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小娘
「良辰吉日,贏新娘!!」火紅的是花轎,鮮紅的是嫁衣,鞭炮齊鳴,鑼鼓齊響。
手被人小心的捧起,蜷成拳頭,溫潤的唇落在那骨節處。
「小娘,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紅蓋下,紅唇勾起,眉眼彎彎,紅蓋外,眉目含情,海誓山盟。
「小娘,你真是嫁了一個好夫婿。」對門的阿婆誇讚著。
「大軍,你瞅瞅你媳婦,多賢惠,我家那口子要有你這一半,我呀,可真是感恩戴德了。」兒時的玩伴,舉著酒杯誇讚著。
「現在國家正處危機時刻,缺少能上戰場的士兵,沒有國,哪來的家?希望大家可以自主參軍打仗!」村口,穿著戰甲的士兵,大聲吆喝著。
「小娘,等我回來。」溫熱寬大的手捧起那精緻小巧的臉,目中滿是不舍,柔著聲音,哄著,許下鄭重的承諾。
「小娘,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眼中盈滿淚水,不舍從框中湧出,直至村口,才揮手依依不捨的與之分別。
「小娘別擔心,過不了多久大軍就回來了啊,別哭了。」對門阿婆輕拍著著瘦弱的後背安慰著。
一年,常有書信,雖字跡潦草,卻不失思念之情,讓人放心。
兩年,書信減少,前方戰事頻發,不知何日才能休止,回家成了願望。
三年,偶有書信,戰事還是無休無止,雙方僵持不下,莫問歸期,也不知歸期。
丈夫離家三年,不知歸期,青年貌美,獨守空房,茶餘飯後,成了話題。
「你說那他丈夫是不是死在戰場了,這麼些年也沒個音訊。」瓜子皮嘴唇邊吐出來,瞧著坐在門口板凳上向村口張望的小娘好奇的道。
肩頭被人猛然拍了一下,盤中瓜子嘩啦兩聲,回頭看著那婦人。
「別瞎說,我前兩天還聽小娘說來信了,說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呸!」沾著口水的瓜子殼粘在粗糙布滿胡茬的臉上,嬉笑的聲音傳來:「我說你個老光棍不是看上人家小娘了吧?」
「胡說!我這不是關心人家嗎?」
哄堂大笑的聲音從耳旁傳來,風吹起鬢邊的秀髮,眸光微撇向那八卦嬉笑的來源,不由的又暗下三分。
四年,書信渺無,只留一封:安好,勿念,等我。
信紙微顫,邊緣皺起,濃墨的字跡向四周洇開。
「你看這小娘,又在著等她夫婿呢。」眸光撇向坐在家門口的小娘,挎著菜籃的胳膊搗搗身旁的人。努嘴悄聲道。
身旁人「嘖」了一聲,兩頭湊近,聲音壓低:「等什麼夫婿啊,等相好的呢!」
「啊?不能吧?誰啊,村口那老光棍?」
「人家小娘年輕貌美的能看上他?據說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你咋知道?」眸中閃出光芒,臉上浮出八卦,低著聲音問。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哎呀我們快走吧,可別讓她聽見了!」
風起,有人玩笑打諢,小娘不曾聽聞,只懷中揣著那封模糊了字跡的信,坐在家口的板凳上,望著村口,期待著某天心中人能乘暮色而歸。
風勝,路過之人,都駐足對她指指點點,小聲耳語,面露鄙夷之色,莫無須有的東西,哪能信口胡來,小娘急到,眾人瞧著小娘怒目的樣子,笑笑,只說玩笑而已。
風弱,無人見過小娘的「相好」,人人都知說的是莫無須有的存在,小娘一鬧,委屈的只哭冤,眾人自知沒理,低聲道歉,少有人耳語。
風狂,流言蜚語愈發多了起來,七嘴八舌,人人有口,假的也被說成了真的。
五年,日暮黃昏下的村口,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那個身影滄桑疲憊,帶著塵土的腥氣,帶著勝利榮耀,凱旋歸來。
小娘準備了一大桌子菜,為他接風洗塵,領家嫂子,瞧著久別重逢的小夫妻眼裡說不出的怪異,兒時夥伴,喝著烈酒,帶著暗示和笑話拍著肩膀。一天,兩天,一周,兩周,縱使無心,也被流言慢慢侵蝕。
傍晚,黃昏,木門被重重摔上,鍋碗紛飛,叮噹脆響,百口莫辯。
小娘的眼裡沒了光,小屋裡沒了聲,嬌俏女娥,搖曳生姿,花前月下,共度良宵。大軍被人勾了魂,小娘就此失了魂,年少情深,海誓山盟,猶如滔滔江水,流入東海再也瞧不見。
流言不減,烈火愈烈,東窗事發,赤裸的肌膚,雜亂的衣物,潮紅的面頰,微顫的雙唇,捏緊的雙拳,崩潰的嘶吼,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你大軍能這樣?」
「誒呀,嫂子,我和大軍哥是真心相愛的,你不是也有嗎?咱兩呀,誰也不欠誰的。」
「臭娘們!你那點破事我都沒好意思說,你看看你的樣子,真不要臉。」
「真不要臉吶,自己出軌還不讓男的找了。」
「聽說她相好的不只一個,有四五個呢,之前生了個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的,現在聽說又懷了,嘖嘖嘖。」
「看她哭的,真是梨花帶雨,你說哪個男人見了不心動?」
「小娘吶,別哭了,晚上到哥哥這來,讓哥哥疼愛疼愛你。」
顫抖的雙手,緊抿的雙唇,布滿淚痕的面頰,哭瞎的雙眼,一段白綾,一截房梁,一個板凳,一雙繡花鞋,一段毒誓。
穿堂風,飄搖的衣袖,搖晃的雙腿,吱呀的木門,暖床笫,嬌俏佳人,柔聲細語,掛梁三日,山後荒郊,草草下葬,揉捏造作,沒有眼淚,眾人鄙之,人人無罪。
死後,也不得安寧。
「藝小娘死了,大軍哥,沒人會阻止我們了。」
「好妹妹,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後知,好像當初的一切只是當初茶餘飯後的玩笑話,后覺,玩笑話如豬油般蒙住了心,毀了人姑娘一生清白,縱容了負心漢肆意妄為,害死了一條鮮活命。
自欺,玩笑話誰能當真,事情有這樣的發展,說不定就是人小娘真的有鬼,我們也沒說什麼,怎麼就上吊自殺了呢,現在人心裡怎麼這麼脆弱,連玩笑都開不起。她家那口子也真是的,連自家媳婦都不信,外人隨便說說哪能相信?
眼見為虛,都知小娘幾年克己本分,與其他人交談也是謙遜有禮,未做半點逾越之事。
耳聽為實,閉口張口,造謠者無需有理,一傳十,十傳百,版本縱伸,開始的玩笑,最後也變成了真話。
怨靈結煞,借月還魂,烏雲密布,妖風驟起,漫天彌沙。
「好端端的,怎麼刮這麼大的風,大軍哥,啊!!!」
清晨暮光,兩具被吸幹了精氣的屍體,房梁之下,白綾之上,搖曳生風,眾人驚之,眾人駭之,面面相覷,惶恐不安,倉皇上香,磕頭道歉,終於真心,猶時已晚。
林中山村,無人問津,萬千魂魄,困於之中,不得逃脫,凄厲怨鬼,失其心智,歲月如梭,二十餘載,無人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