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戰之井陘
高思繼道:「我有一個兒子名叫高行周,陷在盧龍,待他日,晉王殿下收復幽州,盼請體恤。」李存勖哭著點了點頭道:「像此忠義之後,上天一定會保佑平安無事,高將軍切莫太過擔心。我才德不足,數陷大軍於窮地,恐怕將有負將軍所託。」高思繼聞言瞪大了眼,一手死死地拽住李存勖衣角,使儘力氣說道:「朱賊篡國,人神共憤,天下義士無不仰盼晉王除殘滅暴,光復大唐,怎敢如此自薄!」說著將頭轉向一側。
嵇昀在旁俯身蹲守已久,高思繼在其耳旁說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周德威。」
嵇昀點點頭,已然會意。高思繼言訖則殞,李存勖伏屍痛哭。嵇昀怔在原地,久久不能釋意,直到野南潯連聲呼喚,才漸漸緩過神來。
「這裡是什麼地方?」「已經到了井陘縣境內,西面不遠就是井陘口,要是走得緊些,明早天一亮就能穿過太行山,回到晉國的地界了。
」井陘口?」
隊伍里的阿芙聞聽,不禁口頭默念著這個地名,心裡像是有所思。
「那還等什麼?抓緊趕到娘子關,整頓了人馬再來計較。」李嗣昭情急說道。
「嵇大哥。」眾軍亟待動身,阿芙卻輕聲喊住了嵇昀。
「你怎麼了?」嵇昀回頭,見她一副唯唯諾諾、小心謹慎的樣子,便細聲問道。
「我......」
阿芙欲言又止。
「沒事吧?」
面對嵇昀再問,阿芙卻只是搖了搖頭。
大軍徐徐出發,一路往娘子關開赴。阿芙有意將馬趕得疾了些,漸漸超過嵇昀一個馬頭。邊走邊向嵇昀問道:「嵇大哥聽過韓信背水一戰的故事嗎?」
嵇昀點點頭,答道:「聽人說過一些,倒是詳情不甚清楚。」說罷便也好奇,不知阿芙為何忽然有此一問。阿芙便道:「難怪,我也是聽哥哥講起過,他說韓信當時帶領的是一群由百姓組成的、沒有經過訓練的散兵,若非自絕退路,那場戰鬥必然是難以取勝的。」
阿芙兀自說得頭頭是道,且不知她話中提及薛秦的名字,早引得周圍將領的不瞞,紛紛怒目斜視,若非看在嵇昀面上,幾乎原地發作起來。嵇昀道:「沒看出來,你一個小女娃子,竟然對行軍打仗的事這麼感興趣。」
阿芙聞言立馬打住,只是搖頭。可剛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知道,當年的背水一戰,就發生在井陘關嗎?」
「吁——」嵇昀突然將馬喝止,似乎一驚。
他轉過頭,看著阿芙。
「你剛剛說什麼?」
阿芙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睜得甚大,像是受到驚嚇后的鼴鼠。野南潯見情形有些古怪,悄悄地用手拍打阿芙的坐騎,使她與嵇昀分開一線距離,他則驅馬擠近身來,打斷了正在發怔中的嵇昀。
「野南潯。」
「在呢,師父。」
「滾一邊去。」
「??」
野南潯不明所以,就被嵇昀轟開了去,隨後靠近阿芙。
「阿芙,你想到了什麼,儘管告訴嵇大哥。」
阿芙點點頭,於是將心中想法盡數對嵇昀講了。
半晌,朱友裕的追兵尾隨追趕到井陘,本以為晉軍大敗,必不敢逡巡逗留,此時大抵已經渡過綿河西去了。朱友璋道:「大哥,這趟要是走脫了李亞子,你我的功勞反比不過朱友文他們三個了。」他立功心切,馬鞭起落自是毫不懈怠。相比之下,朱友裕倒是神色淡薄,舉止也更為老成。
「李存勖身邊絕非沒有謀臣,井陘地勢險惡,如對手料定我們急功近利,早先設下埋伏,你我弟兄只怕立功不成,反要吃虧。」
「照這般說,難不成眼看著晉人逃走么?」
朱友裕道:「欲速則不達。父皇之所以先征王鎔,原也是因為看中了趙國土地,有四鎮在手,他日無論伐晉還是滅燕,都將容易的多。」說罷,便命令大軍停止追擊。
就此錯過立功機會,朱友璋仍覺可惜,朱友裕見狀,淺淺一笑,解釋道:「井陘關是燕趙門戶,打此向西,馬軍一天就能深入晉國腹地。有這一件功勞,還擔心回頭父皇不獎賞你嗎?」
話聲剛落,哨探回報,井陘關上遙見唐字大旗。
晉軍非但沒有西撤,反而佔據關樓,朱友裕、朱友璋聞之,各自驚怪。
