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1
相思置身於一片黑暗中,恍恍惚惚間,好像聽到一個人在呼喚自己,可是,她無法回應,最後,那個聲音停了下來。
好累啊,渾身像是變成了一朵雲,風一吹,就輕飄飄地四下散了,再也拼湊不起來。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吧,來時無形,去時無蹤,一縷相思,山海無寄。
可惜的是這麼久以來,我從未真正的活過,我有許多想說的話,許多想做的事,可是身體卻自有主張,我的思想從未得到表達,真是遺憾。
意識正在消散,徹底歸於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又重新聚集起來,黑暗中出現一束白光,好似希望一般。
光影中,我迷迷糊糊地看見一位白衣白髮的老者緩步朝我走來,最後,在我身旁站定,低頭仔細打量著我,老頭兒眉頭蹙起,似不滿意,最後一聲嘆息,抬手覆上了我的天靈蓋……
「我乃上清神君。」他又對我說了一些話,那些話猶如一把巨斧,豁然劈開了眼前的迷霧,相思為何會突然倒下,我們是如何來的……
我心中震撼尚未完全清醒,就再次沉睡下去。
「棋行規則,黑子先落,落於方格的交叉點上,白子隨後,一人一步。」
嗯?這是,活過來了?還有這聲音這句話怎的如此耳熟?
我猛地睜眼,久處黑暗乍一眼漏進亮光使我的眼睛刺痛了一瞬,忙抬手抵上眼眶,適應了一下才重新放下。
但見屋內暖光如晝,陳設如初,而與我對面而坐,正在說話的人,是錦疏。
啊,難怪如此耳熟,原來是舊事重演啊。
我記得,那是相思與錦疏破鏡重圓后,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試探性地想在他這兒留宿,試探他的態度。
錦疏同意了。
入寢時分,她大喇喇地跳上床,錦疏說:脫衣服。
當時她嚇得不輕,整個人僵住,卻聽錦疏噗嗤一笑,無奈地說:「想什麼呢,你平時睡覺難道都不脫衣拆發的嗎?」
而在她磨磨蹭蹭脫衣時,方才褪下外衫,便見錦疏捂臉一副沒眼看的樣子對她說:「算了,我還是太年輕,別睡了,我們下棋吧。」
她又匆忙將衣服穿上,下了床去,對他說:「可是我不會下棋。」
錦疏說:「我教你。」
接著,二人便去了隔間,開始了下棋之道,出現了此刻的畫面。
錦疏又捻了白子在黑子旁邊的交叉點上落下,指著黑子周圍的直線交叉點說:「你看這黑子周圍的這四個直線交叉點,這四個點,統稱為『氣』,棋子有氣則活,無氣則死。」
「簡單來說,就是這四個點上若都被白子堵上了,那麼這顆黑子就死掉了,就需要將它拿掉。」他又捻著幾顆白子堵上那四個點演示了一番,「就像這樣。」
又在棋盤邊緣落下黑子,說道:「邊界時,他就只有三個直線交叉點了,」他手指指點著那三個點,又圍上白子說:「就像這樣,黑子又被吃掉。」
又在棋盤的角落裡擺上一顆黑子,指點著那兩個直線交叉點說:「到這裡時,是不是就只剩兩口氣了?」
我怔怔地注視著對面的錦疏,恍惚得不知是夢境還是時光倒流了,我深深地記得那晚的一切,那是他們在一起后唯一一個在雙方都清醒的情況下夜宿在同一間屋子的夜晚。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原本令人遐思,而他們之間卻正經得沒有絲毫旖旎之景,一夜過去,我也在錦疏耐心的指導下學了個七七八八。
一隻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在想什麼?」
我回神,益發分不清是夢境還是時光倒流了,亦或是,真實?
因為此刻的錦疏竟有自己的意識,時光倒流的話斷然是不會有的,他只會按原景發展下去,即便她沒有任何反應,他也該繼續說下去,而不是停下來與此刻的我互動。
可這夢境,也太過逼真了,這世界的一草一木,他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甚至連身上的氣息都隱隱撲到我的鼻尖,夢境怎麼如此?
對面的錦疏再次發出了疑惑之聲,我徹底清醒,沒再神遊天外,正想回話,那熟悉的聲音便在我之前響起:「方才突然想起你曾與司昀在大廣場上下棋等我,當時那一局,你贏了嗎?」
我一個大無語,還是她!我還是不能掌控這副軀體的自主權!
沒錯,我能聽能視有自己的思想,擠在這副軀殼中,與另一個靈魂共存,就像一個旁觀者,我能感知到她所有的一切,卻永遠都無法表達我真正的思想。
錦疏微怔,旋即漾開了坦蕩的笑意,不答反問:「原來是在想這個,至於結果如何,你猜?」
我能感覺到,相思的眼波中也盪開了笑意,她說:「那肯定是贏了。」
錦疏輕笑,卻是搖了搖頭,說:「比人氣,我贏了,但是,那一盤棋,我卻輸了。」
「輸了?」
錦疏點點頭:「嗯,人氣,是你讓我贏的,人生,你也不會讓我輸,對吧?」
相思大概也在疑惑他怎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便聽另一個聲音回答了他。
那聲音如清泉流響,與錦疏一模一樣,若不是就在當場,還有那來意不善的語氣,定會讓人以為錦疏在自問自答。
那聲音說:「想得美,你已經輸了。」
相思與錦疏同時朝外側望去,但見一公子在空地現了身形。
公子長身玉立,淺綠色的錦衣好似初春抽芽的柳枝,手中搖著摺扇,緩步朝她走來。
來者正是許久不見的司昀。
相思嚇得當即站了起來,面上的血色褪去,卻說不出話,心中就只有一個聲音。
完了。
完了完了。
她不知此刻她該說什麼,亦或者,她還能說什麼?
而我則震驚這完全已經偏離當晚的情況了呀!那晚二人好好的下了一夜的棋,這突然冒出個司昀是什麼鬼!
錦疏瞥了她一眼,眼中不明之色一閃而過,倒是沒太大反應,手中捻著一顆白子輕輕把玩著,幽幽開口道:「稀客,不知司昀殿下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司昀在矮几不遠處停下,低頷勾起一抹淺笑,聲音也輕輕的,挑釁似的一字一頓地說:「來、尋、吾、妻。」
來尋吾妻。
多麼溫存溫暖又溫柔的話,於此刻的相思卻不是這麼個感受。
我能感到,她只覺得天塌地陷,所有的一切都因這句話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