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往事
七月底的時候,長汲變得越發熱起來。
黛紇近段時日哪兒也沒去,因為日頭太大,天天窩在瑤華台同李娘子玩兒斗簽。
所謂斗簽,就是將一把長十厘米的小竹籤立在一處,隨即雙手放開,然後用公簽去挑這些小竹籤。每次只能挑一根,並且別的簽還不能動,誰挑的多誰就贏了。
眼看著黛紇面前的簽越來越多,李娘子突然跟小孩兒似的,把所有簽子一把打亂,撒嬌似的說不玩了。畢竟是黛紇生母,見她這樣黛紇也不惱,只讓一個宮娥拿來一盞消暑的銀耳羹,好聲好氣的勸著李娘子。李娘子把頭偏向一邊,並不理她。
宮娥們早已見慣這樣的場景,自己宮裡這位娘子就跟個小孩兒似的,哪怕生了女兒,仍舊時不時的耍小孩兒脾氣。於是領頭的貼身女使釀月姑姑上來打圓場。
「娘子這是天氣大了熱著了?我讓人再去取點冰來。」
黛紇也笑著放下手裡的銀耳羹,打趣著李娘子:「姐姐這是怕我贏了,不給姐姐做酸橘冰碗呢。」
李娘子沒好氣的說道:「誰要吃你那酸橘冰碗,久不來跟我遊戲,害得我技術都生疏了。這天氣也實在要人命,熱的我都沒法兒靜下心。還有那外頭吱哇亂叫的蟬也是,叫的煩躁。」說要還是伸手端了銀耳羹,生氣似的進了一大口。
「早先就說讓跟珧珧似的,做個冬暖夏涼閣,你那時非撐面子,說湘娘子老念叨不好。現在又吵著說熱得煩躁,也不知道苦了誰。」黛紇拄著手撐著腦袋,有一撥沒一撥的挑著小几上的簽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張嘴,一來就是酸了吧唧的話,陰陽怪氣的跟老全庵里的主持似的,再說兩句就又要哭,說人欺負了她,誰能受的了她這樣的嘴臉。倒是你,得虧你大娘娘和爹爹心疼你,准你日日出宮去江大相公家裡去找你那好閨蜜。」
李大娘子想到湘娘子因為自己生了個兒子,就日日拿著自己兒子說事這件事就來氣。偶爾去給庄皇后請安都遲到,姍姍來遲還拿兒子做擋箭牌,說什麼慶哥兒昨夜又念書到很晚,自己服侍晚了所以起晚了。
說得好像天底下就她兒子最用功似的,庄皇后也有兒子呢,黃娘子也有兒子呢!人倆兒子都能就《論語》和太傅博論了,哪個不比她那個慶哥兒強,就知道斗蛐蛐兒,拿土蟈蟈兒嚇宮女兒們。
黛紇聽完她這話與釀月相視一笑,李娘子性子活潑,沒出閣前就與湘娘子不對付。聽說以前為著一張手絹的花樣吵得不可開交,倆人都說對方學自己繡花樣。湘娘子則發揮出她那梨花帶雨的技能,讓眾人都覺得是李娘子咄咄逼人。氣的李娘子當眾放話說要跟她老死不相往來,結果轉身進了宮,還要與她三不五時的相見。
黛紇跟釀月好生安撫了李娘子一番,李娘子讓釀月趕緊去拿點冰,又讓管事姑姑之一的織星姑姑讓小廝去拿根杆子把蟬粘了。這才平靜下來說自己要午睡一會兒,把黛紇打發去看庄娘娘。
黛紇只能讓隨身的透扇把輕紗帽子拿過來,轉身出了瑤華台。剛出門沒幾步便突然想起,這個時候自己姐姐能午睡,庄娘娘肯定也在午睡啊。於是又轉身進了瑤華台,笑嘻嘻的拉住李娘子,清退了身邊宮人自己服侍,隨後與李娘子一同午睡去了。
到了稍晚些的時候,暑氣剛褪,李娘子與黛紇也杯釀月拉起來梳洗一番。李娘子有個習慣就是下午臨近晚膳前要出去走一圈兒,說是鍛煉鍛煉,這樣晚膳用的香些。
黛紇和李娘子乘輦到琉光台去找庄娘娘,只因李娘子與庄娘娘一靜一動,性子竟也十分相投。兩人經常一起討論新繡的花樣,或是哪種布料做衣服最為好看。
到琉光台兩人剛下輦,管事姑姑雪清便笑著出來相迎。
「娘子來的正好,娘娘正在描同樂日上看到的新花樣呢。」
李娘子笑著點了點頭,進了裡間。
庄娘娘這裡與李娘子處裝飾處處不同,因著庄娘娘是皇后,為人大氣得體,十分端莊。又因為喜靜,所以不管是紗簾還是帷幔,處處都是藕荷色並著煙紫。外面日頭曬多了的黛紇頓時覺得心內平靜不少。
