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謁陵
嵇昀猛地一怔,追問道:「誰叫你來報信的?」
「是世子大人。」
嵇昀心道:「想不到李嗣源這麼快便下狠手。」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史小小。」
「史小小?」嵇昀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已經是一個少年勇士了,不小了,家裡怎麼沒給你取個大名?」
男孩揉了揉眼睛,悻悻然道:「我爹死了很久了,沒有人給我取名字,大家從小都是這樣叫我的。」
高思繼引馬向前幾步,道:「聽起來,這孩子身世夠苦的,他也就十來歲吧,跟我兒子高行周年紀相當。哎......」他遲疑了一會兒,指著史小小對嵇昀道:「我怎麼看他有些面熟呢?」
「姓史的......難道?」
嵇昀恍然想到一人,乃問史小小道:「你爹是不是叫史敬思,晉王麾下位列十一太保?」
史小小點頭答話:「是啊,你怎麼知道?」
嵇昀和高思繼的臉上先是驚詫,旋即欣喜起來。高思繼跳下馬,將其抱在肩上,感嘆道:「竟是史敬思的孩子,難怪膽大如牛啊!」
嵇昀看史小小衣衫破敗單薄,不免動容。
野南潯觀察到嵇昀面色,乃道:「師父,我看他孺子可教,你就把他帶在身邊,當個兒子養吧。」
「別胡說。」嵇昀輕叱,野南潯嘿嘿笑道:「不是胡說,連我這樣的人都能被你教導成才,何況這麼一個虎頭虎腦,聰明伶俐的娃子。」
人群中的阿芙一眼看到了小他幾歲的史小小,一直沉默寡言的她也突然說話道:「聽說他的父親史敬思為保護晉王,和朱溫死戰殉節,這樣的忠烈之子,理應得到好的看顧。」
嵇昀聞言笑道:「怎麼?偏偏你們今天都大發善心,相比之下我卻成了鐵石心腸的人。」說罷,他走到高思繼身前,親手把史小小褶皺的衣角捋平。
「再叫小小這個名字有些不合適了,我給你改個名字,就叫......」稍加思索說道:「史建瑭,怎麼樣?」
「史建瑭......這個名字好,建瑭建唐,重建大唐!」
高思繼把史建瑭舉過頭頂,直誇這是個好名字。
另一邊,李嗣本等人張弓架弩,在宮門等候多時也不見嵇昀等人到來,疑心之餘即向李嗣源回報了情況。
李嗣源心知密謀多半泄露,氣得大發雷霆。心腹安重誨獻計,把防守城池的沙陀兵都撤下來,以迫使神威軍分兵防務,餘下可供嵇昀調用的兵力便不足以與他們爭強,李嗣源依言採納。
敵樓各處,接到命令的沙陀兵馬陸續撤走,早發覺城上動向的梁兵探子彙報情況后,龐師古便派少數人馬試探來攻。嵇昀得知城上已無兵駐防,急命神威軍登樓抗敵,兩軍對戰數個時辰,梁軍收兵遁去。
「這個李嗣源,明擺著是把我們當成了他篡權奪位的絆腳石,想方設法要除掉或是削弱我們。」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李嗣源久有賢名,原來卻是一個只顧私利、不顧大局的小人,即便是放著大兵壓境不管,也要先緊著手足相殘。」
敵樓上,江湖群雄和神威眾將無不義憤填膺,對李嗣源的作為深感不恥。
紹濟大師提醒嵇昀道:「觀城內危局,似乎比城外的敵人更為兇險。嵇昀,你除了小心提防之外,還要考慮化解之策才行。」
嵇昀點點頭,答道:「若論武力卻也不必怕他們,在場各位都有擒王之能,萬不得已,只需拿住李嗣源等頭目,余者亦翻不起大浪來。反觀是人心實不易得。」
紹濟道:「沙陀族民風醇厚,不似南人聰慧,很多事親親而不親賢,見表象而不見內里。李嗣源經久布心,深得民望。相比之下,嵇施主和眾位豪傑在他們的眼裡,反倒是欲圖不軌的藩外異族。」
嵇昀道:「我正是憂心這一點,思來想去,除了幫亞子儘早登位,以晉王名義號令全族之外,別無他法。」
苦化潛信然道:「你考慮的對。」轉念又生擔憂:「咱們能想到,李嗣源如何會想不到,保不齊他們會向世子下手。」
嵇昀寬慰道:「大家放心,我已經請賈師兄和屠蚺潛入王宮,暗中保護亞子。只是這邊守城之事,實在牽涉精力,使人難以專心應對李嗣源下一步的陰謀。」
五鎮盟高聲和道:「這事好辦,乾脆嵇昀掌門把守城的任務交給我們兄弟,便可放心去做別的事了。」
嵇昀謝道:「各位兄弟有此心,嵇昀十分感動。只是任重事繁,單靠五鎮盟幾位兄弟未免捉襟見肘。」