朱友璋尤其興奮,匆匆提鞍上馬。井陘關勢在必得,朱友裕當即鼓動三軍,朝關下殺來。
「拿下井陘關,活捉李存勖。」
梁軍高喊著口號,如潮水壓來。眼看梁軍攻關甚急,李嗣昭一面掩護李存勖下關,一面傳令晉軍陸續後撤。少了關樓上的抵擋,梁軍很快攻破關門,同時遙見李存勖的將旗西去,朱友璋率領梁兵奮起直追。
晉軍且戰且退,一路頹勢,綿延數里。直至被梁兵驅趕至綿河岸邊。退無可退,身陷窘地。
「李亞子,看你還往哪兒逃!」朱友璋興奮大喊,驅兵向晉軍掩殺過來。晉軍因後路被阻,只得反身復戰,拚死抵抗。
兩軍苦戰正酣,忽然身後金鼓齊響,喊殺聲動徹四野。
朱友裕以為自家兵到,待回頭看時,卻吃一驚。原來,嵇昀帶領晉軍大部,藏身在井陘關北面的山坳里,前面用李存勖的帥旗誘敵,待梁兵通過,再趁機殺出截斷關口,追擊梁兵於井陘道中。
梁兵腹背受敵,軍心大亂,狹道迴旋不易,士卒自相踩踏,朱友裕喝令不住。
李嗣昭見敵已亂,舞刀拍馬向前,朱友璋猝不及防,勉強格擋了兩招,被李嗣昭一刀砍在右肩,連頭帶肩砍成兩段。
大戰至黃昏,梁兵大部投降,朱友裕也被野南潯活捉。
與此同時,剛剛平定趙國的梁帝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當中,聽說前線大敗,太子被活捉,勃然大怒,親領大軍趕到井陘。晉軍自知不敵,向西退過綿河。梁軍兵不血刃佔領井陘關,旋即追至綿河東岸,雙方隔河對峙。
「叫李克用兒子出來說話。」梁帝乘著大輿,金帷揭開一面,半倚著身子,一旁站著朱友文,隔岸叫喚。
不多時,這邊晉軍陣中跑出一隊人來,為首的拉馬向兩邊分列站定,中間擁出晉王李存勖,左右分別站著李嗣源和嵇昀。
梁帝見李存勖現身,囫圇坐起身子,探頭凝眉細看。見李存勖面白皮細、身瘦體削,一時間齜牙大笑,顧左右道:「李克用,老潑才,收得乾兒子個個兇猛精壯,到處招搖撞騙,只是強撐門面,親兒子原是一隻枯柴病鬼。」引得眾將大笑。
李存勖也不饒人,命左右隔岸大罵朱溫悖逆反賊。梁帝怒起,罵道:「癆痾小子,撒潑罵街不算能耐,有種讓出三里路去,待我大兵過河,再決一勝負。」
李存勖不決,問過李嗣源、嵇昀,隨後下令兵退三里。
朱友珪見狀,唯恐自家上當,對父說道:「兵法有『半渡而擊』的說法,晉軍退去不遠,還是不要貿然渡河的好。」
梁帝責道:「慫性!天子親征,有甚可怕。」旋即命令朱友文整理船筏,率眾渡河。
梁兵尚在安排,李存勖疑惑不解,詢問嵇昀道理。嵇昀道:「古語說『兵半渡可擊之』。朱溫自大,已經上了我們的當。」
按照嵇昀說法,朱友文前軍渡河上岸,尚且來不及列陣,晉軍卻早突襲殺出。梁兵果然驚亂,紛紛後撤。
「給我頂上去,後退的統統殺光。」梁帝喝令架起弓箭,催逼進兵。晉軍這邊,李嗣昭、李存審二騎當先,刀劈槊挑,衝進人群,高低要擒朱友文。朱友文叫了聲苦,狼狽逃竄,忽然腳下有失,踏空掉進河裡,幸被后軍救起拽上船筏。
「放箭!」
梁帝大怒,喝令放箭。朱友貞阻道:「二哥還在前頭。」梁帝不聽,執意向放箭,催逼船上的梁兵登岸。軍士恐慌,會水的索性跳河游上游上岸,不會水的,只得拚命划船,擠上河岸。
雙方鏖戰多時,晉軍雖佔優勢,卻不能速勝。
忽然,北面發一聲喊,晉軍左翼陣腳大亂,竟是張歸霸率眾來襲,李嗣源即命李嗣本、李存信上前抵擋。
稍遲片刻,南面再發一聲喊,晉軍右翼陣腳也亂。韓建率軍衝擊。
兩路梁兵恍如從天而降,南北夾擊,晉軍大敗。
原來,早在開戰之前,梁帝一面將梁兵主力在綿河西岸一字列開,擺出決戰姿態,一面令張歸霸、韓建各帶精兵數千沿河而走,南北分進,在上下游十數里處秘密渡河,待兩軍主力正面交戰之際,出其不意猛地殺出,直撲對手側翼。
李存勖在眾人保護下,慌忙撤逃,梁兵乘勢陸續渡河,沿路追擊。晝夜更張,日落星起,已至娘子關下。李存勖等眾人困馬乏,好不容易進得關來,急將關門閉了,謹守不戰。
梁兵圍住娘子關,也不攻打,只是派人不停搦戰。一連數月過去,晉軍只是緊閉城門,避而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