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時依舊
說時依舊,淚如雨下
何晚山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凌晨兩點,陌生的電話號碼,手機自帶的初始鈴聲在靜謐的夜色里顯得極為刺耳。
何晚山伸出手精準地找到放在枕邊的手機,想都沒想就把電話掛斷。
他的公司和客戶都很人性,手裡的項目也已經結束,這個時間點,沒人會煞風景地來擾他清夢。
除了騷擾電話。
可對方卻不依不饒,沒過幾秒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何晚山撐著身子起身,拿起手機仔細看了看號碼的歸屬地。
是北京。
他回國已經五年,雖然經常出差但主要工作地點還是在上海,業務上的往來也大多通過微信和郵件,知道他的電話號碼還會在深夜打給他的人寥寥無幾。
會是誰呢?
何晚山回撥了過去,電話很快被接通。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陌生,何晚山問了好幾遍才從對方含糊不清的回答里想起來這人是高中時期和他並無多少交情的許落星。
「有什麼事嗎?」何晚山公式化地禮貌詢問,十年未曾見面的高中同窗突然聯繫你,他並不覺得對方只是心血來潮想和高中三年都沒怎麼說過話的同學敘舊。
而回應他的,卻是一陣沉默。
何晚山隱約聽到一些細碎的說話聲和酒杯碰撞聲,對方似乎是喝醉了酒,凌晨兩點打給他想來應該是醉酒之後的失誤。
何晚山嘆了口氣,準備掛了電話,彼此同學一場如果是敘舊他可以奉陪,但他並沒有閒情逸緻在深夜陪一個酒鬼聊天。
然而,就在他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對方卻開了口。
「何晚山,對不起。」許落星的聲音嘶啞,語調是醉酒後拖沓的飄忽,「有件事我早就該告訴你……」
何晚山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向他道歉。
也許是因為某個人的存在過於鋒芒驚艷,在他的高中時代,許落星並沒有給他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對方突如其來的道歉他甚至都想不出對方曾經有過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
但許落星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僅剩的一絲睡意都煙消雲散。
「其實當年……拿走你爸警徽的人不是余燃,是我。」
何晚山猛地一怔,咯噔一聲心口的某處像是被撬開了一角細縫,隱忍十年的鈍痛在其中倉皇翻湧。
「許落星,你說什麼……」
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余燃這個名字了。
如果不是許落星突然提起,他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試著去記起他。
「何晚山,我不知道那是你爸唯一留下的遺物,如果我知道你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拿這個開玩笑!」許落星的語氣里是深深的後悔和自責,「當年你和燃哥絕交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想找你道歉,可那時候你已經出國了。」
「之後的幾年,我找了所有人,可沒有一個人能聯繫上你,直到前幾天徐嘉行告訴我他在上海看到了你,所以我才試著給你打了電話。」
「不要再說了。」何晚山打斷了他的話。
「許落星,現在十年過去了。」何晚山的聲音里有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已經十年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氣憤對方隱瞞了十年,直到現在物是人非才說出實情,還是在懊惱他和余燃這分別的十年,到頭來竟然只是誤會一場。
那年高三畢業后他逃也似的去了國外,為了切斷一切過往,他和所有人斷了聯繫,大學畢業后回國工作也告訴沒有任何人。
他想他這輩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平穩地過完後半生,他試著不去回憶過去,把有關某個人的記憶都封存心底,他已經不想再和過去有任何牽扯,可命運卻總是如此弄人,偏偏要他在長達十年的逃避之後重新記起和那個人有關的一切。
然後告訴自己,他這十年的自我折磨,只是一場誤會。
「你現在告訴我向我道歉,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們誰都回不到過去了。」
「可是何晚山,燃哥他是真心喜歡你,何晚山,燃哥他對你真的是真心的!我知道是我錯了——」
「許落星,別再提了。」何晚山疲憊地嘆息。
「我很累了,過去的事我已經不再追究了。」
所以別再讓他懊惱,讓他自責,讓他患得患失。
往事已隨風逝去,鮮血淋漓的傷口也已結痂成疤,他已經用了十年去遺忘十八歲那年的盛夏,他不想再用另一個十年去遺憾他當年做出的決定。
人生苦短,他不願再折磨自己。
沒有管對方接下來說的話,何晚山逃也似的掛斷電話拉黑了號碼。
屏幕暗下,房間回蕩著微弱的風聲。
何晚山獃獃地看向窗外,黎明未至,星月也無光,滿目幽藍的深黑,像是潛入無聲無息的深海。
回不去了。何晚山這樣告訴自己。
人就和胡楊一樣,心燒成灰還能倔強地立著,以為只要春風吹過,就能和十年前一樣發芽生葉,卻不知道內里的心早就已經死得透徹。
十年了,時間成了追悔莫及的毒藥,誰都回不去十八歲,他也再找不回那時的自己。
何晚山獃獃地在床邊坐了很久,醞釀許久的睡意全無,而在半個小時后,電話鈴聲重新響起。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很奇怪,看上去應該是某個公用電話亭的座機號碼。
何晚山心緒紊亂,以為是許落星發現自己被拉黑之後找了個路邊公用電話亭,隨手接起電話。
「許落星,我說過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