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回生
無人立即追上來,凌斯便知道自己可能掉入了一早準備的陷阱,但他除了往前跑,根本不存在退路這麼一說。
然而他怎麼都沒想到,鶴不歸竟然將他逼到了這裡。
眾所周知,無量山的山道險在惡念無所遁形,心魔生根發芽,與本體糾纏不清,心智不堅者會同山林化在一起。
即便有那麼三兩個能穩住心魔登上山頂的,在那等著他們的也只有神明詰問。
無量齋用一條山道,將那些都不值得放在檯面上公開懲戒的渣滓默默處理了,凌斯站在原地,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毫不懷疑自己會是很有檯面的那一個,值得無量齋公開處刑,但「不公平」來回在腦子裡蹦躂。
一方面,他覺得自己執著的信念很值得諸天神佛惱羞成怒,一方面又想嘲笑自己,都到了這般田地,他還在為神佛制定鐵律下的高低而沾沾自喜。
彷彿冥冥之中告訴他,他再努力想要跳脫開某種規則,亦或生來就形成的貴賤意識,這件事到頭來都無法改變。
越是如此,凌斯越是生出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執拗。
他做到了任何凡人都做不到的「放下」,就為求個公平,死又何所畏懼?
這些禿驢站在高處,用所謂的「天賦」來睥睨世人,執掌殺伐,他不認!
污黑的泥土粘膩蠕動,攀上凌斯的腳,在他站定思索這段時間,污泥長出了手腳,長出了三顆頭顱,三個人型交纏在一起彼此拉扯,以他為發力點,越來越重地將他綴得要跪下去。
「父親,你不願給世人一個解釋,難道也不願給我一個解釋嗎?」泥人殷切地睜開眼睛,目光並無銳利神色,只有難過和急切,「到底有何苦衷,不能對兒講?」
說這話的,是溫文爾雅,性子最像自己的凌霄,兩年過去,他再也沒見過自己的兒子,他更無從得知,凌霄從始至終都沒有在外人面前對自己的父親有過半句怨懟之言,僅僅只是事發之後,他用盡全力護著母親,扶持破落的御靈宗。
苦衷二字,讓鐵石心腸久了的罪人有了片刻的心軟,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張臉,卻在即將要碰到的瞬間蜷起了手指。
哪怕這世上所有人都曲解他的意圖,那也沒什麼所謂了,走上這條路,見識了別人所不得見的時與空,一併連著大道和性命都輕如鴻毛。
這點誤解算得了什麼呢?
凌斯收回手,忍住不往其他泥人身上看去。
它們還在腳下叨叨不絕。
「御靈宗就快要沒了,夫君,你曾說過這是祖輩心血換就,怎的說拋下就拋下,家都不在了,我們孤兒寡母要如何過下去呢?」
「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你,父親,認罪吧!」
「你認罪吧!爹,算是女兒求你,我第一次求你,認了罪,女兒陪你一起受過,回來吧。」
「爹爹,娘死前只想知道,此生你可曾愛過她?」
夫人的哭訴,凌嵐的懇求,姜寧代姜雪梅所問的遺憾,幾近要撬開凌斯所剩無幾的凡人的心防。
若不是後頭時空裂隙里傳來妖獸的咆哮,讓他精神為之一震,興許他真的會被這些泥人纏在這裡。
「誰都不必問了。」凌斯垂下眼眸,「我沒有愧疚。」
說罷凌斯橫劍割腕,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順著劍身滴落在泥人身上,泥人像是被燙到似的,先是停止了動作,下一瞬,所有血跡流過的地方,開始爆發出野獸悶哼。
御靈宗秘法,以鮮血和降服妖獸建立契約為己所用,這段時間他和瓔珞在各個時空里短暫地東躲西藏並非什麼後手都沒留。
他如今存下的妖獸數量比之御靈宗建立至今的總數還要翻了數倍。
在避免和鶴不歸爆發正面衝突時,凌斯已經釋放了一半妖獸檔他的路,而現在,他割破手腕用血浸潤泥人,應當可以拔除心魔根對自己的束縛。
血污里爬出來的凶獸數量頗多,很快就將泥人從凌斯身上扯了下來,他捂著右手傷口,頭也沒回地衝進了林中。
與此同時,裂隙彼端,鶴不歸挽了個劍花,將劍身上的污血甩了一地。
妖獸已經一隻都見不到了,殘肢斷臂散了一地,動靜雖大,卻是連離自己不遠的玉無缺都懶得過來的程度。
那小子追擊瓔珞的空檔,只來得及傳音過來,提醒鶴不歸:別玩得忘了時辰。
鶴不歸在識海里笑笑:我沒有玩。
是真認真的打妖怪,誰叫凌斯慌裡慌張地放了那麼多出來,簡直把八輩祖宗壓箱底的凶獸都抖出來了。
就很大方。
殺乾淨之後,鶴不歸扭頭看了眼竹海另一端驚起的鳥雀。
鶴不歸:我去尋他,你不要跟過來。
玉無缺的聲音在識海里響起,還帶著一點不滿:外頭是我處刑當日,你確定不要我陪著?
別到時候見到什麼又受不住,哄三日都捨不得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