野南潯道:「師父,那怎麼辦?」嵇昀唯一沉吟,道:「各界朋友來自五湖四海、門派各異,若想凝集成一體,需得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從中調度。」
「那誰最合適?」嵇昀實則心中已有人選,此時,人群後面,乾元門眾弟子正在施行道長的帶領下默誦晚課。
「真人。」嵇昀穿過人牆看,走到施行身前,合十請教。
施行緩自抬眼,見是嵇昀,同樣合十答話:「嵇大將軍。」
嵇昀忙道:「師長不必和弟子這般客氣,想當初弟子在太儀山上,多蒙衿育。而今真人又率各位師兄不辭千里,搭救弟子危難,此中恩情,難以相報。」
施行嘆道:「萬不可如此說,若非門中出了鈺澄這般敗類,也不會造成這許多禍亂。我身為鈺澄的授業之師,難辭其咎。」
嵇昀道:「往事不可追。當下弟子仍有困難邀求師長和眾位師兄相助。」
「何事?但說無妨。」
「我知乾元門的陣法精妙百變,極善防守。況且師長德隆望尊,江湖中人人敬服,所以弟子想請你坐鎮城內,帶領群雄和眾將抵擋梁兵進犯。」
「須得多少時日?」
「十五天便罷。」
「好吧,再久老道就力不從心了。」
「有勞。」
安排好守城事宜,嵇昀命令餘下軍隊大肆採買軍需糧食並前往城西暗道集結。
消息很快傳到潛游居,李嗣源等人聞訊,多疑惑不解。
李存審道:「神威軍在城西挖了密道,看情形,他們是頂不住壓力,想要一走了之。」李嗣昭道:「他們要真的識時務,主動撤出城,倒也省去我們很多麻煩。」李嗣本坐不住了,高聲道:「不對,他們逃跑了,龐師古就會放棄攻打沙陀嗎?到時候還不是我們遭殃?!分明是嵇昀惹來的禍水,結果卻要我們來背。」李嗣昭反問道:「那怎麼辦?留在城裡你說人家是威脅,主動要離開了你又說他是畏敵脫逃,到底怎麼才算好?總不會要鬧得兩方火併起來,才是你要看到的局面吧。」李嗣本被一向老實的李嗣昭言語相激,一時拱起心火,兩人便在廊下爭執起來。
「別吵了!」李嗣源喝斥住二人,沉吟了好一會兒,說道:「且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要走,若真是如此,也得想法子叫城外的梁軍知道,該誰的屁股誰自己擦,休想悄無聲息地遁了,禍事都由咱們替他擋。」
此時,忽報李存勖遣人送話。
「神威軍出征在即,嵇大將軍將赴先王陵寢祭拜,世子欲親臨送行,特請大太保和眾將同往。」
李嗣本道:「出征?他出的哪門子征?不就是棄城逃跑嘛!」
傳話小廝道:「聽嵇大將軍派給世子送信的人說,城內糧草有限,不利大軍久駐。所以想率軍西征,求助夏州李思恭聯手對抗梁兵。」
李嗣本嗤笑道:「我當他有什麼本事,原來還不是借別人的力量。」
李存審道:「真要能將禍水引向西去,對我們而言不是壞事。」
「先王在嵇昀最有危難的時候對他有庇護之恩,先王去世時他又在昏迷中未能祭拜,看來他這次真的是想抽身避禍了。」李嗣源心裡想罷,乃對小廝道:「回去告訴世子,我們會按時到宮門接駕。」
午後的晉王宮外,李嗣源等眾人備好車馬等候。
須臾,李存勖乘車出宮,在軍隊拱衛下,徐徐前往先王陵。沿途百姓多為沙陀族人,見了王宮車仗,知是祭祀李克用,紛紛自發相從。
行到神道石坊前,照例軍馬駐足,人各解兵卸甲,於是李嗣源命令軍隊在外駐紮,眾將陪同李存勖沿著神道步行朝陵。
「焚香參拜——」
陵前早早站定了嵇昀、野南潯,令李嗣源等頓覺意外的是,李克用族弟李克修、李克讓以及族中耄耋長者十數位,亦皆早早等候在此。
郭崇韜主持祭祀儀式,嵇昀代表神威軍先行向先王墓叩首祭拜,祭文中例數李克用生前勤王保國的功績,極盡頌揚追憶之美詞。百姓聽聞,無不垂淚;眾將思故,頓感傷懷。
「玄德既升,神靈在天,昭然庇佑,王子扶艱。
克成大統,治世平戡。祖宗遺德,生靈仰盼。
伏惟神鑒,尚享。」
祭文中話鋒一轉,忽然提及王子即位的事。
李嗣源頓覺不妙,當此時,郭崇韜又高聲喊話道:
「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有請先王遺物!」
侍者即呈上漆盤,內中擺放李克用遺授三支羽箭。
「晉王世子,威武仁德,效祖法宗,依照先王遺命,即日承繼王位。」
李存勖按著嵇昀早前的囑咐,在郭崇韜請出遺箭之後,便邁步出班,走到陵前跪倒。
李嗣本看局面難以控制,按耐不住性子,便要挺身出去攪亂局面,卻突然被人一把從背後鉗住手肘,那人使得手勁奇大,李嗣本暗罵一聲,回頭看時卻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