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攤主壓了壓自己炸開的鱗片,討好全都堆在了那張扁闊的臉上。「大人要問新來的到那兒?小妖也說不準。」這蹄尺魚精用它那泛白的眼睛瞄著祁歡的臉色,見祁歡木著張臉站在那兒,趕緊又說「不過這來這嵐野道的妖、人、還是半妖都沖著嵐野道三年一度的開道,前一旬是進路,后一旬是出路,中間一旬是歇路,眼瞧著這出路要開了,這整個洗州……」
「聒噪。」祁歡截了這小妖的話頭,顧著不知外頭的規矩加之忌憚富貴之流沒整死這個魚妖。
那攤主噤若寒蟬,差點沒現出原形,周圍或是看熱鬧或是指望掙一筆的一時也摸不清祁歡的路數,便也噤了聲。
這可真是得益於祁歡人形有些陰毒的面相。加之祁歡推崇妖的行事風格,只講一個弱肉強食,死生由己。初出茅廬的祁歡自然和這些同人族長年累月打交道的妖思路不同。
雙方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放過了對方,祁歡看著那哆嗦的攤主,張口問了句:「那處消息最靈通?」
「自然是十一站,大人往裡走見著門口豎著白底黃書旗子的氣派碉樓就是,碉樓外圍是開放的,大人可以在那裡打......」
祁歡沒工夫聽那蹄尺魚妖啰里啰嗦個沒完,知道個「白底黃書」「十一站」就沒了耐心,往自己身上扔了個隱去行蹤的術法,接著就往黑市裡面鑽,雖說祁歡這隻文盲半妖將那三個字顛來倒去地看也認不出它們,好在那旗子顯眼,祁歡雖然不認得字,但也找到了正地方。
祁歡妖生的前五十年從未離開過嵐西,所以她第一次看見一個碉堡。她有些不理解這些人為什麼要躲在這種她媽一巴掌就能拍扁的小房子里?有富貴那樣的半妖,這東西頂什麼用?
祁歡又警惕了起來,保不齊這東西暗藏玄機,自己此番追蹤黃鉞卻在城門口險些喪命,對於妖來說一次失誤就能要了他的小命,祁歡又細細打量這個小房子,這次卻是和之前不一樣了,眼神里多了幾分審視。
只能說萬幸這有些獃頭獃腦的祁歡身上還有妖的本能,謹慎地在自己身上施了隱藏身形的術法,不然被人看見的她斗篷都遮不住的眼瞼下無意中冒出來的黑鱗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祁歡看了一會,看出這房子的端倪,追著黃鉞的焦急加上瞧見各種人出入,便留著神走了進去。沒想到迎面打下來一道咒法,祁歡只覺得清風拂面,回過神來便是哄堂大笑:原來是門口加了陣法。
祁歡險些將獠牙呲出來,這小畜生可沒什麼羞恥心,只是應激反應。好在她這幾十年也沒白練,生生忍住了,順道把自己冒出來的鱗片收了回去。
「小郎君休惱,這十一站是妖南的驛站,還是得謹慎些,」祁歡見一個支棱著狐狸耳朵的女子倚著個柜子手邊理著一疊信紙沖著她說,「那些個粗人第一次來也見識過這小陣法,瞧著小郎君面生,可是第一次來這嵐野道?」
祁歡先用妖識掃了一遍這個狐狸,發現是個半狐,不由得蹙了蹙眉頭,她再遲鈍也感覺出了不對勁。她到這嵐野道能有半天了,從城門口到黑市再到這十一站她就沒見到幾個純妖或純精。從小祁歡就是嵐西的異類,沒想到今天她倒泯然眾人了。更稀奇的是祁歡能感覺到像富貴和眼前這個半拉狐狸都算血脈純粹的了,那群可能是在笑話她的人里,有好些個經脈里只有一絲妖的痕迹或是精的印記。
「小郎君可是進錯了屋子?怎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那女子喚來一個拖著耳朵耷拉著小翅膀髒兮兮的兔妖,把那一疊信紙遞給了那蔫不愣登的兔子,這雙翅兔倒是純種的妖,純種妖精總是在化形上費些功夫。
「無事,就是尋這十一站。」祁歡從門口挪開,自己找了個空桌子坐了下來。
那狐狸管著這十一站,見過各色人物,倒也不稀奇祁歡這麼個東西,她都沒細瞅過祁歡,不然她就會發現這個赤著足裹著黑色斗篷不修邊幅的瘦弱「郎君」是個女半妖。
雙翅兔看起來沒精打採的,跑起來倒是不含糊,那對小翅膀一顫一顫的,時不時還和耳朵撞上。祁歡目送著那兔子跑出了驛站,那門口的陣法屁都沒放一個。
