬崗的墳墓堆是怎麼回事。
現在的陰陽鎮是個完完全全的死鎮鬼村,沒有一個活人。
「死鎮......」
秋青香的臉色變得難看,恬美的面容開始扭曲起來。
「我,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了,我的頭好痛啊......」
「他們,全部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鬼王鍾馗的面具被秋青香再次戴上,她邊往草叢裡鑽,邊嘴巴里大叫著:
「都是你們這群外鄉人害的,你們都該死!」
略顯瘋狂的聲音在開闊的山腰上,沒有激起半點波瀾,很快,便隨著山風消散。
看著沒入草叢,消失的無影無蹤的秋青香,樊仁的眉頭緊蹙,沒有絲毫要鬆開的意思。
其實樊仁並不關心這個小鎮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只是想從這些過往看是否能察覺出其中的生路。
不過秋青香卻因為提及這件事情,僅有的理智就瞬間消失,只剩下瘋癲,可想而知,這件發生在九月初一的事情對其的影響有多麼大。
想到這,樊仁嘆了口氣,他看向坐在地上的黎芸:
「走吧,我們還是聽從秋青香的建議,離後山的神廟遠一點。」
「去哪?而且,剛剛的那位真的是死人嘛?」
「在山腳,找個地界躲著先吧。」樊仁伸出手,「秋青香也的確是死人,但是你不用害怕,如果她想害人的話,就不會給出那個護身符。」
「嗯。」黎芸低著頭搭上樊仁寬厚的手掌,她也明白是那個護身符救了自己,某種程度上來說,秋青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話說,一直躲到白天,真的有用嘛?」
「我不能肯定,但有很大的把握。」樊仁沉吟片刻,而後說道。
這個想法是從白天為生人的一天,晚上則為死人的一天衍生而出。在白天的時候,小鎮的居民是被限制住的活人,而到了晚上則是被放開部分限制的鬼物。
至於這個限制應該會隨著時間的往後推移,愈發地鬆懈,直到紅月當空之日,則會被徹底解放。
雖然是這麼想的,但是樊仁知道,這絕對不是生路。
因為夜晚降臨,他們遇到的危險還是難以避免的,畢竟護身符只有一張,護的了一時,護不了一世。
現在要做的,只能是儘快地想出真正的生路,安全存活到紅月當空之日,然後離開這個充斥著死人,宛如地獄的小鎮,回到現實中。
「無論如何,現在能做的也只能是這些了。」黎芸披著黑色的大風衣,慢慢站了起來。
看到對方還算鎮定的神色,樊仁不由得多看了眼黎芸,他沒想到對方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軟弱,只會哭泣。
「怎麼了,黑羊哥。」黎芸臉紅地鬆開樊仁的手,下意識地去整理著自己被風吹亂的長發。
「沒什麼,跟著我下山吧。」樊仁看了看半山腰上隱沒於黑暗的神廟,又看向來時的山路,「說起來,你比剛才鎮定了許多,不害怕了嘛?」
「總歸是害怕的,可我也想明白了,就像你說的,我是唯一活下來的人,自然要帶著其他人那份,努力地活下去,而不是自怨自艾。」
在面對著噩夢接連幾個月的折磨,換作普通人恐怕早就抑鬱瘋掉了,但黎芸並沒有,並且還能笑著,足以證明其性格具備著相當的韌性。
「嗯,你能振作起來,是最好不過的。」樊仁開始往來時的路返回。
黎芸跟在身後:「讓你擔心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樊仁很想說自己的擔心,其實只是單純地害怕作為祭品的黎芸死掉之後,會引發恐怖的後果,因此斷絕生路而已。
「黑羊哥,如果我們最後都會死掉的話,你會後悔來到這個小鎮嘛?」
黎芸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對方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找著話題,消解著心中的恐懼,顯然,她的心理沒有表現得這麼堅強,終歸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不後悔,因為我沒得選擇。」樊仁的聲音變得幽冷而深邃。
「沒得選擇,看來黑羊哥你有難言的苦衷。」黎芸忽然想到了自己前面在巷道里打樊仁的一巴掌,用雙手捂住嘴,「黑羊哥,打你的那巴掌,是我沒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緒,實在抱歉。」
「沒事。」
「反正也沒有留下什麼傷痕。」
樊仁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錶情,他點亮手機屏幕,看起了時間。
凌晨,兩點二十五分。
距離真正意義上的天亮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無論怎麼說,都是我的問題,不過黑羊哥你沒有記掛著,我還是放心了。」
黎芸低頭看著腳下的野草和沙石:
「說實話,我很羨慕黑羊哥你的冷靜,明明已經處在如此魔幻的地方,卻沒有太多恐懼。即便是現在,我還在試圖催眠自己,這些都不過是一場噩夢,只要醒過來就會好的。」
「聽上去是不是很天真。」
「不,挺正常的,不害怕才是不正常的,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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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滿身鮮血地從荒廢的房子中跑出,她的身後只有身形瘦弱的向文山跟隨。
「該死,鬼物居然在今晚上就開始下手了。」
傑克躲藏進了幽黑的巷子里。
作為高階的神選者,她自然有著許多保命的手段。
然而,這個詛咒之地任務鬼物的難纏程度,遠超其想象,她花費了巨大的代價才從那座看起來平靜,實則暗藏殺機的宅子中逃脫而出。
除了也有著保命道具的向文山之外,其他人都直接被生吞活剝,沒有一個活著走出來。
「接下里,我們該怎麼辦,傑克大人。」向文山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微喘地說。
傑克的桃花眼在向文山身上駐停,意味深長。
她沒想到跟著自己一起活下來的,居然會是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
對方看似恭敬的外表下,想來也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
「找到那個小哥吧,他很聰明,手上的線索也很多,或許可以找到生路。」傑克隱藏著自己的審視,臉上揚起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