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指鹿為馬
方若弼即刻命人將刺客帶了下去,然後快步上到殿前,向宰相謝普報告:「啟稟宰相大人,三名遼國刺客兩個自盡,一個被擒。」
謝普瞅了一眼方若弼,又看了看宋起,問道:「方才是誰擒殺了那三個刺客?」
「回大人,在下已將大使擒獲,另外兩個副使自盡而亡。」方若弼巧妙地功勞攬了過去。
謝普道:「通知禮儀官,拜賀繼續進行。立即清理現場,將刺客打入天牢,嚴加審訊。審訊結果第一時間報我。」
說罷抖了下袖頭,轉身回大殿了。
方若弼領命。
此刻,雪下得更大了,眾使團、朝臣落了一身的雪,卻沒有一人敢抖落下去。
行刺現場很快被清掃乾淨,隨著樂隊的奏樂聲響起,禮儀官宣布拜賀儀式繼續進行。
宋起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這場行刺竟有些滑稽,劉光復分明是來找死的。
當夜,雪停了,風起了,冷月掛樹梢,大地一片蒼茫,帝都處處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氣。
宋起和方若弼冷冷站皇宮北玄武門外,淡月映照下兩人的身影顯得尤為修長威武。
經過秘密審訊,他們已將兇手的身份查實清楚,須及時將情況上報。
而此時此刻,他們必須要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是先去面見大權在握、深受皇帝器重的當朝宰相謝普?還是先去拜會皇叔晉王謝守成?儘管無論見誰都只是彙報工作而已,但意義不一樣,這是站隊問題。
謝普有交代,要將今日行刺事件有關情況第一時間向他彙報。
只是,兩人正欲趕赴宰相府,卻收到了晉王的手諭,要他們立即去見晉王。
宰相府據此三里路,晉王府卻不過三百多步。
宰相和皇叔之間的矛盾路人皆知,前者精明能幹,門生故吏遍布全國,極力維護當今聖上;後者不斷擴充勢力,招攬門客,操練軍馬。
兩方勢力不相上下,卻互相詆毀,互相攻擊。皇帝謝胤看在眼裡,明在心底,假裝不知,左右逢源,使其互相牽制,維護著皇位的穩定。
方若弼心裡頗為糾結,問道:「宋起,你來說說,是先去晉王府還是宰相府?」
宋起快速揣測著他的真實意圖,並未表態,只道:「屬下聽從將軍安排。」
方若弼呵呵乾笑了兩聲,做出了事關生死的決定:「近水樓台先得月,晉王府離得近,先去晉王府吧。」
宋起心裡咯噔了一下,方若弼好歹是宰相謝普一手提拔起來的,竟然這麼匆忙地就改旗易幟了。他又不好說什麼,一個跟班爪牙,人微言輕。
兩人策馬趕到了晉王府。
門吏見穿戴是禁軍高級將領,並不慌張,只問來者何人?宋起心想難道還要我茶水錢?便報上了方若弼的名號,門衛方才打開側門,請了進去。
宋起暗自思忖,這晉王的門吏都如此高傲?怪不得有人說晉王府比皇宮都難進。
穿過幾道門,來到了聚英殿,裡面擺設高端時尚,簡潔雅緻,堂內兩側幾個爐子火勢很旺,烘得殿內如春日般暖和,卻未見晉王。
有侍女備了茶水、瓜果,只說晉王很快就到。
方若弼坐到了最下面的一個座位上,沉默不語,忐忑不安。
宋起不敢就坐,站在門口,品了幾口上好的貢茶龍園,看著外面冰雪覆蓋的庭院和幾棵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腰的羅漢松,心裡略微不安。
審訊倒是順利,大使果然是劉光復所假扮,另外兩個副使乃郭深、郭遠。
可是劉脈的消息卻無從得知,他也不敢多問,生怕劉光復一不小心,將劉脈給抖露了出來。宋起之所以要跟著方若弼一路查下去,就是想知道劉脈在哪裡,是不是已經逃脫。
又等了兩刻,兩人正在低頭沉思,晉王突然就出現了,喘著粗氣道:「方副都虞侯久等了。」他壓根兒就沒有看宋起,更別說提他的名字了。
宋起不喜歡肥頭大耳的晉王,但被這麼無視,心裡還是挺不爽,到底自己只是個無名小輩。
晉王一屁股坐到了主位上,手裡拿著一把扇子,嘩地打開來,快速扇了幾下。尾隨晉王進來的還有兩個身穿寬大長衫的江湖人士,一男一女,面容冷峻,兩眼炯炯有神,殺氣騰騰,一看便知常年習武之人,兩人一左一右侍立晉王身後。