祁歡本應打探黃鉞的下落,可她現在卻多了些顧慮。今日所見屬實是把祁歡本就不靈光的腦子的弄成了漿糊。她盯著門口捋著思路。一是黃鉞是怎麼出來的,難道真是趴在祁歡她娘背上飛出來的?這和傳說不符,祁歡想不明白;二是黃鉞出來幹什麼,他在嵐西過得沒什麼不順心的,何況嵐西還有一幫撲棱著黃色翅膀的小鳥等著黃鉞回去戴上那頂據說用九棵翠微柳樹枝編的翠環;三是她怎麼不漏痕迹的找到這個鳥。
祁歡坐在這裡想著解決第三點的方法,按照祁歡的性子恨不得把妖識鋪開或是拍爛這個小東西把黃鉞那隻愛刻薄的鳥引出來,但她實在是被富貴和門口的那個陣糊弄了,對嵐野道這裡的各路人馬的實力抱了謹慎的態度,畢竟她實在是稀罕自己的那對角。
而且她隱隱約約感覺到純種妖在這兒處境不太好,她自己還好,黃鉞他爹娘可是貨真價實的黃鸝妖。
就在祁歡想著這些的時候,門口進來了一隊高壯的人,這回祁歡可是看清楚了。
那陣法不像那個半拉狐狸說的是個小陣法,黑蛟的眼力看的清清楚楚。那個陣法是布滿了整個碉堡,配著五處小陣法供著整個陣法的運轉。這陣法不僅僅能除了進來的人的偽裝,還能標識追蹤進來的人,估計能追蹤個一天。最妙的是陣法一道往往依賴大量能源(這裡的能源是個概稱包括妖力、魔氣、靈力、巫力等),而大量的能源湧出來陣法的能源供應處也就暴露了,這時破壞了能源,陣法也就廢了。因此陣法大多被設計成只能用一次。可這個陣法由五個小陣法相互牽制竟能實現能源循環,只要陣法不被破壞,陣法就會緩慢釋放能量,發揮作用。而被釋放出來的能量走遍整個陣法后重新回到五處小陣,完全沒有浪費。祁歡眯了眯眼睛,著能源走遍的整個陣法,隱隱約約是個蕪冬花的形狀。
蕪冬花是傳說中長在夭折的純良人最後一塊屍骨上的花朵,屍骨只剩最後一塊時,蕪冬花生根發芽,蕪冬花吸盡了所有的純良,等到最後一塊屍骨被蕪冬花完全包裹住,蕪冬花就會長出純白色的花朵。等到月亮變成黑色,天空下起了紅色的雪花,蕪冬花就會盛開,在它盛開的一瞬間純良的人就消失了,一個惡鬼誕生了。
祁歡在自己那堆竹簡里讀到這段的時候還在嵐西找了一陣,那個時候她還痴心修鍊,騰出時間找這個真是對這個故事上了心。
所以祁歡才記得那蕪冬花的形態,那竹簡被潭水泡的面目全非,但祁歡還是感受到了那莫名美麗,穿越時空,攝人心魄。
「怎麼想打劫這幫人?嗯?弟弟?」一個瓮里瓮氣的聲音把祁歡從回憶里拽了出來,祁歡戀戀不捨地把眼光從陣法上挪開,看向聲音的來源。入目便是絡腮鬍子,再往上看是橫肉和略顯局促的眼睛。
絡腮鬍子右手端著個酒碗跨坐在椅子上,左手撐在肌肉鼓出來的大腿上,斜著瞅了幾眼已經坐下了的那隊人。「哥哥告訴你,這隊人還真是肥羊!」祁歡看著這絡腮鬍子灌了口酒,不明白一個血脈里只剩一縷貪炎蜥蜴血脈的妖人為何跟自己稱兄道弟。
還沒等祁歡想明白,帶著酒氣的話就被噴了出來,「這隊人是從外邊來的,道開的第二天來的,夜裡入住,幾百號的人愣是一點聲沒有,領頭的是個年輕的人和一個白鬍子老頭。結果第二天早上就開走了,只留這一隊人在這留守。」
祁歡更不明白了,這絡腮鬍子在這裡跟她說這些有什麼用,難不成黃鉞那隻鳥在他鬍子里撒了尿讓他染上這毛病。
「呦,弟弟可別聽這大老粗瞎說,」穿著黑色衣服的迷晰精沖祁歡了個媚眼,「要姐姐我說,那個領頭的年輕人才是英俊,長得也有男人味,姐姐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幾個比他英俊的。」
「砰!」絡腮鬍子將酒碗扔在桌子上,酒碗里的濁酒舔了舔碗邊。
「方迷,你算是什麼東西!老子說話的時候插嘴!」那絡腮鬍子和方迷吵在一起。
祁歡在此起彼伏的叫罵聲里看了那隊人,裡面的人都非常規矩,目光沉靜有力,一個個坐的板直,後背都沒粘上破破爛爛的椅背。領頭的人像是發現了祁歡的窺視,他和祁歡遙遙對視,神情警惕。
祁歡這個時候感受到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那是她第一次看見蕪冬花的圖時產生的感覺——隱隱約約的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