見庄娘娘正仔細拿著炭筆在紙上細細描畫著,於是李娘子促狹心思又上來了,讓雪清姑姑不要通報,悄悄走到庄娘娘身後,伸手在她腋下撓了一下,念道:
「我的好姐姐,你這又是在畫什麼好花兒呢!」
庄娘子嚇得一聲驚呼天爺,手上的炭筆也跑了偏,直直朝著李娘子臉上畫了一道,轉身一看是她,登時又好氣又好笑。
「我道是誰這般無禮,原來跳進來一隻一根鬍子花狸貓,還帶了個穿綠羅裙的小貓。」轉身又朝黛紇一指。
黛紇也不惱,拉著庄娘娘撒嬌:
「好娘娘,姐姐促狹你又何必帶著我。」
雪清姑姑見她們這般玩笑,趕緊叫人打來清水,拿著浸濕的羅帕給李娘子擦臉上的黑炭。
李娘子坐下接過旁邊宮娥拿來的脂粉細細的補了補,沒好氣的說:
「你這人真真開不得玩笑,哪有說人狸貓呢。」氣了氣自己又笑起來,依舊不忘貧嘴。
「雪清說你又有了新花樣,可是你描的這個?這一絲絲的是什麼,跟朵菊花似的,不好看。」
庄娘娘見她刻意撒潑,只笑笑,問道黛紇:
「你姐姐沒見識,你來瞧瞧,這是什麼?」
黛紇拿著花樣,細細的瞧了一會兒。覺著有些眼熟,但卻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
「說不上來,在哪兒見過似的。」
「你瞧瞧,這可不是親生的么,大的是只促狹發混貓,小的是只糊塗貓。」庄娘娘笑的不能自已,拉著雪清的衣袖直發顫。
李娘子這邊作勢要惱,挽著袖子叉腰站著笑道:
「要不是因為你是皇后,擱卧宮裡有你這般大嘴丫鬟,我早給她嘴撕爛。」
一番打鬧讓人發汗不少,雪清泡了消暑降火的菊花茶,李娘子和黛紇坐在一旁慢慢飲著。
「這是同樂日初夜匠人們在矚天門放的花火呢,我瞧著顏色極為好看,雖則短暫,但綉在衣服上也該不錯。」庄娘娘邊說邊看著花樣,垂著眼眸。
李娘子聽著這樣的解釋有些不開心,茶盞一放,沒好氣的說道:
「綉這不吉利的勞什子做什麼,同樂日好看景緻那麼多,何必整這些煙花易散琉璃……」
最後一個碎字李娘子咽了咽還是沒說出口。
黛紇忙笑著打圓場:「娘娘綉這麼大的花樣仔細廢了眼睛,不如綉個小手絹或是小香囊。反正日常穿的衣服都有內務司的管著,娘娘何苦搶綉娘們活計呢。」
庄娘娘一聽又笑了起來,指著黛紇沖李娘子道:「李玉眠,你看看你這寶貝姑娘,真是寵的無法無天,都打趣起皇后了。」
李娘子舒展眉頭,端起茶盞掩住自己的笑容,不回她話。於是在眾人的笑聲中,這個話題便揭過去了。
「好姐姐,官家是不是有段時間沒見你?我看上次他同樂日之夜都帶著裝象那個破落戶。」
裝象,就是湘娘子。
湘娘子未入宮前叫庄湘,與庄娘娘是親表姐妹。本來送女兒入宮為妃都是前朝大臣們,為了增加自己家在朝堂上的籌碼,而庄娘娘卻不是。
庄娘娘與昌文帝是舊時竹馬,且是大娘娘,也就是過世的英德宏惠娘娘請旨賜婚。兩人恩愛非常,所以登基后,庄娘娘便順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然而這時莊家表親看紅眼了,本來莊家是武功之家,先帝爺在世時,莊家捨命衛國,助先帝爺穩固江山。先帝賜婚也優先考慮庄娘娘的大房嫡女,並且先帝爺根本沒想過還要給自己四兒子再來個陪房。
然而,本著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治家傳統,庄三爺趁著昌文帝剛在皇位上坐穩的第三年選秀,急不可耐的就把庄湘送上了龍床,還美其名曰:兩女共侍官家。而庄湘根本不在乎這個姐姐是不是皇后,各種爭寵手段都用,所以落了個裝象的名號。
莊家大爺心內雖有不忿,但官家的後宮誰進也不是他說了算,於是就在庄湘進宮當年,與幾個兄弟徹底分家了。
說到這裡,庄娘娘沉默了許久:
「那日不是他不帶我,是我自己身子不爽,所以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