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裕民銀行經理黃智博的兒子黃國中,此刻正一身戎裝的站在大衣鏡前整理軍容風紀,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是他妹妹黃倩倩。
只聽黃倩倩問道:「哥,最近怎麼沒向我打聽打聽我同學蕭淑珍的事?難道你又看上別家的女孩子了?」
黃國中沒有直接回黃倩倩的話,只是輕哼幾句「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後轉過身來再回答道:「至此國難當頭,身為軍人的我豈能為兒女情長所牽絆。」
「別在我面前豪言壯語了,你說,你是不是欺負人家了?要不淑珍最近都不找我玩了。」
黃倩倩的話讓黃國中倍感尷尬,沒錯,半個月之前,在黃倩倩的安排下,他和蕭淑珍各騎一輛自行車,來到東城門外的文筆峰塔下約會。
那是他倆第一次約會,可現在看來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約會了。
本來開始氣氛還是好好的,他倆聊了兒時在一起有趣的事,也聊了黃國中在軍校學習的事,還聊了將來會怎麼怎麼的事。反正想到什麼事就說什麼事,那熱乎勁使得兩個年輕人身處數九寒冬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冷。要知道,城外空闊的地方風大著呢,吹到臉上刀割似的。
直到他倆聊累了,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看到從小就喜歡的淑珍小妹妹和他進了城后就要分道揚鑣、各回各家了,黃國中覺得不再做點什麼就會永遠失去什麼樣,突然以軍人的果敢在淑珍的芳唇上給了她、也給了自己一個初吻。
沒想到的是,黃國中連初吻的滋味都還沒有品嘗出,臉上就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這耳光像是真打,因為打的火辣辣的痛。
幸好這天黃國中是穿著便裝出來的,否則讓人看到一個身佩上尉軍銜的國軍挨了一個小女子的耳光,豈不丟人丟到家了。
當時黃國中捂著臉先把四周看了一下發現沒人後,想再跟淑珍解釋什麼時,淑珍已經騎著自行車跑得很遠了。
這種出師不利的事,黃國中回到家當然是不好意思跟妹妹黃倩倩說的,要說也要等到他下次再主動出擊,把蕭淑珍拿下后,再向黃倩倩彙報戰績不遲。
可沒想到的是,自從去年——中華民國27年(1938年)下半年,國軍在武漢會戰不勝而勝后,又有跡象表明,日軍要在江西有所動作了。
身為九戰區的黃國中昨日接到軍令,要他即刻出發歸隊,參加軍訓。
為此,黃國中昨夜差點失眠了,為什麼說他差點失眠呢?因為他開始是這樣想的:作為軍人,就要慷慨赴國難,馬革裹屍還了,如果在戰場上一旦玉碎,豈不對不起蕭淑珍?不行,做人不能太自私,在倭寇未除之前,絕不能搞這些卿卿我我的事了……想到這裡本來他是要失眠的,但他後來又想到:還想什麼呢?好像人家答應了你什麼似的,一個耳光就告訴了一切,別想了,好好睡吧,明天高唱戰歌回部隊去吧。於是他就沒有失眠睡著了。
現在黃倩倩問起蕭淑珍的事,他的回答卻讓黃倩倩奚落成「豪言壯語」,讓他覺得很無奈,只好實話實說道:「我都要馬上歸隊了,戰場上的事生死不好說。」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問你是不是欺負人家了?」
「光天化日之下,我欺負她什麼?她欺負我還差不多。」說到這,黃國中又想起了那個耳光。
「那她為什麼不找我玩呢?」
「我哪裡知道你們女人之間的事。她不找你你找她去啊。」
「我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要先問清一下當時的情況和你現在的態度,我就好找她談啊。」
想不到妹妹為哥哥的婚姻大事如此上心,黃國中好感動,昨晚放棄不跟蕭淑珍談的念頭此刻丟一邊了,他趕緊說道:「我是想和她談,可她不同意。」
「為什麼不同意?她家開南貨店,我家開銀行,你長的英俊她長的漂亮,門當戶對的為什麼不同意?既然不同意,就不要答應我單獨去和你約會啊。我想,這裡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想你還是從實招來。」
面對如此聰明的妹妹,黃國中一下語塞了,作為一個軍人,得,就不說軍人吧,作為一個男子漢,怎麼能向妹妹說那種窘事呢。
就在黃國中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進來了。
父親首先問道:「剛才我在樓梯口,聽到倩倩說要你從實招來,招什麼事?」
黃國中窘迫道:「爸,沒有什麼事。」
這時母親笑著對黃國中說道:「沒什麼事,看你這樣子,一定又是倩倩欺負了你。」