來之前,方若弼對宋起說過,晉王的兩個保鏢天下聞名,皆是一等一的劍術高手,據說,劍宗七品,天下無敵。那就是無痕和無殤兄妹倆。
方若弼躬身作揖:「卑職方若弼見過晉王。」宋起也順勢作揖,禮畢,方若弼介紹道:「這位是開封府巡檢宋起,武藝高強,機警忠誠。」
晉王快速掃了宋起一眼,嗯了一聲,眼睛便轉向別處了。
晉王高約六尺五,穿著硃色絳紗袍,肥胖臃腫,眼睛原本就很細小,被滿臉的橫肉擠壓下,更加難以尋覓,鼻子小而圓,嘴唇很薄,面相富態,卻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晉王說話間額頭又滲出了細汗,喘著氣,搖著頭怨道:「這正月天吶,出去嫌冷,點上爐子就嫌熱。」
宋起看方若弼點頭稱是,亦附和之。
晉王用扇子指了指他左手邊的位子:「坐吧。」這才發現,方才那三五個侍女不知何時已被支走了。
方若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屁股只落到了椅子的三分之一,拱手問道:「不知晉王召見卑職,有何吩咐?」
宋起卻依舊不敢落座,微低著頭,靜靜地站在方若弼側後方。
晉王冷笑道:「你難道猜不到?」
「恕卑職愚鈍。」
晉王陰冷地笑了幾聲道:「你們這些舞槍弄棒的禁軍將領啊,果然是沒把本王這開封府尹放在眼裡。」
方若弼忙起身作揖,賠罪道:「豈敢,豈敢?屬下確實愚鈍,請晉王明示。」
宋起暗自冷笑,方若弼你可真能裝!
晉王拱手敬天道:「其一,本王乃當今天子的皇弟,有人大膽包天,竟然在大慶典上行刺,本王十分生氣,萬分關切,必當親自查明案情,懲治兇手,以除後患。其二,案情發生在京城,作為開封府尹,本王有義務、有責任掌握案情,查辦案件,要不然,怕是有人在背後詆毀本王尸位素餐。方將軍,你說呢?」
他所謂「詆毀」晉王的人指的是謝普。
「晉王所言極是。卑職這就彙報今日的調查情況。」方若弼忙道,「卑職將刺客押到了天牢,隨即就進行了審訊。起初,刺客嘴很硬,橫豎不吐真言,只說是受到了蕭太后的指使,可他又不能自圓其說,直到動用了酷刑,刺客招架不住,便如實招了。」
晉王神色一震,坐直身子,問道:「刺客到底是什麼人?」
方若弼便將案情情況簡要敘述了一遍。
刺客自稱劉光復。行刺蓄謀已久,準備了半年有餘。去年,他們便用易容術,化作滄州官吏,參與拜賀,由於官不大,所以只能到大殿外跪拜。不過,他們熟悉了慶典的流程、規矩和禮儀,知道遼國拜賀時離皇帝最近,所以,便決定假扮遼國使臣。半年前,劉光復、郭深、郭遠專門到幽州學習契丹語言、習俗。
案發前幾天,他們從幽州趕到汴梁,租住在都亭驛附近的孫楚正店內。
大年夜前一晚,刺客潛入都亭驛遼國使臣住所,將三名使臣殺死,藏匿了屍體,連夜用易容術假扮成使臣,惟妙惟肖,十分逼真,都亭驛內無人發現其可疑之處,就連使臣金文的貼身侍從都沒有看出破綻,接下來就是後面發生的情形了。
令宋起刮目相看的是,劉光復從頭至尾都沒有提到劉脈。這一點,他還算個男人。
方若弼反覆強調兇手易容術十分了得,契丹人自己都沒有發現破綻,宣德門內外設置的三道查驗關卡未能發現破綻也順理成章,他這是要為自己推脫責任。
「刺客為何要行刺聖上?而且一定要假扮契丹人?」晉王若有所思。
「事發突然,卑職還在調查。」
「那遼國三個使臣的屍體可曾找到?」
「找到了。」
「如今在何處?」
「開封府衙地下停屍房,是晉王指揮有方,開封府迅速行動,第一時間搜查了都亭驛周邊房屋和客棧,在張家小店找到了屍體。」
晉王聽后緩緩點點頭,又問道:「那劉光復還活著吧?」
「是。劉光復此番行刺,計劃周密,進城順利,外圍必有接應,據說跟他一同來的還有個女子,目前正全城秘密搜捕。」方若弼說完望著晉王,等待指示。
宋起暗暗擔心劉脈的安危,他確信自己在孫楚正店遇到的那四個住客,就是他們。他們這些天定是四處變換居住地點,為的就是迷惑探子。
晉王慢慢揮動著扇子,突然站起身,陰冷地望著兩人,輕描淡寫道:「依本王看,刺客就是遼國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