黃倩倩立即叫了起來:「媽,我沒有欺負他,我是在幫他。」
母親問道:「你幫他什麼?」
黃國中想阻止王倩倩說下去,可他知道這是徒勞的,於是像個做錯了事的學生立在一邊,聽黃倩倩把他和蕭淑珍的事告訴父母。
聽完,母親來精神了,她問道:「倩倩,就是我們銀行斜對面德吉祥蕭掌柜的那個獨生女兒嗎?」
倩倩回答道:「是的。」
母親看了一眼父親說道:「那女哩好啊,人漂亮,配得上我兒子,只是他家一個女兒,會不會嬌生慣養不懂事?」
「媽,看你說的,淑珍和我從小長大,我還不了解她。要不這樣說吧,你說我懂事不?」
母親雙眼一瞪:「你?」
「對呀,你看到了我就等於看到了她哦。」
黃倩倩話音剛落,父親說話了:「苦也苦也……」
「爸爸,什麼苦也苦也?」黃國中這回說話了。
父親故作痛心疾首指著黃倩倩說道:「我說倩倩的親娘誒,你給我生養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兒,難道還準備幫我領進一個癲癲瘋瘋的兒媳?」
已全然忘了那記耳光的黃國中,此時急了,他說道:「爸,人家脾氣就跟她的名字淑珍一樣,好著呢,才不跟倩倩一樣瘋瘋癲癲。」
「哥,你這樣說我?」
「不是我說的,是爸爸說的。」
母親笑道:「好了,不開玩笑了,我看出來了,國中已經和蕭家的女兒接觸了並且喜歡上她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我出面說親了?」
黃國中正想說,王倩倩又把話搶了,她說道:「人家身為軍人,不想談兒女情長了。」
這時黃國中的父母才看清了黃國中的一身戎裝,才想起今天兒子要回部隊了,才突然感到裹著兒子的這身戎裝里將凝聚一個戰士的血與魂!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沉重下來。他們王家三代,也就單傳黃國中一個男丁,作為父親的黃智博,實在是不想這麼一個兒子去當兵。
好鐵不打釘啊好男不當兵,他本來最希望他這個寶貝兒子出國念點洋文,然後回宜鄉接裕民銀行這個班的。可誰料到,畢業於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步科的二弟——黃智軍,回宜鄉探親時,不知用了什麼法術,讓兒子有了投筆從戎的遠大理想;並且好人做到底,經過他引薦,還把黃國中送到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讀書,而這所學校的前身,就是赫赫有名的黃埔軍校!
作為父親,他是關心兒子的;作為銀行家,他是關心國家的。然而,希望國家太平的他卻對目前的局勢憂心忡忡,且不談外患,就說國內形勢吧,經常看到報紙上剿啊殺的就讓他堵得慌!他不明白,都是中國人,為何要自己人殺自己人呢?也就是基於這個觀點,他是不願意要兒子參軍打仗的。
為此,他非常討厭他二弟黃智軍,以致到現在都不搭理他。
八、九年以前,政府放著東北不去解救,卻卯著勁跑到江西這山溝溝里抓什麼朱毛,好在那時兒子在中學堂讀書,不然的話……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現在是東洋鬼子打過來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作為國民一員,是不能阻止兒子上戰場衛國的。
只是戰場上槍彈不長眼,沒上過戰場的他也知道戰場的殘酷,因此,他要自私一下,他要為了黃家的香火繼續延續,得自私一下了。
黃智博想到這些,就咳嗽幾聲說道:「今天是中兒出發去部隊軍訓的日子,我想既然中兒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就托個人把這親事定了吧。等下次中兒回來休假,就把這婚事辦了。」
此刻的黃國中,心裡矛盾的很,他既想父親趕快派人去說媒,又怕打仗犧牲誤了淑珍的終身,但嘴裡還是說道:「爸,說是說軍訓,可萬一打起來了也說不定,我想,還是等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再說吧。」
父親生氣道:「如果日本鬼子一輩子打不走,你就一輩子不結婚?」
「爸,瞧您說的,有您兒子這樣的兵,還要打一輩子!」說完,黃國中拿起行李準備出發了。
看到就要離家而去的兒子,母親的眼眶先紅了,她哽咽地拉著兒子的手說道:「中兒,到了部隊要聽長官的話,不要亂髮脾氣,外面畢竟不是自己的家……」
家人把黃國中送到家門口,黃國中就不要家人送了。他指著路邊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後生說道:「爸、媽,他會送我去車站的。」
這後生黃倩倩認識,他就是靈泉池邊豆腐佬的兒子王繼賢,他的妹妹王繼惠和她、還有蕭淑珍一起,是玩的最好姐妹。
看到兒子消失了的背影,黃智博面向寒冷的蒼穹,喃喃道:「小日本發發慈悲吧,在我兒子成婚生崽之前,別打起來啊……」